知道大夥看一半兒就沒了,很難受,所以把這段寫完一起了。
21——————————
“陳志揚?”
李大魁唸叨着.....
“沒秀才叫着順口兒,還叫秀才吧。”
“行.....”秀才抹着淚回道,“以後就你能叫,誰人都不行。”
......
聽秀才就這麼答應了,李大魁又是一笑,“以後?沒以後了......”
換了個凝重之色,轉臉對曹滿江道:
“最多一刻鐘,能不能跑得了,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曹滿江重重的一抱拳,“來生還做兄弟!”
“還做兄弟!”
李大魁說完,面容猛然一肅,暮的的轉身,長槍向前斜指,一雙血瞳瞪的眼眶欲裂!
“威!”
...
“威!!!!!”
啌!
“威!!”
啌!!
幾十個老兵,隨着李大魁的號子,一步一步地消失在城洞陰影之中。
......
那整齊的號子和腳步踏地的啌響,是曹老二聽到的最後一個絕響!
神情麻木地被李賀擼着,連滾帶爬地順着山道急奔。
不管隊中營頭、都頭怎麼催促,李賀怎麼喝罵,曹老二什麼都聽不見,耳朵裡來來回回都是李大魁的那一嗓子“威!”
起初他還不懂,爲什麼不直接喊“進”“退”,喊麼“威”“魂”裝什麼架勢?
等到門洞裡走了一遭,也就明白了,這不是喊起來很威風的問題,而是在兩方對陣,喊殺震天之時,你根本就聽不見別的聲音,只有這種“開口音”才能隱約聽到,這是老兵們的經驗。
於是,曹覺以爲老兵的經驗在這一個“威”上。
但是,剛剛......
李大魁的那一聲“威.....”,曹覺卻又聽出些不同的東西。
那裡面不但有“進”,也有退;有生有死;亦是有惡,也有善。
只不過.....
進的是淹沒在城洞子裡的他們,退的是身後的袍澤。
......
“不行!!我要回去!”
曹覺怎麼想也轉不過這個彎,一把掙開李賀的大手,拎着大槍就要往回跑。
不想,李賀根本就不跟他客氣,一個大耳刮子扇過去,曹老二直接就拍在了地上。
“再他媽扯沒用的,我現在就送你去下面兒等他!”
這時李方休蹲了下來,拿手點着曹老二額頭上的金印子。
“知道這是啥嗎?”
“......”
“你要覺得這印子就是爲了坐實你是個‘賊配軍’,那你就回去送死,不攔着你,因爲你他娘根本不配當兵!”
“......”
“記住了!”李方休使勁戳曹老二的金印子。“這印子下面烙着你的命,烙着你做爲一個漢兒的責任,烙着你做爲賊配軍最後的一點尊嚴!”
曹老二崩潰大哭,“啥尊嚴?”
出京的時候,想像唐瘋子說的那樣兒,活的有尊嚴。
可是幾年了,他還是沒找着那份尊嚴在哪兒。
“你是一個兵!”李方休把他拉起來。
“跑吧,我哥他們不能白死,咱得好好活着,爲他們也得好好活着!”
......
——————
事實上,李大魁那幫人,真的撐不了多久。
沒人替換,最多一小會兒,不被儂蠻砍死,也得自己把自己累死。
這也是爲何全營都在頂上去的時候,做爲僅有的老兵,李大魁一次城洞子都沒進的原因。
他早就想好了會有這一刻。
......
殺~~!
鄧州營跑出去一刻多鐘,就聽見崑崙關儂蠻的喊殺震天,隱隱可聞。
完了......
曹滿江剛剛與李大魁分別的時候都沒哭,這是軍漢的命,他懂,李家兄弟也懂。
沒啥!
但是此刻,儂兵真的拿下了崑崙關,他終還是沒忍住。
那條“老鮎魚”到底還是沒滑過這一劫。
李方休也紅了眼圈,但是,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亂。
“快走!”
他們這羣“平地牛”肯定跑不過“儂耗子”,走慢了,李大魁就白死了。
......
