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寧平侯不痛不癢的便這般輕易饒過了君璃,太夫人雖滿心的不痛快,但想着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與寧平侯相商,便也沒有出言反駁寧平侯的話,只不耐煩的打發了容湛與君璃,又好生安撫了二夫人幾句,賞了她一套赤金絞絲麒麟紋的頭面,便叫二老爺帶她回去了,只留下寧平侯一個人說話。
“之前聽旁人說起菡丫頭如今有多得太子爺的寵愛和太子妃娘娘的看重,我還有些個不相信,今日親眼見過之後,方知道此言非虛,我這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了!”太夫人一想到因着容淺菡的關係,連帶以前從沒與她打過照面的太子妃都待她客氣得緊,一口一個‘老夫人’的透着親熱,又說她是長輩,‘以後得了閒可要多來東宮走動走動’,便禁不住笑開了花兒,方纔君璃的跋扈囂張也變得微不足道起來,“我就說那孩子生來便是個有福氣的,先前發生那些事時,我還在想着莫不是我老了,竟也會看走眼了?如今看來,那孩子的大福氣且在後頭呢,咱們作爲她的孃家人,不說成爲她的底氣和倚仗,至少也不能拖了她的後腿纔是,你是做父親的,又一貫最疼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不得不說,雖已做了大半輩子的母子,太夫人還是有些不瞭解自己的這個大兒子,若容淺菡一直待在老家吃苦受罪不見天日,過上個三兩年的,沒準兒寧平侯又心軟了,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找機會將她接回來;再不然就是悄悄兒使心腹回老家,找一戶家境殷實卻人口簡單的人家,將容淺菡發嫁了,也算是全了一場父女之間的情分,——事實上,就在前幾日,寧平侯還曾動過要將容淺菡接回來過年的念頭,只不過想着此舉必定會引來大兒子夫婦的極度不滿,父子之間的關係沒準兒又回降到冰點,才強忍住了沒說罷了。
他畢竟疼了容淺菡十幾年,又怎麼可能真就那麼輕易割捨了?
卻沒想到,就在他滿心擔心牽掛着容淺菡,怕她在老家受委屈,爲此甚至自責後悔當初自己就該一力保下她,哪怕要送去莊子或是家廟,至少也在京城範圍以來,要知道她的近況或是送個什麼東西去都方便一些之時,容淺菡已逃了出去,還傍上了太子,成了太子的女人,過上了比以前更要精緻奢華得多的生活,這讓他瞬間想到了大楊氏,當初大楊氏也是如此欺瞞他,將他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如今又輪到大楊氏的女兒了,難道他看起來就那麼傻那麼好哄,是個人都能欺瞞他,將他玩弄於鼓掌之間?
這樣的想法讓寧平侯怒不可遏,對容淺菡自然再沒了擔心與自責,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忿恨與惱怒,所以纔會出人意料的站到了容湛與君璃一邊,不但堅持要請封容湛爲太子,還擺明了態度要在後宅中爲君璃撐腰,讓她不管做什麼都不必有後顧之憂,畢竟他纔是一家之主,就算太夫人是長輩,也別想時時壓制他。
“你到底是個什麼章程?如今也沒旁的人了,只有咱們母子兩個,難道你還有什麼話是說不得的?”見寧平侯聽罷自己的話後,只是沉着臉抿着脣一言不發,太夫人因忍不住催促起他來。
寧平侯這次總算開了口,語氣硬邦邦的,“我們家如今沒落成這個樣子,的確沒辦法成爲她的底氣和倚仗,她如今雖得太子爺的寵,我也沒想過要沾她什麼光,母親問我有什麼章程,我的章程便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以後好壞都互不相干!”說的話也與太夫人想聽的截然相反。
說得太夫人當即怔住了,等回過神來,便緊皺起了眉頭,滿臉的不高興:“你說的這叫什麼話,菡丫頭是你的女兒,你是她的父親,我們是她的親人,不論怎麼說血脈親緣關係都是割捨不斷的,彼此如何能井水不犯河水,好壞互不相干?況菡丫頭如今正是得太子爺寵愛的時候,等將來誕下皇孫,太子爺再更上一層樓之後,她一個主位娘娘是妥妥跑不了的,別人家有這樣的事,上趕着還來不及呢,你倒好,反倒避如蛇蠍,莫不是以爲當太子爺的老丈人,當皇子的外祖父還辱沒了你不成?”
