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什麼弟弟,還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野種呢!”
君璇一語未了,一旁臉色頗爲複雜,既有高興,如釋重負,又有忐忑害怕,因時不時偷偷覷一眼楊氏的暖香已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跪倒在了楊氏面前,哭喊道:“夫人可要給奴婢做主,奴婢從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亦連院門都鮮少踏出,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實在受不起四小姐這樣的話,還求夫人爲奴婢做主,不然奴婢就只有一死以證清白了……”
暖香不說這話還好,她越說君璇便越怒,等不及她把話說完,已冷笑道:“賤人,你要去死就去死啊,就怕你捨不得,只是在虛張聲勢……”
“四妹妹說的都是些什麼混賬話兒!”君璃一臉冷然的喝斷了君璇,“別說暖香姑娘好歹是爹爹的人,無論如何輪不到你罵,單隻你方纔說的什麼‘野種不野種’的混賬話兒,爹爹知道了就該請家法,更不必說傳了出去會壞了君家所有女眷的名聲和爹爹的官聲,四妹妹還不快給暖香姑娘賠不是?”
話雖說得疾言厲色,心裡卻是忍不住好笑,君老頭兒若是知道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這般迫不及待的要給自己扣頂綠帽子在頭上,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還有楊氏,她既能將君琳養得那般有心計有手段,表面看起來卻一副不折不扣大家閨秀的模樣,怎麼偏就將君璇養成了這副一點就着,說話從不考慮後果,只管怎麼難聽怎麼來的炮仗脾氣呢?
只君璇自來看君璃不順眼的,又豈會買她的賬?聞言當即便炸了毛,叫囂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叫我給一個賤婢賠不是,我就說她懷的是野種怎麼了,你有本事這便告訴爹爹去啊,看爹爹到底捨得捨不得打我!”
話音剛落,暖香已又哭道:“四小姐這話,實在太過誅心,夫人若是信不過奴婢,奴婢情願發毒誓立時死在當場,奴婢惟有一個微末的心願,那便是希望奴婢死後,夫人能查明真相,讓奴婢能清清白白的去……”
暖香這話說得實在高明,君璃不由暗暗豎起了大拇指。打死楊氏,她也不敢說不相信暖香,更不敢衆目睽睽之下說暖香肚裡的孩子不是君老頭兒的種,否則不光自己丈夫的頭上將綠雲罩頂,便是她自己也脫不了干係,身爲當家主母,內宅的門禁卻如此鬆散,再聯繫到前陣子楊繼昌也是輕而易舉便進了君家的內宅,到時候楊氏自己的面子也要全丟光之餘,只怕君老頭兒那裡也必不會給她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楊氏立時大罵起君璇來:“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這些話也是你一個女兒家說得的?傳了出去,你爹爹和君家的臉都要被你丟光了,可見是我素日太縱着你了,你立刻給我滾回自己屋裡去,把《女誡》抄上一百遍,不抄完了,不許出來!”
君琳也忙上前拉君璇:“四妹妹年紀小,正是貪睡之際,只怕這會子還沒睡醒呢,所以纔會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不知道,不如姐姐先讓人陪你回去歇歇?”心下已是後悔不來,早知道她方纔就不該因着與楊氏賭氣,而任由君璃與暖香一唱一和的將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的,她哪裡能想來,暖香竟會在母親的眼皮底下有了身孕?
