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窘迫的搓了搓手,最後還是扯着兒子上前,紅着臉小聲的道:“顧,顧公子,我是寶璐的嬸嬸,我……”
顧景雲還記得九年前她跟在萬氏身後伺候的樣子,他對她印象並不差,因此微微點頭道:“我知道您,您是來找寶璐的嗎?”
萬氏見顧景雲神色平和,心上大鬆一口氣,她紅着臉點頭道:“對,不知寶璐可有時間。”
顧景雲打開大門請她進去,領了她去堂屋道:“您在此稍後,我這就去叫寶璐。”
黎寶璐還在躺屍。
看到顧景雲又回來就衝他揮了揮爪子。
“你二嬸來了。”顧景雲道。
黎寶璐恍惚了一下才回神,“你說誰?”
“你二嬸,她帶了你堂哥來,”顧景雲頓了頓又道:“他們的日子似乎過得不太好。”
黎寶璐立即起身穿衣往堂屋去。
秦信芳和秦文茵聽聞親家來人,忙出來招待,此時正在堂屋裡坐着。
只是梅氏很不自在,低着透露窘迫的扯着身上打滿補丁的衣裳,腳微微縮起,不讓人看到已經破洞的鞋子。
秦信芳也察覺到他在這裡梅氏很不自在,因此看到寶璐來了他便起身道:“親家好容易來一趟,留他們多住幾天,寶璐,你也多年不與你二嬸見面了,這次多聊聊。”
秦文茵也忙與兒子點頭示意,含笑與梅氏告別。
黎寶璐愣愣的看着梅氏,她沒想到梅氏落魄成這樣,一旁的黎鈞穿着中袖,再過兩天便是除夕,天氣寒冷刺骨……
黎家在五村的日子是最好的,就算黎鴻沒有能力創收,以她祖父和父親留下的家產之豐也不至於過成這樣。
“二嬸。”
“寶璐,”梅氏激動的看着她,瞄到一邊的顧景雲時又有些猶豫。
顧景雲眉眼一跳,寶璐什麼事他不知道?
雖然很不想離開,不過見梅氏一副受驚的模樣,他還是心中冷哼一聲道:“我去給二嬸和堂兄準備住的客房。”
堂屋裡只剩下三人了。
黎寶璐給梅氏和黎鈞沏茶,有些傷感的問道:“二嬸,你們過得如何?”
自從萬氏去世,黎寶璐就不再回過黎家,與那邊也斷了聯繫。
梅氏抹着眼淚愁苦的道:“你二叔不會打漁,種地也不在行,家裡以前全靠我支撐着,現在你堂哥長大了,則靠他,但家裡這麼多人,每年要交各種捐稅,產量就只有這麼點,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怎麼會,祖父和我爹留下了那麼多家產……”
梅氏臉色通紅,羞愧的低頭道:“你二叔拿着那些錢去走門路,想要到縣城裡去做生意,但跟他接觸的那個衙役拿了錢卻翻臉不認人,不僅把錢私吞了,還把你二叔打了一頓,不許他再進縣城……”
要不是秦家有商隊來往各村收海貨,他們家的海貨只怕都進不了縣城。
“本來你祖父留下的錢還有一些,但你二叔被打後受驚,病了一場,又是請大夫,又是吃藥,把錢都花得差不多了。”梅氏抹着眼淚道:“以前再難,我咬着牙也就熬過去了,但你二叔不知怎麼又和縣城的人搭上了話,要把你妹妹送人……”
梅氏淚流滿面的道:“妞妞才十一歲,我實在是不敢讓他再插手女兒的婚事,我現在每每想起你大姐,我的心就跟刀絞一樣,寶璐,二嬸實在是走投無路了纔來找你,我也知道我們二房對不住你,我也不奢求其他,你便把你祖母交你保管的醫書給我們吧,或許能給妞妞換條活路。”
黎寶璐臉色一沉,問道:“大姐怎麼了?”
梅氏默然不語。
黎鈞就捏了拳頭憤憤的道:“我爹爲了二兩銀子把大姐嫁給六村一個光棍,那人以前便是因爲毆妻致死才被流放到這兒的,大姐嫁過去後沒兩天身上就沒一塊好肉了。”
黎寶璐目光生寒。
黎荷以前對她不算好,她也不多喜歡黎荷,但不代表她願意見她落此下場。
何況,她們同是黎家的女兒,血脈相連。
黎寶璐沉默半響才道:“二嬸,即便我把醫書給你,二叔就願意放過妞妞了?這次放過了,那下次呢,下次我們可沒有另一套醫書給他了。”
梅氏面色蒼白,“那,那怎麼辦?”