頓了頓,又道:“這些看得見的益處也罷了,你真以爲菡丫頭如今得太子爺的寵,就在東宮裡風光無限,沒誰敢給她臉色瞧了?除了那些個沒正式名分的侍妾,她的位份是最低的,太子爺的其他姬妾們誰都可以給她臉色瞧,讓她連在自己宮裡吃飯睡覺乃至說話都不敢掉以輕心,就更別說她還有半年才能生產,這半年該怎麼過,將來生孩子時又是何等的兇險了,若這個時候連我們做孃家人的都不幫她,不爲她撐腰了,還有誰會幫她,讓她依靠?你一向最疼她,難道就忍心看着她在宮裡孤苦伶仃,不定什麼時候便被人暗害了去嗎?”
寧平侯這會兒是惱怒容淺菡,但要說疼愛,他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也是真疼,聽得太夫人前一番話還好,聽得後一番話,他就禁不住有些動搖了,語氣也不自覺放緩了許多:“那母親是個什麼章程?”
太夫人一聽有戲,忙放緩了聲音道:“自然是設法送兩個老成又懂生產一應事宜的婆子進宮去,除了服侍提點菡丫頭以外,旁人見她身邊有了懂行的人,要暗算她也得事先掂量掂量,再就是……東宮裡從主子到下人,都明裡暗裡在嚼她的舌根,說她‘有個被休的母親,女兒又能好得了哪裡去’,我聽了就想,要不咱們還是找個合適的時機,將楊氏的遺骸移回咱們家家廟裡先放着,讓人知道咱們家已重新接納了楊氏,一來讓菡丫頭以後在宮裡少被人詬病,二來將來總不能讓小皇孫有個被休的外祖母罷?”
話音未落,寧平侯已斷然道:“不行,此事我決不答應!楊氏做了那麼多錯事,還害得我……,當日就是因爲她犯錯太錯,所以我纔會給她一紙休書的,如今卻要重新接納她,豈不是在說當日錯的是我,她是被冤枉的?菡兒是菡兒,楊氏是楊氏,怎麼能將二人混爲一談,我絕不答應迎楊氏回來!”
這樣的結果早在太夫人的意料之中,說實話,太夫人也不願意迎楊氏回來,是以之前在東宮面對容淺菡時,只說‘茲事體大,要回去你與父親商量’,這會子既見寧平侯毫不猶豫拒絕了,便也不再多勸寧平侯,而是順勢轉移了話題:“除此之外,菡丫頭還有一個心願,希望……潛兒能做世子,你先別急着生氣,你且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你生潛兒的氣,又自覺對湛兒有愧,可你想過沒有,還有一代,咱們家的爵位便該到頭了,到時候,咱們家可就連空架子都撐不起來,湛兒如今是有了出息,可他是武官,若想出人頭地,只有上戰場一條路可走,如今偏又是太平年間,便是他真不怕死想上戰場,那也得有戰場給他上不是?這輩子估計最多五品也就到頭了,至於潛兒,就算高中了,只怕連湛兒都及不上。”
“兄弟兩個都不是能振興家業的,你二弟三弟兩房就更不必說了,可如今,大好的振興家業的機會就在眼前了,只要咱們家能出個娘娘,成爲皇子的外家,難道將來太子爺還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兒子的外家沒落不成?再大膽一點想,皇太孫的身體自來便不好,菡丫頭說她進宮才兩個月不到,就聽說已請過五六次太醫了,還不知道能不能長大成人了,若真到了到時候,菡丫頭腹中的可就是太子爺實際的長子……咱們家就等着飛黃騰達罷!只菡丫頭也說了,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潛兒做世子的基礎上,她讓你放心,她不會找湛兒兩口子報仇,說若沒有他們兩口子,她也不會有今天,就當彼此扯平了,還說她將來必不會虧待了湛兒,一定扶持湛兒做到三品大員以上,算是對他讓出世子之位的補償。如此兄弟兩個就都有了好前程,咱們家也有望再興盛幾十年,如今就看你怎麼選了!”
若是君璃這會子在場,一定會說太夫人和容淺菡“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還扶持容湛做到三品大員以上呢,呸,正當吏部和兵部是她開的,太子什麼都聽她的呢?就更不必說她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又生得下來生不下來尚屬未知呢!