原來自楊繼昌之事事發當日與楊氏大吵了一架後,君琳至今都還慪着楊氏的氣,連日來除了早晚過來兩次與楊氏請安以外,其餘時候都是待在自己屋裡,偏楊氏忙着攏回君伯恭的心,也沒顧得上去哄她,以致君琳心裡至今都還與楊氏彆着苗頭,是以方纔見君璃明顯是在找楊氏的麻煩,也沒開口幫過楊氏一句,而是任由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只可惜君琳這會子再後悔,也已是晚了。
君琳一句話將君璇的撒野之舉歸爲年幼未睡醒,以致說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後,不待君璇有所反應,已親自動手半抱半拖的將她弄了出去,不由分說塞到門外候着的她的奶孃和丫鬟的手裡,看着其將君璇給弄走後,方折回了屋裡。
正好就聽得君璃在說:“說來咱們家也好些年沒添丁進口了,這樣大喜事,合該讓家下人等都跟着沾沾喜氣的,女兒想着,自女兒回家以來,也不曾爲父母分過什麼憂,反倒讓二老操了不少心,如今好容易遇見這樣的大喜事,女兒有意拿體己銀子出來,賞闔府上下一個月的月錢,也算是小小的爲母親分分憂,只不知母親肯不肯給女兒這個體面?”
君琳不由攥緊了拳頭,忙拿眼去看楊氏,老話說“知女莫若母”,這話反過來亦是一樣,想着暖香竟在母親的眼皮底下有了身孕,還夥同君璃將此事鬧了開來,兩人又都是母親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怕母親已快氣炸了,誰知道君璃還嫌不夠,還來火上澆油,也不知道母親會不會被氣得再忍耐不住,衆目睽睽之下便大發雷霆?
君琳又是惱怒又是擔心,惟恐楊氏真忍不住發飆,忙上前幾步挽了楊氏的手臂,看向君璃笑道:“正如大姐姐所說,咱們家已是好些年沒添丁進口了,如今好容易有了這樣的大喜事,爹爹與娘都高興得了不得,又豈有讓姐姐破費之理,娘,您說是不是?”說着,感覺到楊氏的身體明顯已氣得發顫,挽着楊氏的手臂忙使了幾分力。
好歹使得楊氏忍住了,近乎是咬牙切齒般擠出了一句:“你三妹妹說得對,此乃咱們全家的大喜事,又豈有讓你破費之理?”
命玉簪:“傳我的話下去,闔府賞一個月的月錢!”
君璃便笑了起來,指了就近的兩個小丫頭子道:“你們兩個,還不快扶了暖香姑娘起來,如今暖香姑娘可是咱們家的大功臣了,等過幾日暖香姑娘封姨娘時,自然更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彼時暖香猶跪在地上不敢起來,聞得君璃的話,忙一臉惶恐的擺手道:“大小姐千萬別說這話,奴婢擔待不起……”一面說,一面偷眼覷楊氏,彷彿很有顧慮似的。
直把楊氏氣了個倒仰,——個死賤婢,就跟誰沒懷過孩子似的,不過一個賤種罷了,也值當輕狂成這樣!
正欲喝斥暖香一頓,不想又被君琳搶了個先,笑道:“暖香姑娘爲咱們家添丁進口,傳承香火,照理是該封作姨娘的,但只茲事體大,總得先問過了爹爹的意思纔好!”
一邊說,一邊給楊氏使眼色:“倒是暖香姑娘如今有了身孕,很該安心養着了,以免動了胎氣,娘看是安排幾個人去服侍暖香姑娘爲好?”
榮媽媽忙也道:“暖香姑娘屋裡如今只得兩個小丫頭子,小丫頭子們懂什麼?很該派上幾個有年紀有經驗的老媽媽去暖香姑娘屋裡服侍的,夫人看田婆子與桂婆子如何?再就是夫人跟前兒的冬雪,也是個得力的,——雖說這有些於規矩不合,便是姨娘屋裡也不能有這麼多人使喚,但暖香姑娘如今懷着小少爺,原比旁人尊貴一些,倒也情有可原,不然只爲了死的規矩卻叫暖香姑娘跟前兒沒個趁手的人使喚,萬一有個什麼好歹,豈非因小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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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小失大’四個字被榮媽媽有意咬得極重,好歹讓已然氣昏了頭的楊氏冷靜下來,因強笑道:“媽媽這話有理,就讓冬雪和田婆子桂婆子去暖香屋裡服侍罷。”
又和顏悅色的對暖香道:“你只安心將養着,我會吩咐下去,讓人務必盡心盡力服侍你,一應吃穿用度都按我的份例來,來年也好讓老爺和我抱上大胖小子!”命人好生攙了暖香起來,又送了她回屋裡。
餘下君璃眼見自己的目的已達到,也不欲再多待,說了一句:“母親這裡事多,女兒便不打擾了,晚間再過來給母親請安!”便屈膝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她一離開,楊氏的臉立刻板了起來,陰沉得可怕,君琳見狀,忙笑着將君珊周姨娘等人都打發了,又將滿屋子服侍的也打發了,方淡淡與楊氏道:“女兒知道娘心裡有氣,這會子可以發出來了!”