而事實上,儂軍此時已經怒不可揭了。
本來宋人冒進,大敗而回,這對提震儂軍士氣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本來想乘勝追擊,一舉擊潰賓州守軍,看能不能順手再把賓州佔下。
卻不想,在小小的崑崙關被攔了近兩個時辰。而攻上城關一看,城洞子裡除了幾個老弱之兵的屍身,再無宋兵。
“追!”
城洞子之中,一個衣着稍顯整齊的儂人低吼出聲,“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宋兵攔了這麼長時間!”
......
西南山多路險,不善山地行軍的鄧州營又怎樣躲得過儂耗子的追擊?
是以,曹滿江帶隊只跑出二十多裡,就被儂人追上。
幸好,曹滿江與李家兄弟早有預見,強令軍士不得丟棄兵械戰甲。不然,等儂人追到屁股後頭的時候,剩下這些人就只能任人宰割!
儂人也是氣急,這一隊宋軍跟之前的廣南防軍根本就不一樣,裝備極精不說,且潰而不散,退而不亂。
在撤退過程中,始終保持着嚴密的隊形,時不時利用山間地形,瞬間結陣,瞬間回身反擊。
這讓儂軍在追擊之兵沒有聚集成隊之前,根本就不敢靠進。
儂軍統帥在後隊氣的直跳腳,這要是一營宋軍都追不死,回去怎麼向“大南皇帝陛下”交待?
追!追到賓州城下,也得追死這羣宋兵!
.......
————————
鄧州營中。
曹滿江一邊壓在隊後,一邊給兄弟們打氣。
“再提口氣,眼瞅着就出山了!”
馬上就出山了,前面一望到底的平田已經在眼邊兒了,十里外的賓州城更是在夕陽裡依稀可見。
說着,還默默的心裡數着,不到兩百了......
全營滿編五百人,現在就剩下不到兩百。三百多兄弟,不是填到了城洞子裡,就是倒在了路上。
“前面再快點,能趕上晚飯!”
“老三!”李方休也衝着前隊大喊,“帶着傷號,緊走幾步!”
說完,與曹滿江對視一眼,曹滿江會意大吼一聲:
“結陣!!”
前面是平原,不能讓儂軍逼得太死。不然,最後這十來裡地將是所有人的墳場。
山地儂軍包不了餃子,一到空場,若是被圍,別看就這一點路,也跑不了。
一聽“結陣”二字,除了前隊傷兵,大夥兒本能的一頓,調頭擎槍。
“威!”
曹滿江軍號一出,全營百多號漢子從落荒而逃的敗軍,瞬間變成血瞳圓瞪的吃人歷鬼。
“威!!”
啌!
鄧州營一改之前死守死防的態勢。踏着號子,逼近追擊儂軍。
曹老二和秀才一見後方結陣,調頭就要回去,卻被李賀一人一巴掌扇了回來。
“跑!”
就一個字兒!
這是他對他哥的承諾。
二人也知,此時不能再添亂,只能隨着李賀,扶着傷兵跑完這最後的十來里路。
曹滿江帶人不退反進,着實驚到了儂軍。
哪想到這幫瘋子,一改之前的只防不攻之勢,反而殺了回來。
大敗狂奔幾十裡,這幫傻漢哪來的精神頭兒結陣?只百多人,竟殺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曹滿江要的正是這個效果,只有讓儂人恐懼,一時不敢上前,他們纔能有機會跑完這最後的十里路。
但是,此翻做爲,代價也是極大。
失去地形之利,又是進攻,儂人雖退,但鄧州營死傷亦是極爲慘重。
最後,曹滿江下令回撤之時,身邊只餘百來人,三分之一的兄弟死於衝鋒。
......
不得不說,最後這一衝還是有效果的,等曹滿江帶人出了山,已經在平原上急奔,儂軍才反應過來,放步狂追,在距鄧州城垣不足二里的地方,纔將將要追上宋軍。
“追!追到城裡也要取他們的狗命!”
儂軍統帥已近瘋魔,這要是不滅了這夥人,他這個統帥,回去不掉腦袋,也不能好過到哪兒去。
這時候,曹滿江已經不結陣迎敵了。跑吧,跑到城中就是勝利,就算袁用再混蛋,也不能不管吧?
可是......