寧平侯話雖說得刻薄不過君璃,但也沒好聽到哪裡去:“如今孩子是男是女還不知道,菡丫頭已輕狂成這樣了,連帶母親這麼大年紀的人,也跟着異想天開起來,也不怕傳了出去,旁人笑掉了大牙?再者說了,太子爺雖羽翼已豐,可皇后娘娘生的六皇子近年來卻頗得皇上寵愛與器重,文武百官都是看在眼裡的,太子爺如今最大的倚仗便是他乃元后娘娘嫡子,皇上的嫡長子,乃是大道正統,若咱們家不立嫡長,反倒改立繼室幼子,豈非擺明了在拆太子爺的臺,讓人知道連太子爺姬妾的孃家都不支持大道正統?到時候別說飛黃騰達了,不家破人亡就是好的了!”
寧平侯雖大半時候都在犯糊塗,但到底是混跡於官場多年的人,這點基本的政治覺悟還是有的,不像太夫人與容淺菡,目光從來都只對準後宅那一畝三分地兒,說得好聽點叫養在深閨,說得難聽得就叫目光短淺,自然想不到自家不過是廢長立幼,便能生出這麼多事來。
太夫人當即白了臉,捂着胸口道:“這只是咱們家的家事,應當不至於上升到與朝政有關的高度罷?”
寧平侯冷笑道:“立誰做太子,也是皇上的家事,母親難道想看到皇上改立六皇子爲太子不成?”到時候容淺菡別說做娘娘,寧平侯府別說跟着飛黃騰達了,趁早一起去死的好!
“那咱們現下該怎麼辦?菡丫頭可說了定要立潛兒的!”太夫人難得六神無主起來,“要不這樣,咱們且先不立湛兒也不立潛兒,就實施一個拖字訣,好歹拖到太子爺更上一層樓之後,再說立世子的事?指不定到時候皇太孫都不在了也未可知,咱們家的皇孫可就是皇長子了,到時候再來立潛兒,諒誰也不敢再有二話!”
寧平侯聞言,臉色就越發的難看了:“母親的意思,是讓我朝令夕改,把昨兒個晚上親口說出的立湛兒爲世子的話收回去?母親難道不知道什麼叫‘覆水難收’,以後我還要怎麼服衆?不行,此事絕無更改的可能!母親打早便進宮,折騰到這會子也該累了,兒子便不打擾母親歇息了,且先告退了!”說完,不待太夫人有所反應,已轉身大步退了出去。
餘下太夫人見他說走就走,一連叫了幾聲:“你回來,我話還沒說完”,都不見他回來,只得“啪”的一聲拍在了羅漢牀上的矮几上,獨自生起悶氣來。
再說容湛與君璃回到迎暉院後,廖媽媽向媽媽晴雪等人第一時間迎了出來,一見二人的面,便七嘴八舌的急聲問道:“大爺與奶奶沒什麼事兒罷?”、“太夫人沒有罰奶奶罷?”、“二夫人可消停了?”
君璃心裡暖暖的,笑着正要開口,不想容湛已先道:“她能不消停嗎,一萬兩銀票呢,若是換成銀錠,都能夠砸死她了,如今卻只捱了幾句奚落打爛了幾樣東西,便是她的了,她捨得不消停嗎?”
“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君璃笑眯眯的接道,“關鍵還是侯爺今日給力,直接一錘定音說‘大過年的,此事就這麼算了,別鬧得一家子都不痛快’,若不是有侯爺發話,我便是賠了銀子,只怕太夫人也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容湛點點頭:“父親此番倒是讓我刮目相看,本來我還以爲他的寶貝女兒成了太子才人,他也會上趕着去捧那個女人的臭腳呢,幸好還有他站在我們這一邊,不然咱們行起事來,也會多好多掣肘。”
君璃笑道:“可見侯爺這面虎皮還是挺好使的,既是如此,咱們更要趁熱打鐵,將這面大旗越發扯圓了,早早將事情解決了纔是,以免夜長夢多。”
鎖兒是個急性子,聞言立刻道:“奶奶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向媽媽晴雪幾個聞言,忙也道:“奶奶只管吩咐。”
不想君璃卻擺手笑道:“且先不急,等三夫人那邊將對牌和賬本交過來後咱們再行動也不遲。”三夫人是個識時務的,想來就這兩日便會將對牌和賬本交過來,雖說事情已迫在眉睫了,到底也不差這兩日功夫。
次日傍晚,三夫人果然使貼身的媽媽將她手上的對牌和賬本都送到了迎暉院,比君璃預料的還要早一日,且那媽媽待君璃的態度前所未有的恭敬,連帶迎暉院的丫頭婆子們也頗爲客氣,早不復昔日的高傲樣兒。
向媽媽幾個不由撇嘴道:“先前見杜媽媽時,她的鼻孔都是朝天上出氣的,我還想着她的鼻孔與大家的不一樣,原是朝天上生的呢,如今方知道,原來她的鼻孔竟與大家一樣,敢情也是往下生的!”