楊氏本來正滿肚子的火,聽得君琳這話,又見君琳一臉的平靜,想起上次就是因爲她一時氣急了與女兒吵架,才讓她慪了自己這麼久的氣,以致方纔沒人幫自己,自己才着了君璃道兒的,一時間反倒不好發火了,只得悻悻然道:“我有什麼好氣的,不過一個小賤種罷了,生得下來生不下來還兩說,便是真生下來了,怎麼養,養不養得大,也得由我這個嫡母說了算,根本翻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有什麼可氣的!”
榮媽媽聞言,忙道:“夫人能這樣想就對了,當年那吳姨娘也不是沒懷過孩子,可這會子那孩子在哪裡?只怕早投八回胎了,如今暖香肚子那裡小賤種自然也是一樣!況老爺又不是沒有兒子,連嫡子都好幾個了,一個賤婢生的庶子算什麼?”
楊氏冷笑:“那是自然,還真以爲懷了個小賤種,我便不能拿她怎麼樣了?我生氣不是因爲這個,我生氣是因爲那個賤婢竟敢揹着我,去與那個小賤人勾連,還敢串通好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將事情給鬧開給我沒臉,只憑這一點,我絕不輕饒那個賤婢!還個那個小賤人,呸,竟管到父親的房裡來了,還要臉不要,也不怕傳了出去,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她!上次是賤人運氣好,才僥倖逃過了一劫,且等着瞧,下一次賤人還能不能有這樣好的運氣!”
正如楊氏所說,她其實並不很爲暖香竟有了身孕一事而生氣,這麼十幾年來,她都沒讓君伯恭再多出哪怕一個庶子或是庶女,這一次,她自然也能做到。她真正生氣的,是暖香竟暗暗投靠了她最憎恨的君璃,讓她方纔竟被君璃當衆擠兌得下不得臺,在一衆下人面前丟盡了顏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氏發了一通狠,接過榮媽媽遞上的茶吃了幾口,心裡總算好受了一些。不想一擡頭,卻見君琳站在一旁一臉淡淡的,半點也沒有與自己這個做孃的同仇敵愾,或是爲自己擔憂的樣子,登時又是一陣氣往頭上涌。
待要發火罷,想起孃兒倆自上次吵嘴以來,至今都還未和好,又怕再吵起來,讓君琳以後越發不管自己的事,自己如今可離不開她,君璇年紀小,性子又莽撞,別說頂不了大用,不添亂就是好的了,就譬如方纔之事,若君琳肯早些出言幫自己說幾句自己不方便說的話,自己又何至於被擠兌成那樣?
說不得只能按下性子,看向君琳半真半假的嗔道:“你這孩子,不過那日氣急之下說了你幾句罷了,你也不將我氣得夠嗆,我再不好,也是你娘,母女之間哪裡來的隔夜仇?卻這會子還慪我的氣,眼睜睜看着我那個賤人和賤婢擠兌得沒有招架之力,也不說幫腔幾句,果真的你以後都不認我這個娘了不成?”
君琳聞言,嘟了嘟嘴,小聲道:“我哪裡敢幫孃的忙,萬一一個不慎,又被娘罵我辦事不力呢?我可不願再觸孃的黴頭!”