梅氏不是多聰明的人,她身上甚至有許多缺點,她自私,勢力,給她的孩子們吃塊肉,卻只願意給黎寶璐喝碗稀粥,但她良心未泯,她從未想過要拋棄癡呆的黎寶璐,甚至在她的丈夫這麼做時還能提醒婆婆。
她重男輕女,一切兒子優先,但她也愛她的女兒,爲了女兒,她甚至願意豁出這條命去。
她心疼她的長女,但她怕把女兒搶回家後女婿會禍及兒子,因此只能時不時的把女兒接回來住一段時間,她不捨她的幼女落得和她長女一樣的地步,甚至更慘,所以願意捨棄黎家的傳家寶也要保住妞妞。
但現在黎寶璐告訴她這根本就沒用,不多聰明的她只覺得天都塌了,忍不住從椅子上滑到地上,抱着膝蓋嚶嚶的哭起來。
她是抱了很大的勇氣來找黎寶璐的,她一直記得當年婆母臨走前叮囑她的話。
黎家傳家的醫書在黎寶璐這裡,等她兒子長大能獨當一面時再去抄錄一套回來傳家。
現在兒子未能當家,她來要醫書也不是爲了傳家,而是爲了貨與他人,這讓她的內心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這些年的苦難沒讓她憤懣於世,而是讓她內心更加柔軟。
若不是黎寶璐內裡是成人的思維和記憶,她幾乎要懷疑這人不是她二嬸了。
黎寶璐看向黎鈞,問道:“大堂哥,你說怎麼辦?”
黎鈞拳頭緊握,咬牙道:“不能讓父親把妞妞送走。”
黎寶璐問,“要是讓你在二叔和堂妹之間選擇呢?”
黎鈞茫然的看着他。
“二叔有野心,但他顯然沒有與野心相匹配的能力,”黎寶璐淡淡的道:“就算我能幫你們攔住這一次,也會有下一次的,你要想清楚,倆人之中是要留哪一個?”
梅氏聞言大驚,也顧不上哭了,一把拉住黎寶璐的衣袖道:“寶璐你瘋了,怎麼能鼓動你大哥弒父?”
黎寶璐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手道:“二嬸放心,我並不是要害二叔性命。殺人是犯法的,即便他是罪籍也是犯法的。”
梅氏鬆了一口氣,“那,那你還讓你大哥選什麼?”
黎寶璐衝她露齒一笑,“大堂哥要是選了二叔,那我對此現在愛莫能助,但要是選了堂妹,我卻是能出出主意的。”
黎鈞眼中閃過幽光,拳頭緊了緊道:“妞妞還小,她不能離開家,二妹有什麼主意便告訴我吧。”
黎寶璐就看向梅氏,笑道:“二嬸,我家人少,廚房裡的事多,你能不能幫我去廚房看看午飯備得怎麼樣了。”
梅氏一愣,看了看黎寶璐又看了看兒子,憋着眼淚道:“好,那你們談。”
黎鈞目光炯炯的看着黎寶璐。
黎寶璐便引了他往書房去,道:“祖母當年把醫書給我時囑咐過,原本予我做嫁妝,抄錄一套後等你長大能做主時便交你傳下去,所以我是不會答應你拿醫書去賣的。”
黎寶璐從書架上找出五本書放在書桌上,道:“這是抄錄本,除了先祖傳下來的,還有我這些年整理的祖父手稿,這裡面字字句句皆是隗寶,是黎家先祖數代的心血,你真的忍心賣掉?”
黎鈞眼睛通紅,沉聲問道:“你說能幫我的方法是什麼?”
黎寶璐便抽出一本醫書,翻到其中一頁,指了指上面記載的幾株藥草道:“植物是這世上最神奇的東西,單獨來看明明是有益於身體或是無害的,但按照一定比例組合在一起時卻能壓迫大腦神經,把一個好好的人變成中風患者,嚴重的會喪命,輕一些的卻會手足無力,嘴歪舌僵,完全說不出話來。”
黎鈞低頭看着那頁醫書。
黎寶璐輕聲道:“最妙的是要解除這種狀態同樣簡單,很普通的幾種食材按照比例熬煮了服用便能恢復正常,只要時間不太長。”
“我黎家自然不會出弒父之人,但讓二叔休息安靜一段時間卻還是可以的。”
黎鈞接過那本醫書,反覆誦讀過後記在心裡,問道:“這些藥草去哪兒找?”
“你見到也不認得,我會幫你找好,不過剩下的事得靠你自己動手。”
黎鈞看向黎寶璐,目光復雜。
黎寶璐笑道:“不用這麼看我,我對二叔沒什麼感情,但也沒多恨他,我並不想因他而插手黎家的事,但你和大姐三妹卻是祖母牽掛的人,我不想她傷心。”
“你要是做出了選擇便叫人給我傳句口信,到時候我會去黎家走一趟,到時候醫書也才能給你。”
黎鈞再次看了一眼醫書,合上書本後道:“儘快把藥草給我,妞妞等不了多久的。”
黎寶璐點頭,“我帶你去客房休息吧,你們多住兩日。”
但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梅氏還是黎鈞都不放心家裡的小妹,要不是還等黎寶璐的藥草,黎鈞當天就想回家了。
黎寶璐找到顧景雲,將黎家的情況說一遍,道:“我在山裡見過這幾株藥草,還記得它們的位置,我去採回來給他。”
顧景雲蹙眉,“明明有更簡單的辦法,你何必牽扯那麼深?”
黎寶璐嘆息,“可明年我們就要走了呀,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並不想給他希望,讓他假借你之名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