曹滿江還是高估了袁用的爲人。
眼見城牆就在眼前,越來越近,但曹滿江的心也隨之越來越往下沉!
因爲......
他看到,前走的弟兄們都聚在城下。
而那扇攸關生死的城門,卻緊緊地閉着!
......
————————
城樓之上,廣南軍諸將皆立在其中。
而都將袁用,則在衆人拱衛之下,陰冷地望着城下奔來的宋兵與儂軍。
“這個曹滿江倒是有點本事啊!竟能全身而歸?”
一衆將校一邊看着,一邊品評。
“都將,開門嗎?”
“開個屁!”袁用猛的甩了問話那人一巴掌。
讓鄧州營斷後,就是沒想讓他們活着回來。
今日崑崙關下大敗,狄漢臣一到,還不知道是怎麼個情形,若是留下這個非廣南系,又不通情理的臭臉漢子,說出點對大夥兒不利的話,誰都吃罪不起。
“儂軍夾雜其中,萬一衝入城中怎麼辦?你們擔待的起嗎!?”
衆人一怔,隨即瞭然,“擔待不起,擔待不起!”
這是要至曹滿江於死地啊!
......
——————
“快開城門!!!”
曹老二扯着脖子大吼,可是城上的人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城下,連動一下都不動。
“****大爺的,給老子開城!!”
這一路,曹老二早就殺紅眼了,管你城上是誰,破口大罵。
城上袁用冷然一笑,高聲喝道:“鄧州營裹脅儂賊,意圖騙城,衆將士覺得,本將可會上當?”
“不會!不會!”
城上諸將皆是高聲唱和,氣得曹老二直吐血。
李賀這時冷冷地攔住要繼續大罵的曹覺。
“算了......”
當了十幾年的兵,沒什麼混蛋玩意他沒見過?到城下一看城上將帥的眼神兒,他就知道今天活不成了。
曹老二怒瞪城上,鋼牙咬的咯咯作響。
良久,單手猛一提大槍,斜指城上。
“我曹覺對天起誓!!”
“若今日不死,必取爾等狗頭!!!”
秀才聞聲,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猛一提槍。
“我陳志揚對天起誓!”
“若今日不死,必取爾等狗頭!!!”
......
暮的......
“我李賀對天起誓!!”
“我胡林對天起誓!!”
“我董烈對天起誓!!”
城下幾十個傷兵無不激憤高望,對天起誓:
——“若今日不死,必取爾等狗頭!”
那種臨死前帶着絕望的詛咒,即使是見慣了生死的袁用,也是嚇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慌亂之間他卻是忘了,一年前,主將陳曙特意讓他普查各州丁帳,找一個叫曹覺的人。
說是京中大佬曹家之後,當今官家的小舅子,流落坊間。若有消息,居功者保升三級,賞錢十萬!
......
城下諸人皆是絕望,等曹滿江帶着殘兵衝到近前,秀才帶着哭腔道:“他們.....他們不開門.....”
曹滿江一語不,望向高城,見袁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
猛一回身,“結陣!!”
.......
“兄弟們!奸將雖未除,但蒼天有眼,咱們下面兒等着他們!”
兵死戰,臣死諫!
今日死局已定。
但是,戰未了,敵尤在側!
曹覺兇狠的目光轉向奔襲而來的儂人,提槍行至隊前,“我等兄弟,雖客死南疆,但也算有始有終了!”
秀才靠到他身邊,“老鮎魚,慢走兩步,等着我!”
“定!!”曹滿江一聲暴喝。
“定!!”
哐!槍尾砸地!
威......
城樓上士兵們,由此見證了詭異的一幕:
只見城下,百多個殘兵迅結陣,把傷兵護在中間,背靠着城門迎接着儂人一波接一波的攻勢。
他們應該是從中午一直戰至黃昏,雖只餘百多人,卻依然如怒江中的頑石,任你刀兵似浪,卻怡然不動!
他們用五百人的兵力,擋住了儂軍的追擊,保住了廣南軍近萬人的性命。
但是此刻,他們卻被擋在了自己城池的外面。
這!
纔是真正的軍人!
兵士們眼中有些溼潤,這一刻,縱使是鐵石之心,亦會被鄧州營的氣勢所捍碎!
但是......