說得楊氏氣笑不得,輕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呀,都是大姑娘,快要嫁人的人了,還是這麼得理不饒人,我是你娘自然不會與你計較,等去了婆家,可萬萬不能這樣與你婆婆說話,不然一輩子都別想你婆婆給你好臉子瞧!”
這下君琳不好再跟楊氏賭氣了,紅着臉一跺腳,叫道:“娘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呢,誰要嫁人了!”
大女兒這副難得的嬌態,讓楊氏心情好了不少,笑道:“姑娘家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你也不必害羞。你打小兒便懂事聽話,能當我大半個家,我也不瞞你,前兒個我去赴宴時遇見東陽侯夫人,她有意爲自己的嫡幼子聘你爲媳,我覺得這門親事不錯,你過去後既不必勞神費力的管家,又是得寵的小兒子,將來分家產時必定少不了,再加上東陽侯夫人的私房和你的嫁妝,以後你的日子不知道多好過……如何,這下不生孃的氣了罷?”
說到東陽侯府這門親事,楊氏心情越發的好,自君琳七八歲上,出落成一個一眼便知長大後必定美貌動人的美人胚子後,楊氏便存了要將其嫁入高門的心,如今總算是要如願以償了,雖然東陽候夫人只是微微露了一點苗頭,但楊氏相信以自己女兒的品貌,此事一定十拿九穩。
而君琳聽說自己即將嫁入東陽侯府,一張俏臉雖紅得能滴出血來,心下卻也是十分歡喜稱願,扭扭捏捏向楊氏道:“女兒多早晚生孃的氣了?女兒只是一時轉不過彎拉不下臉罷了,實則早就知道自己錯了,還請娘別跟女兒一般計較了!”
榮媽媽在一旁笑道:“這下好了,孃兒倆總算說開了,所謂‘母女同心,其利斷金’,以後那起子小人賤人再別想鑽今日這樣的空子!”
這話說得楊氏纔好起來的心情復又糟糕起來,沉聲道:“那個小賤人和賤婢我總有一日會將她們統統給收拾了,倒是璇兒那丫頭也實在太莽撞了,得好生拘拘她纔是,不然再過幾年便該說親了,她這樣的性子,去了婆家豈非只有吃虧的?”
榮媽媽忙道:“四小姐還小呢,夫人慢慢兒教也就是了,要不了幾年,必定能出落得與三小姐一般懂事的!”
楊氏嘆一口氣,“但願如此罷!”說完忽地沉下臉來,“今晚上你親自帶人,去把小廚房的寧婆子給我打上四十大板,然後將她全家都賣到苦寒之地去,竟敢幫着那個賤婢糊弄我,真是想死不撿好日子,既是如此,我便成全了她!”
寧婆子是楊氏正院小廚房的管事婆子,平日裡除了管着正院小廚房的一應事宜外,還肩負一個不爲人知的重任,那便是時不時的給君伯恭的一衆妾室通房們熬上“補身子”的湯藥什麼的,這也是君伯恭至今未有除君珊以外第二個庶子庶女的根本原因。楊氏也是因爲壓根兒想不到寧婆子會背叛她,所以纔會一時大意,讓暖香懷上了身孕的,如今她既已知道了,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寧婆子。
“是,夫人。”榮媽媽忙應了。
楊氏又吩咐:“讓人一日三餐都給那個賤婢準備肥雞大鴨子,人蔘燕窩什麼的也不要吝嗇,人家如今懷着老爺的孩子,肩負着爲咱們家開枝散葉,傳承香火的重任,可不能委屈了人家,——人家可還要給老爺生一個大胖兒子呢!也讓其他幾個賤婢好生看看,真懷上了孩子,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大胖兒子’四個字被楊氏咬得極重,榮媽媽又豈有不明白的?這是打算將暖香本人及其腹中的孩子都補成大胖子呢,等到生產之日,若是因胎兒太大生不下來一屍兩命就最好了,若是不能一屍兩命,只將孩子憋死在了母體中也不錯,橫豎暖香已被補成了大胖子,以後萬難再得到君伯恭的寵愛,到時候自然想怎麼收拾她,就怎麼收拾她,同時,還可以殺雞儆猴,讓老爺的其他妾室通房們以後都不敢再有類似的非分之想!