聽得君璃忍俊不禁,還以爲向媽媽幾個不會耍嘴皮子,只會動手呢,如今方知道,向媽媽幾個嘴皮子也挺利索的。
笑過之後,君璃正色道:“所以昨兒個我纔會有意吩咐你們那般高調的行事,這世上很多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只要咱們高調強硬到旁人一提起咱們就害怕忌憚的時候,咱們再行起事來,旁人自然不敢再等閒視之,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心思自然也就歇了!”就好比三夫人,她未必就沒有與她打擂臺的心思,只不過有二夫人被她踩在腳下,面子裡子都丟光的前車之鑑在,所以她就算有再多的心思,如今也不敢付諸於實際行動了,而這正是君璃想要的效果。
初三初四一過,便到了各高門大戶相互請吃年酒的日子,君璃雖已一年多不管家了,但她本就是管過家的人,自有一套自己的法子,才又狠狠打了二夫人的臉,最後還拿銀子砸得二夫人連一句怨言都不敢說,衆管事媽媽又豈有不怕的,她們再得臉再尊貴,難道還能得臉尊貴得過二夫人不成?以致君璃簡直沒有絲毫爲難之處,便順利又接手了寧平侯府的中饋。
初六至初九是寧平侯府請吃年酒的日子,彼時寧平侯府二小姐成了太子才人,並懷了身孕一事已在京城豪門勳貴圈裡傳開了,都知道寧平侯府已是今非昔比,是以到了初六,不但寧平侯府下帖子請了的客人都來了,好些沒有接到帖子的人也不請自來了。
太夫人這幾日雖因一直苦勸寧平侯暫時不立世子無果而滿心的焦急與煩躁,但這種場合,她不出席不行,且她也不想讓君璃一個人出風頭,將來她豈非越發彈壓不住她?於是一早便由祝媽媽和如燕等人服侍着換了赭紅色百福連壽紋的錦袍,戴了琥珀嵌綠松石包銀的頭面,額頭圍了銀鼠皮毛的暖帽,等客人來得差不多後,由早已侯着的三夫人等人簇擁着去了前面的花廳。
就見廳裡早已是衣香鬢影,高朋滿座,好些已有年頭沒來過寧平侯府的勳貴之家的太夫人或是當家夫人都來了,譬如東陽侯太夫人,再譬如信中侯家的太夫人和大長公主府的大夫人等,這些可都是寧平侯府素日請也請不來的貴客,如今卻都來了,饒是太夫人心裡再不痛快,這會子也難免得意,同時也越發堅定了要說服寧平侯暫時不立容湛爲世子的念頭,要知道這些貴客可都是衝着菡丫頭來的,菡丫頭如今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才人呢,等明兒誕下皇孫,成了娘娘以後,這些人豈非越發要上趕着自家了?
太夫人因滿臉是笑的上前與來客們見禮寒暄,果然好些賓客都問到了宮裡的容淺菡:“聽說容才人如今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真是可喜可賀!”、“我記得還是幾年前見過容才人,那時候她才這麼高,卻已十分出挑了,一看就是個有大造化的,果不其然如今就有了大造化?”、“您老人家可真是好福氣!”
大篇大篇的奉承話,就算知道說者並無幾分真心,依然聽得太夫人飄飄然起來,滿臉矜持的與大家寒暄着,隻眼角眉梢的得意卻滿得幾要溢出來。
不多一會兒,又有婆子來稟:“定南侯府的兩位夫人攜奶奶姑娘們到了——”
倒弄得太夫人得意連一向不與自家往來的定南侯府今兒個都來了人之餘,頗有些爲難起來,不爲別的,只爲定南侯府正是太子薛良娣的孃家,按照輩分,太夫人不該去親迎後者的,可薛良娣的位份又分明比容淺菡高了幾級,不去迎罷,又怕薛良娣在東宮給容淺菡小鞋穿。
所幸三夫人是個知機的,見狀忙自告奮勇代太夫人接了出去,讓太夫人心裡十分的滿意,對自大年初一起便一直稱病不出的二夫人也生出了幾分不滿了,現下府里正是用人的時候,要生病也不知道換個好日子,真是!
而一直忙活着招呼客人安排戲酒的君璃聽得定南侯府來了兩位夫人,其中一位還正是薛良娣的母親,心裡一直高高懸着的那塊大石方落了地,之前她還真怕定南侯家今日不來人了,不然她接下來的戲,可就不好唱了,萬幸薛家到底還是沒有沉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