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清晨,雪後初晴,慶豐鎮口,冷得慎人,但仍擋不住鄰舍竊竊私語的熱情。
“哎,聽說了嗎?方家二少爺揚言要納賀家丫頭爲第十二房小妾吶?”
有人壓低嗓音,“怎麼沒聽說?那方家的當家主母可是個厲害的角兒,聽說還叫小妾們輪流給她倒夜壺呢。”
又有人云,“嘖嘖嘖,真是苦了賀家丫頭。”
賀樁提着木盆從清河上來,聽着人們議論紛紛,愁苦的滋味再度涌上心頭,忙用方巾裹着大半張臉,匆匆離去。
殊不知,她身後赫然立着一個魁梧勁瘦的男人。男人瞧着她單薄瘦削的背影,劍眉微蹙,不知在思量着些什麼。
“喲,老樊,這般冷的天,又進山?”有人見男人一語不發,開口問道。
“嗯,打些柴回來。”男人低低應道,他揹着日頭,渾身卻散着一股濃濃的清冷。
待他走到陽光之下,輪廓一下明朗了起來,面容卻被髭鬚遮了大半。樹枝上冰冷的融雪落在他的肩頭,頓時溼了一片,他卻毫不在意。
他依舊不言不語,直直朝山裡走去。
“拽什麼拽?不過就是個打鐵匠,有什麼了不起?”那人忿忿道。
男人耳力極佳,自是聽到了那些嚼舌根之人的話,卻置之不理,繼續走他的路。
賀樁洗完衣裳回家,孃親梁氏滿面愁容,和父親賀煒撇過臉立在另一邊,氣氛頗爲僵持,弟弟賀碩則在一旁臨着帖子。
賀煒乃慶豐鎮爲數不多的秀才之一,多少存着些文人的氣骨,他寧願女兒嫁得苦,也不願她入府做妾。
可慶豐鎮的田地幾乎都是方家的,賀樁若不被擡進方家內院,賀家可就無地耕了!
賀樁黛眉一擰,想來自個兒只會給這個家添麻煩,只覺羞愧難當。
“娘,女兒想去後山一趟。”她低低開口,嗓音如出谷的黃鸝般悅耳動聽。
賀煒知她進山,無非就是去祭一祭那座空墓,便允了。
賀樁拿了一卷冥紙,想到家裡也不寬裕,還是省下一半來,拎着個籃子,就進了山。
走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她停在了一塊舊墳前,默不作聲地跪下來,一隻細白的手,輕輕撫上墓上的“莊”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單薄的背影開始顫抖起來,低低飲泣,“爹,娘,實在對不起……”
此番情景落在樊絡眼裡,只覺心裡瞬間塌了一塊,粗糲的手指緊握成拳。
第二日,媒婆捏着豔紅的方帕,便尋上賀家的院子,只呼大喜。
又過了幾日,鎮裡皆道,賀家丫頭要成婚了,所嫁之人正是鎮口的鐵夫。
而此刻的賀家。
賀樁已穿上大紅嫁裳,襯得她柳若扶風,一頭烏髮早已綰成雙燕髻,露出一張精緻小臉,除卻膚色蠟黃,眉目顧盼流轉,說不出的動人。
“樁兒,樁兒……醒醒,怎麼坐着也能睡着?”梁氏端着一碗湯進門,拍了拍女兒的臉,只將那碗湯送到女兒面前,輕聲道,“樁兒,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