只是這會兒君琳畢竟還在,榮媽媽覺得當着她的面兒說這些畢竟不妥,沒見君琳的頭都快垂到地上去了?因小聲與楊氏道:“夫人,三小姐還在呢……”
楊氏卻是一擺手:“無妨,這些事讓琳丫頭早些知道也沒壞處,以後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派上了用場,也算是有備無患。”
榮媽媽轉念一想,的確也是,東陽侯府是勳貴之家,聽說京城的勳貴之家就沒有幾家的後宅是乾淨的,這些事三小姐多知道一些也不是壞事,只怕三小姐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不然換坐平時,只怕她早自己躲出去了,哪裡還需要自己來提醒?
只是還有一點,三小姐之前終究還有一個二小姐,哪有姐姐沒說親,妹妹卻先說親的理?榮媽媽忙把自己的顧慮說給楊氏聽。
楊氏當即冷笑起來:“這世上先收小麥再收大麥的事多了去了,我就是要給三丫頭先說親又怎樣?橫豎周姨娘那個賤人不是自謂靠上了小賤人,女兒的婚事再不用靠着我了嗎?那我便給二丫頭拖到二十歲,我倒要看看,到時候還有哪個好點的人家好點的男人肯娶她!”
再說君璃離了正院後,卻並沒有即刻迴流雲軒,而是不緊不慢的與晴雪一道去了花園裡。
君府的花園種了幾株梨花,奇特的是這些梨花一年竟會開兩次,三月一次,九月一次,因着這一點,這幾株梨花便被命名爲“秋日雪”,算是君家花園裡比較值當稱道的一景。
君璃在梨花樹前站了一小會兒,周姨娘很快也來了,屈膝行禮後低聲問道:“不知大小姐這會子喚奴婢來,有何吩咐?”
“吩咐談不上,”君璃微微一笑,“只是想告訴姨娘一聲,像這次這樣不經我同意,便自作主張帶人去流雲軒的行爲,只此一次,下不爲例!”誠然當日暖香的處境已十分危急,但沒經她的允許,周姨娘便不該自作主張將人直接帶來見她,所謂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她們本就是合作的關係,她還是將醜話說在前頭的好,省得下一次周姨娘又自作主張。
周姨娘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片刻方期期艾艾道:“奴婢也只是太想能幫到大小姐的幫了……大小姐放心,奴婢以後再不會自作主張了。”
其實當日帶暖香去見君璃之前,周姨娘也曾猶豫過,沒有哪個上位者會喜歡底下人自作主張,就連她自己,屋裡才得三兩個服侍的人,不也命她們事無鉅細都要先請示過自己再去做嗎?她只是太想幫到君璃,好讓她看在自己做事勤勉的份兒上,儘早把君珊的婚事定下來了,君珊很快就滿十七歲,實在是拖不得了,卻沒想到過猶不及,反倒惹得君璃不高興。
君璃仍是微笑:“我明白姨娘擔心的是什麼,姨娘放心,我既承諾了你,就一定會做到。倒是今兒個姨娘又惹着了那一位,只怕接下來一段時間裡日子不會好過。”
周姨娘見君璃並沒有如自己以爲的那樣不依不饒,心下一鬆,道:“我如今唯一擔心的,便是二小姐的婚事了,如今二小姐的婚事既有大小姐願意爲她做主,那我還有什麼好怕的?難道夫人還能將我賣了不成,我可是育有子嗣的姨娘,她便是再想賣我,也得看老爺同意不同意,她能做的,不外乎就是變着法子磨搓我罷了,這麼多年我都過來了的,如今自然也能過。況現下暖香纔是她第一個要對付的呢,只怕短時間內她是騰不出手來折騰我了,大小姐只管放心罷,我不會有事的!”