他們只是普通的兵,做主的是旁邊那些沒心沒肺的將!
.......
一刻鐘。
他最多也就頂一刻鐘,袁用冷酷地想着。
一刻鐘之後,什麼“取吾級”、“在下面兒等着”的狠話,都將隨着血染的大地煙消雲散。
我還是我,畢竟沒有重大損失,最多被那個狄漢臣責罰幾句。
然而,一刻鐘之後,城下的喊殺之聲沒有停,那百多個歷鬼,還在喘着粗氣應敵!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還能站着,身邊屍骸已經堆了半人來高!!
袁用終於有點慌了!
一個時辰之後。
“秀才!還能動嗎?”曹覺用盡全身力氣劈翻一個儂人。
大槍早就捅斷了,手裡的刀也已經滿是豁口。
“****大爺!我有大名兒!”秀才應着,劈翻身前之敵。
李賀樂了,“嘿!還有力氣罵,下波兒你頂前頭!”
秀才看了眼李賀身後倒着的曹滿江,“行!營頭,你先走,咱馬上就到!”
“滾蛋!”曹滿江罵了一嘴,聲音有點虛。
強撐着要站起來,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最後還是李方休幫了他一把,才晃盪着起身。
只不過,起身的老曹已經無法握刀了......
整條右臂,正拎在左手!
“頭兒,都分家了,還拎着幹啥?”
“身體膚授之父母,一塊兒都不能丟!”
曹覺也看了一眼曹滿江,“頭兒,別撐了,先走吧!”
曹滿江硬氣道:“我還能擋一刀!”
曹覺不說話了,盯着被打退回去的儂兵。
曹滿江那條胳膊,就是爲他擋了一刀,掉下來的。
心說,有來世的話,還你!
“最後一波兒了......”
“嗯,最後一波!”
不是儂軍的最後一波攻勢,而是鄧州營的最後一波兒了。
全營上下,還能立得住的,不過二十個,下一波,說什麼也挺不過去了。
......
城上的袁用長鬆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只不過,他這一口氣還沒出完,就感覺腳下的城垛微微的顫動。
袁用神情一變。慢慢從疑惑變成了驚駭,因爲那感覺越來越明顯。
終於,地顫變成了隆隆巨響,猛的向城側一望,只見....
一大隊騎兵舉着火把,如刺破夜幕的火扇,從城側繞路殺出。
完了....
袁用頹然的坐到了地上,排頭將旗上大大的一個“楊”字,昭示着鄧州營和他袁用的命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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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覺覺得,這一切應該都是在做夢!
暮的的從城側殺出千騎;
暮的衝入儂軍大陣....
他眼看着大宋軍騎把儂人衝的七零八落,眼看着特意分出一隊騎士把他們護在當中!
曹覺不敢信,曹滿江不敢信,鄧州營最後的這二十來人都不敢信!
本能的結陣!
擎刀!
生怕這是累的、傷的、絕望的之後的幻覺!
生怕儂人會猛然衝破幻象,殺到身前!
.......
而策馬殺到的西軍此時也在駭然!
這他-媽是哪來的天兵天將!?
城門口的慘烈,讓這些在西北久經戰陣的精兵之兵都暗暗乍舌。
用儂人屍體壘成的弧形壁壘把城門都堵死了,中間二十來個滿身帶傷的將士依然陣列嚴整擎刀戒備。
在他們身後,一百多具鮮甲宋兵安然的躺在地上。
只不過,再也不會醒來!
他們始終不肯放下兵刃,即使儂人已經敗逃,亦是身姿屹立,有若豐碑!!!
最後一位鮮甲大將排陣而出,來到這二十人身前,見了這慘烈之狀,亦是眼圈泛紅。
西軍!敬佩英雄!
“在下徵南先鋒楊文廣,衆位猛士,可安心了!”
楊文廣?
曹覺眼睛有點花,也看不清那是不是真的楊文廣....
只不過,曹老二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本能的猛一聚長刀——
“威!”
...
“威!!”
...
“威!!!”
...
“威!!!!!”
先是鄧州營的殘軍,
然後是三千西軍帶甲,
最後是賓州城上的守兵......
威武之聲,響徹廣南!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