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那些熱血青年,志在家國的“有識之士”眼裡,趙禎算不上什麼好皇帝。
縱觀其一生,若刨去收復燕雲再看,幾乎未立寸功。
且開拓不足,守成有餘。縱有雄心革除弊政,然,魄力不足,韜略不濟,稍顯倉促。
在位四十二年,只保下了真宗皇帝留給他的太平盛世,卻沒給後人留下一個開朗的局面。
可是....
什麼是好皇帝呢?
對於大宋的百姓和臣子來說,他們不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有識之士”,不是張嘴閉嘴就是征伐天下血熱憤青,更不是擡筆落墨點評千秋功過的後來人。
他們就是身處在趙禎時代活生生的人,能有太平日子過,能有一位知冷知熱、仁德慈善的掌權者....
比他-媽什麼都強!!
鐵血?
驕傲?
那是局外人的矯情,是有識之士的理想國,但,那不是生活。
平頭百姓、殿上人臣,圖的是什麼?不就是個太平嗎?
而趙禎...
做到了。
千古一帝,他不是最英武的那個,但他一定是最被他的臣子和百姓愛戴的那一個。
數百年後,那位看誰都是“土鱉”,看誰都比自己差一截的乾隆爺,一生只佩服三位皇帝——
親爺爺康熙、唐太宗,還有......就是宋仁宗。
乾隆佩服趙禎的可絕不是什麼豐功偉績,而是乾隆爺再牛掰,他也得不到趙禎這般受萬衆愛戴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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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禎走了。
舉朝哀悼,萬衆追思!!
隨着喪鐘響徹霄漢,震撼開封,宣德樓下先是一靜,歌舞驟停。
聽聞城樓上文武臣僚一聲:“恭送吾皇......”,百姓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那哀哀鐘響每一錘都錘在心間....
吾皇....走了!!!
猛然間,哀嚎如梟,泣哭似血。
上到王公貴族,下至乞丐民夫,無不熱淚橫流伏倒在地,數十萬軍民爲這位千古仁帝送上最後一程。
而城中各處,沒有來宣德樓過上元節的百姓聽到這個噩耗,也是急急的往宣德樓趕,一切發乎於情,沒有半分做作。
試問古今,除了千年之後的那位總理,何人有此殊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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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禎...
走的很安詳,就像睡着了一般,嘴角猶掛着一絲笑容。
......
“您看見了??”
唐奕蹲在他的身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卻是陪着老皇帝一同笑着。
“大家都來送你了。”
......
也許,趙禎聽到了,凝固在嘴角的那絲笑意......
彷彿更濃。
......
這時,范仲淹有些不放心,靠了過來。
“大郎,此時你更要穩住。”
“大宋......還要繼續向前!”
唐奕聞言,木訥的一晃神,隨之勉強放鬆神情,“弟子....明白。”
看向老師,“還要勞煩您老,爲他......寫一份發哀檄文。”
“嗯,放心。”
得到老師的答覆,唐奕慢慢起身,又站了良久,方對熟睡一般的趙禎道:“咱們回宮吧。”
說着話,親手抱起趙禎的遺體,走下城樓。
路過百官身側之時,唐奕停了停,“我要爲官家守靈,接下來的事....”
“交給你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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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開封無眠舉城哀悼,剛剛還五顏六色的花燈綵盞,現在已經被百姓們蒙上了一層白布。
從皇城下的宣德樓,一直到南薰門,十里長街之上,百姓自發的吊念這位大宋官家。
一堆堆紙錢沿長街焚燒,望也望不到頭,到處是哭嚎,到處是一片悲慼。
火氣數日不絕,開封的天空都已經被百姓焚錢祭奠的煙幕籠罩,遮天蔽日,天地無光!
......
可是,話說回來,再悲痛也無法阻止生活的繼續。何況,這不是一家一姓的生活,而是關係到千家萬戶的生活,是大宋朝的生活。
縱使悲痛欲死,可是朝廷不能死,新舊更迭更是不能亂。
這是國本,既使唐奕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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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此時的文彥博真正理解什麼叫:沒了,就是沒了;才真正理解唐奕的那番咆哮意味着什麼....