君璃點點頭:“姨娘既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姨娘凡事還是要多加小心纔是。再就是暖香那裡,我已做到了我答應的事,至於她說的願意爲我效力,我卻暫時沒有什麼需要她做的,姨娘且告訴她,等我需要時,自會告訴她,讓她如今只管安安心心的養胎,最好真能爲老爺生下一個大胖兒子!”只要暖香真能生下這一胎,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都足以讓楊氏氣得半死,那麼,她的目的便也算是達到了。
回到流雲軒後,晴雪第一件事便是嘰嘰咕咕把方纔發生在正院的事細細與談媽媽說道了一遍,末了捂嘴笑道:“真是好可惜方纔媽媽沒去,不然若是讓你見了夫人當時的嘴臉,中午少說也能多吃一碗飯!”
君璃不由笑罵道:“瞧你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晴雪一撇嘴,小聲道:“奴婢不信小姐就不幸災樂禍!”
談媽媽則道:“可惜終究是老爺房裡的事,小姐做女兒的不好摻合,不然咱們倒是可以去湊湊熱鬧什麼的……”做女兒的去管做老子的通房丫頭的閒事,說出去實在不好聽。
君璃卻道:“咱們不摻合也早摻合了,九十九步都走了,只剩下一步不走,又有什麼差別?一樣被那一位記恨,所以不如做得更徹底一點!”
“更徹底一點?”談媽媽與晴雪都是一臉的疑惑。
君璃卻不直接爲二人解惑,只是吩咐晴雪:“我記得我匣子裡有一尊紅寶石百子石榴玉雕?你待會兒就找出來,等晚上老爺回來後,咱們給暖香送禮去!”這尊玉雕還是小禮,她還要當着君伯恭的面兒,送暖香一個大禮,所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她還要賣暖香一個更大的人情。
談媽媽聞言,不由有些遲疑:“小姐,白日的事也就罷了,可以推說您事先並不知情,如今府裡上下既已都知道暖香有了身孕,您再大張旗鼓的去給她送禮,傳了出去,只怕免不了落人話柄……”
話沒說完,君璃已笑着反問道:“媽媽覺得,我是那怕落人話柄的人嗎?”換言之,別人愛說什麼,關她什麼事?反正臉面從來不能當飯吃!
晚上君伯恭回來,聽說了暖香有了身孕的事後,果然歡喜得很,又因此而想起了暖香之前的溫柔與善解人意,當下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便要看暖香去。
楊氏在他面前向來都是溫柔賢良的,心下雖然恨得牙癢癢,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於是夫妻兩個前呼後擁的去了暖香的屋子。
暖香已換下之前的粗布衣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桃紅色的刻絲褙子,身形還不大顯,因是在自己屋裡,一頭青絲便只鬆鬆挽了個纂兒,配着頭上碧瑩瑩的翡翠首飾,透着說不出的嬌慵無力。
“你怎麼不早說?你畢竟年輕,萬一有個什麼好歹,豈非追悔莫及?”君伯恭看着暖香,嘴裡雖說着埋怨的話,眼裡卻分明寫滿了歡喜和得意,他雖已有三個兒子,且都是嫡子,的確不缺兒子,但多子多孫總是好事,誰還會嫌棄不成?況他已是坐四奔五的人了,卻還能讓通房有孕,豈非說明他某些方面的能力還很強?
只要一想到這一點,君伯恭便沒辦法不沾沾自喜。
暖香微紅着臉,有些羞澀的回道:“奴婢畢竟是頭一次有孕,身邊又沒個有經驗的媽媽提點着,難免疏忽了……”她敢說是擔心楊氏容不下她們母子,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瞞到今日嗎?就眼下這局面,也還是她費盡了心機才謀得的呢!
君伯恭這會兒看暖香是怎麼看怎麼順眼,聞言點頭道:“你說得也有理。”問一旁的楊氏,“大夫是怎麼說的?胎像可還穩當?”
楊氏早被君伯恭待暖香珍之重之的態度慪了個半死,但面上看起來卻是一臉的春風得意,“大夫說已經兩個多月了,胎像也穩當,老爺只管放心。”
君伯恭含笑點點頭:“胎像穩當就好。暖香這是初次有孕,她年紀又輕,凡事都得靠夫人多擔待一些纔是,萬不能委屈了她們母子!”
就跟誰沒給他生過孩子似的,也值當他興頭成這樣……楊氏心裡越發的惱怒,笑道:“妾身已吩咐下去,以後暖香的一應吃穿用度都按妾身的份例來,斷不會委屈了她們母子的,妾身與老爺夫妻十幾載,老爺難道還信不過妾身不成?”
君伯恭笑道:“我自然是信得過夫人的,不過白囑咐一句罷了。”頓了頓,又問:“服侍的人可都安排妥當了?”
楊氏一一回了,“已經安排了田婆子與桂婆子過來服侍,二人都是經年的老嬤嬤,當年妾身懷珮兒時,便是二人伺候的,再就是撥了妾身屋裡的冬雪過來服侍。”
暖香聞言,不由一臉的惶恐:“兩位媽媽和冬雪姑娘都是夫人身邊得力的,夫人給了奴婢,夫人跟前兒要怎麼辦?奴婢原沒那般嬌貴,屋裡又有兩個丫頭服侍,不若就別添人了罷?”
楊氏心下冷笑,之前說要給她屋裡添人時沒半句二話,這會子當着老爺的面再來說不必添人,當她不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嘴上卻笑嗔道:“誒,你如今可不比從前了,多幾個人服侍,老爺和我也能放心些,此事就這麼定了!”
衆人正說着話兒,有小丫頭子進來屈膝稟道:“回老爺、夫人,大小姐來了!”
小丫頭子話音未落,君璃已笑盈盈的走了進來,手上還捧着一個黑漆雕花開富貴紋樣的匣子,瞧得君伯恭與楊氏都在,不由一臉的懊惱,上前與二人屈膝行禮道:“女兒原是想着暖香姑娘不久就要姨娘了,偏女兒多少也算是個不祥的人,所以打算提前把賀禮送來,卻沒想到爹爹和母親也在!”
君伯恭正是心情大好之際,聞言因和顏悅色的問道:“難爲你有心,送了什麼來?”
君璃笑着將匣子打開,拿出那尊紅寶石百子石榴的玉雕來,微紅着臉笑道:“女兒也沒什麼好拿得出手的東西,便是有,爹爹與母親不知道賞了暖香姑娘多少好東西,哪裡又會稀罕我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不過瞧着這玉雕寓意好,所以拿了來,還請暖香姑娘不要嫌棄!”
石榴寓意多子,暖香當即一臉的歡喜兼惶恐:“這麼貴重又這麼好意頭的東西,奴婢求還求不來的,又怎麼敢嫌棄?大小姐實在折殺奴婢了!”
君伯恭已擺手道:“既是璃兒的一片心意,你只收下便是。倒是你這‘奴婢’的自稱,也該改一改了。”轉頭命楊氏,“這擡姨娘的事,便交給你了,只是一點,暖香如今懷着身孕,不宜太過熱鬧,省得鬧得她們母子不安生!”
意思就是,同意擡暖香爲姨娘了。
暖香當即一臉的驚喜,又有幾分不敢置信,還是君璃笑着輕推了她一下,“暖香姑娘莫不是高興得傻了,還不快向爹爹和母親謝恩呢?”