“再也找不到比他對他們這些臣子更好的皇帝了。”
他難過,也分不清是爲政鬥敗北的失落,還是......真的因爲失去了這樣一位好皇帝而傷情。
他難過,因爲不論現在多麼後悔,不論他表現的多麼如喪考妣,都已經晚了。
癲王,也就是現在的鎮疆王唐奕,是不會放過他的。
一個王介甫怎麼可能平息這場紛爭,還有那道聖旨給那個瘋子帶來的怒氣?
唐奕輔政,代表着除了皇位沒有換人,鎮疆王一系等於贏得了一切。
勝利之後,自然是瓜分勝利的果實,而他文彥博的下場,多半和王天真一樣,就這麼結束了。
這不單單是爲了唐奕的怒火,也是爲了給很多人騰地方。
比如......賈子明。
是的,一定是他。
文彥博已經知道了答案,從老賈那傲然於衆、目空一切的眼神裡,他就知道,此一役這後,這朝堂之首的位置,將再一次回到老賈手裡。
那眼神裡,有勝利之後的輕鬆,亦有蔑視對手的高傲。
他難過。
......
但是,縱使他難過,想到趙禎的好,想到老皇帝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還在爲他們着想,還在爲他們開脫,文扒皮縱使鐵石心腸亦知冷暖,何況他還不算“沒長心”。
沒有像王安石一樣就此萎靡,文相公甚至來不及哀慼,更來不及爲趙禎哭天抹淚,而是打算站好最後一班崗。
就當是......對先皇的一個交待,對過往的一次懺悔吧!
......
做爲大宋宰相,文彥博第一個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立刻當着文武百官、數十萬城民的面,把趙禎擬好的遺詔當衆宣讀。
宋制,皇帝臏天,依古禮儀葬,有嚴格的流程和步驟。
從‘發哀’到入陵下葬,每一步都有嚴格的規定,而這個宣讀遺詔,就是禮制的第一步。
太子趙曙即位,鎮疆王唐奕輔政......
這是國本,是穩定的大前提,十分重要,比給趙禎治喪更重要。
隨後,范仲淹親書發哀檄文,昭告天下。
王德用、石進武、王守忠,親自各領禁軍巡防全城,左右廂營亦有大將坐鎮,確保萬無一失。
翌日清晨。
太子趙曙在百官見證之下,行登基大典。
文彥博代百官上賀表,新帝先入明堂告慰天地,後臨大慶殿受百官朝拜。
禮成之後,新帝正式登基,塵埃落定,開封的戒嚴纔算解除。
新帝這纔會詔令百官,着手先皇喪葬儀典。
......
可是,到了這一步,卡住了,沒想往下繼續了......
爲什麼呢??
因爲唐奕!!
趙禎的遺詔裡可是說的很明白,賜唐奕鎮疆王爵,輔理國政,且......直至天年。
也就是說,直唐奕死,他都是顧命大臣,沒有還政皇帝這一說;
也就是說,新皇趙曙說的話,根本就不算聖諭,僅供參考,屁用沒有......
而真正拍板拿主意的,是唐奕!!
但是,唐奕特麼給趙禎守靈呢,今日新皇登基,他根本就沒出現。
這你讓大夥兒怎麼玩的轉?
要知道,先皇喪葬,流程是有嚴格禮制的。
第一步宣遺詔,文彥博幹完了。
第二步發哀,范仲淹辦了。
隨後新帝登基,沒有他也就沒有他了。
可是,後面的......
說通俗一點兒,下一步就是得成立一個專門督辦治喪、靈駕指揮、建陵事宜的機構,也就是和後世的“治喪委員會”差不多。
沒錯,是建陵機構,趙禎到現在連陵寢都還沒有呢!
概因北宋與歷朝歷代的皇室都不一樣,別的朝代,皇帝只要一登基就開始給自己修陵墓,在位多少年,就修多少年。
可是大宋,是皇帝殯天之後纔開始修陵,從駕崩那一天開始算起,一直到下葬,整好七個月。
也就是說,修陵的時間,最多七個月。
這就是爲什麼歷代皇陵屬宋陵最寒酸,防盜最差的原因。
......