她方回過神來,忙忙便要跪下給君伯恭和楊氏謝恩。
卻被君伯恭擺手止住了,道:“你如今懷着身孕,這些虛禮就免了,且等過幾日敬茶時,再給你夫人磕頭不遲。”
楊氏本就正爲君伯恭竟不與自己商量,便徑自做主擡了暖香爲姨娘而暗自惱怒不已,對提出這件事的君璃就更是恨得牙癢癢,不想又聞得君伯恭這般說,忍了又忍,到底還是忍不住酸溜溜說了一句:“是啊,如今暖香姑娘,不,該稱郭姨娘了,如今郭姨娘可金貴着呢,我哪敢受郭姨娘的禮!”
君伯恭聞言,半晌沒有說話,也不看楊氏。
但楊氏卻沒來由生出幾分懼意來,又想到前陣子君伯恭待自己的冷淡,要不是自己當機立斷擡舉了一個嬌杏,只怕他這會子都不肯去她屋裡,不由又是傷心又是惱怒,心下卻又明白自己不能不妥協,因只能強擠出一抹笑意,向君伯恭道:“老爺只管放心罷,我一定會把擡姨娘的事操辦得風風光光的。”
君伯恭臉上這纔有了笑模樣:“如此甚好!”
一旁君璃知機,已趕着暖香在叫:“恭喜郭姨娘,賀喜郭姨娘了!等郭姨娘生下弟弟後,大好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又故意慪楊氏:“咱們夫人可是滿京城人盡皆知的寬和人兒,咱們家是斷斷不會出那等正室謀害妾室庶子之事的,郭姨娘只管安心養胎,等着七個月後,爲爹爹和母親添上一個大胖兒子,爲我們姐弟幾個添上一個大胖弟弟!”
屋裡其他人見狀,少不得跟着湊趣幾句,又奉承楊氏,暖香雖一臉的羞澀,卻蓋不住喜悅,紅着臉向衆人道:“到時候少不得要請大家來吃一杯薄酒!”
直把楊氏氣了個半死,待君伯恭順理成章留在暖香屋裡,自己領着榮媽媽等人回到自己屋裡後,第一件事便是忍不住又要砸東西。
唬得榮媽媽忙拉住了她,又使眼色命衆伺候之人都退出去後,方壓低了聲音勸道:“我的好夫人,如今老爺正在興頭上呢,您可不能去觸他這個黴頭!”暖香住的廂房離她們的正房不過百十丈的距離,她們這邊一旦動靜大些,老爺又豈能不知道?
楊氏方纔實在被氣得不輕,雖被榮媽媽拉住了砸不成東西,卻忍不住大聲罵道:“不過一個賤婢懷了個賤種罷了,是男是女,生得下來生不下來還不知道呢,也值當寶貝成那樣,就跟誰沒懷過孩子似的……我生的好歹還是嫡子女呢,又豈是賤婢生的賤種能比的?虧得我爲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任勞任怨十幾年,呸,我真是瞎了眼!”
唬得榮媽媽忙忙又要去捂她的嘴,卻見她不知什麼時候早已是滿臉的淚,不由也跟着心酸起來,紅着眼圈兒勸道:“二小姐,媽媽知道您心裡苦,可如今形勢比人強,您還是少說兩句罷,啊?不然傳到老爺耳朵裡,只怕又是一場麻煩。你自己之前不也說,不過一個小賤種罷了,生得下來生不下來還兩說,便是真生下來了,怎麼養,養不養得大,也得由您這個嫡母說了算嗎?根本翻不出您的手掌心……只當那個賤婢是隻小貓兒小狗兒,不過一個玩意兒,哪裡值當您爲了她生氣?也未免太擡舉那個賤婢了!”
楊氏牙齒咬得咯吱作響,道:“我哪裡是爲那個賤婢及她肚裡的賤種生氣,我是爲老爺的態度生氣,——我當年懷琳兒時,都沒見他歡喜成這樣!難道到頭來,我還不如一個賤婢了?還有那個小賤人,變着法兒的與我過不去,且等着瞧,總有一日,我會讓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竟敢與我做對,我弄不死她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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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看文的親們都哪裡去鳥?難道,都把咱拋棄鳥?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