一是治喪,朝廷非選派一批得力能臣不可勝任。
因爲將來撰定陵名、先皇諡號、廟號、告哀外國、大斂成服、賜遺留物、諸軍賞給,這些大小事務皆由選派之人議定。
二來建陵這事,是重中之重,更是馬虎不得。
一般來說,選派出來與太常寺一道治喪的“五常”必是新皇親信的大臣不可。
給先帝喪葬的同時,也是安撫臣心,表現新皇仁德的機會。
可是,這個人選誰能定?又能定誰?
唐奕不在,大夥兒都抓瞎了。
......
別忘了,所謂太子黨和癲王系之爭,趙禎臨死之前雖然給定了性,但是現在掌權的是唐奕,一堆人等着秋後算賬呢!!
別說文彥博自知時日無多,太子黨有一頭算一頭,特麼都知道自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但是,癲王系用誰,不用誰,卻不是文彥博能說了算的了。
一羣相公聚在一塊大眼瞪小眼,全都懵圈了。
去把唐奕叫出來?
誰敢?現在躲都躲不及。大夥兒都恨不得今天就被外放出京,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觸那個瘋子的黴頭。
文彥博實在沒辦法,只得去搬王德用。
老將軍一句話差點沒噎死文扒皮,“老夫是庶民,你找我做甚?”
好吧,文扒皮碰了釘子,無法,只得去找賈昌朝。
這位未來的首相,唐瘋子身邊的紅人,他應該沒問題吧?
結果......
文扒皮找着老賈的時候,這貨正在和富弼扯皮。
“富彥國!!”賈相爺顯然不太高興。“老夫跟你說,正是大宋用人之際,你一走,誰來幫癲王挑這個大梁?”
“所以說,你不能走,你要厚着臉皮留在中樞!”
文彥博都聽糊塗了,什麼意思?賈相爺這是在這兒得了便宜還賣乖呢?富弼去涯州,不正好把他空出來調回京嗎?
而富弼那邊也沒太明白賈子明這是什麼意思,“弼乃罪人之身,怎可厚顏強留?子明這是強人所難了。”
“難個屁!!”老賈和唐奕呆久了,一點士大夫的節操都沒有了。“別人不知道,老夫還不知道?你那就是帶人受過,裝什麼正經?”
“聽老夫的,在京城呆着,大郎需要你!”
富弼真的不懂了,說賈相爺大公無私鬼都不信。那他這明顯就是不想他去涯州的行爲,到底爲了什麼啊?腦子壞了?
呵呵,爲了什麼?
賈相爺急着呢,因爲他就不想回京。
涯洲多好?唐奕的大本營,大宋的最前沿,而且好吃好住,腐敗的一塌糊塗。
老賈非常清楚,京城雖說是權力的中心,而涯州......那是未來的核心所在,他纔不想放了涯州跑回京城來當什麼宰相呢。
這時文彥博也到了近前,見二人僵在那兒,忍不住老毛病又犯了。
“呵呵,彥國這還看不出來?”
“子明兄這是申明大義,不想你這一走,就毀了一世美名啊。”
富弼一皺眉,這明顯就是馬屁,也是給自己臺階下。
但是,這個臺階,富弼沒法接。
而讓文彥博意外的是,老賈更是把這個“馬屁”當成了屁,給了文相公一個大大的白眼球兒。
“寬夫啊,老夫可不是那個意思。”
“呃....”
文彥博瞬間臊的臉色通紅,沒想到賈子明會這麼不給面子。
不過,也屬正常,成王敗寇,自己在老賈眼裡就是個失敗者。
正如多年前,自己看老賈,不也同樣是這個感覺嗎?
只不過,天道輪迴,報應不爽,自己和賈子明現在正好換了個位置罷了。
......
長長一嘆,卻是萎靡下來,再也裝不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誠然道:“彥博...言多語失,子明兄莫要見怪。”
這回又輪到老賈尷尬了。
“唉...”長嘆一聲,看文彥博那個樣子,他又有些於心不忍。
說實話,這場紛爭裡,他賈昌朝看的最清楚,太子黨也好,癲王系也罷,孰對孰錯?孰勝孰負?
真的說不清。
連他這個兩邊都不站,兩邊都不失心的,都說不清楚。
太子黨,也就是所謂的文官們,有他們的堅持。因爲他賈昌朝自己就是文官,他比誰都明白文官的執拗。
可武將們也有武將們的難處,被文人壓了整整百年,突然出現像唐子浩這麼一個人物,又怎麼肯輕鬆放手呢?
反過頭來,你說文彥博不忠嗎?
不是,他的忠心不比任何人少,他只不過站錯了地方,更沒有唐奕對大宋瞭解的那麼透徹罷了。
如今,文彥博因爲失敗而擺出這種近乎卑微的姿態,讓賈昌朝不喜。
不是不喜歡文彥博,而是不喜歡這種感覺。
“寬夫是不是覺得,老夫是贏家,眼看着就要回朝入相了?”
文彥博一怔,不知道老賈爲什麼突然提到這個。
不過,這不是明擺着的事情嗎?
此時,連富弼都是這麼認爲的。
只聞賈相爺繼續道:“沒錯,老夫是贏家。”
“可是,你知道老夫爲什麼會贏?”
“或者說,癲王爲什麼會贏嗎?”
“爲什麼?”文彥博脫口問出。
其實,這也是他十分迷惑的問題。
唐奕那一夜到底和先帝說了什麼?使得先帝那麼心甘情願的盡棄前嫌,把唐奕推上位?
只見老賈淡然道:“因爲唐子浩與老夫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輸贏。”
沒想過輸贏?
文扒皮心說,論裝13,還是你老賈有一手哈。沒想過就把我們都贏了?
其實,老賈有些話沒有明說,太傷文彥博。
文彥博認爲的是,入這個局的人,求的都是這個結果,歸根結底是一個“利”字。
可是,只有老賈知道,唐奕回京,唯一無所圖的...就是這個“利”字!!
“算了....”有些話說的太明白反而不好,讓文彥博自己悟去吧。
“你還是自己去找鎮疆王問上一問吧。”
文彥博更是鬧心,我自己要是能去,還來找你做甚?
“彥博此來,正是爲了見鎮疆王的事情。”
賈昌朝眉頭一皺,“什麼事?”
“這個,鎮疆王......在給先帝守靈......連太子登基都沒出來。”
只見賈昌隨口道:“這不正好嗎?”
“正好?”文彥博苦笑。“賈相爺還是別戲耍彥博了。”
“接下來治喪、修陵皆要子浩做主,沒他在怎麼行?”
“沒他朝堂就不轉了?”老賈是一點都沒客氣。
“該用什麼人就用什麼人,該怎麼治喪就怎麼治喪。”
“這種小事,何必讓鎮疆王出來?”
“這....”文彥博心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啊??
“不瞞子明...”既然老賈不想明說,那就只能文彥博明說了。
“朝中諸僚,皆有自知,不定哪天,就要外入出走,治喪要務,卻是不敢委以重任啊。”
......
“哦....”賈昌朝聽完文彥博的話終於全明白了。
“和着你還不知道鎮疆王爲什麼去守靈?”
“啊...啊?”文彥博呆愣愣地看着老賈。“這......這裡面還有別的意思?”
“呵....”賈相爺乾笑一聲。“內鬥一場,把寬夫的腦袋鬥糊塗了吧?”
“什麼意思,你自己去問鎮疆王啊。”
說完,與富弼告辭,轉身欲走。
臨走之前,還不忘又勸富弼兩句,“別離京,留下來!”
而文彥博在賈相爺轉身的一瞬間,又看到了那個眼神——
那個輕鬆、驕傲的眼神。
不過,這一次,文彥博沒讀懂裡面的含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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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真的累着了,今天狀態不好,不排除明天起來再改的可能。
要是改了,再通知大夥兒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