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姚瀾媚勸回羽軒閣,羽清音便立即起身上路去尋穆惜白的轉世。近來他頻繁出入凡界,打破了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習慣。但此次乃爲私事出師,他一改過去的鋪張,換了身低調裝扮,一人上路去往穆惜白所在的小鎮。根據黎偞信上所說,那村落離洛陽城頗近,他在城中暫時歇腳,順便打探凡界近來的新鮮事。
進城後,羽清音進了家酒樓,在窗邊桌位悠悠然落座。他這一身白衣坐在窗邊其實挺顯眼,風拂過衣袂翻起千層褶皺,黑髮散落肩側,襯出削瘦的臉部線條,嘴角的笑意似乎透明,周身氣質驚爲天人。
店小二一眼便看出這人身份不凡,立刻熱情地上前:“這位姑娘,您需要點什麼?”
又是姑娘?
羽清音隨手拿起店小二托盤上的茶盞抵在脣邊,小抿一口。
“姑娘小心燙。”
羽清音對好心提醒的店小二微微一笑,沒有反駁對方的誤稱。他並非刻意隱藏身份,但僅看外表的確很容易被他雌雄莫辯的相貌迷惑。
店小二十分殷勤,羽清音便隨口點了幾樣小菜,打發他離去。
“容小的失禮說一句,”店小二記下菜名後卻未急着走。“姑娘是外地來的吧?這般姣好的容貌,孤身一人在城裡不太/安全。”
“哦?怎的,這年頭龍陽之好都上臺面之爭了?還光天下日之下明搶良家婦男嘛?”
羽清音不緊不慢地說道,面上的笑容雲淡風輕,似得穆惜白真傳。
店小二被他這一句調侃嚇退,沒再多嘴,但其所言非假,當下改朝換代的亂世,無論男女都是不安全的。
羽清音搖着白色羽毛扇,倚在窗邊觀察酒樓外一走一過的各路行人。也許真是時機不好,穆惜白偏偏趕上了這混亂不安定的時代轉生。打着還人情債的旗號,摻雜不少個人慾念,羽清音定要護他這一世平安。
羽清音在城裡並沒有停留很久,亂世不安的消息聽得越多,他越擔心穆惜白的安危。黎偞只告訴他穆惜白的模糊位置,其他情況卻一概未說,這讓人更加掛念。
出了洛陽城,羽清音按黎偞信上所說,沿着土路小徑向東行幾十里路,繞過青山綠水,柳暗花明,瞧見一處小村鎮。他剛走近便惹來鎮上許多目光,與這些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相比,他的一身錦衣綢緞着實扎眼。但羽清音並未在意,放眼望去未曾尋得有與穆惜白相像之人,不免心生憂慮。挨家挨戶的門前轉了轉,也沒有任何發現。羽清音正納悶,就見一羣男娃追趕一“黑煤球”打鬧。
“到你啦!快停住他!”
其中一個總角男娃朝“黑煤球”踢了一腳,滾到另一個孩子腳下。而這男娃反應稍慢,腳邊那個“黑煤球”動了動,伸開腿腳,羽清音這纔看清楚,原來這煤球也是個孩子?
“黑煤球”靠小手撐地站起來,看看周圍的幾個男娃,視線飄向羽清音,一雙明亮的眸子澄澈如水。雖然這小傢伙渾身上下都像是摸了黑煤灰,特別髒,難以辨別他的相貌特徵,但這雙眼睛羽清音可忘不了。
穆惜白這廝,即使投胎轉世爲光屁股的娃娃,也還是一副無慾無求的神色,一雙波瀾不驚眼睛。
“喂!奶娃們,妖精來啦!”
羽清音憋着笑朝那夥男娃們喊了一聲。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聽到妖精也不管是真是假就一鬨而散,各奔各家,各找各娘了。只剩那個身高才及羽清音半身的“黑煤球”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能再次見到穆惜白,羽清音便已按耐不住欣喜,也不管對方現在是雙髻男娃還是什麼,便一把將其抱在懷裡。黑成炭的男娃也不反抗,默默任他“非禮”。
“穆……”羽清音掏出一塊白絹擦拭他的臉蛋,開口差點喚出穆惜白,轉念一想他應該會有新的名字。“你叫什麼?”
“沒有。”男娃還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回答乾淨簡略。
“煤球?”羽清音愕然,還真叫黑煤球啊?“誰給你起的?這麼難聽,換一個換一個。”
男娃確定羽清音是聽錯了,但又懶得解釋,便隨他誤會。
“……要不,你就叫穆惜白吧,如何?”
“好。”
擦拭的動作停下,羽清音看着他圓圓的臉,濃眉大眼,明眸皓齒,難以磨滅的熟悉感覺縈繞不去。羽清音心裡暗驚。這張臉,除了像穆惜白之外,總覺得和涅凰還有那麼一絲相像,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有關穆惜白的猜疑瞬間波濤浪涌,過去他不想懷疑,也因找不到證據,而現在他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穆惜白到底是什麼人?若只是個凡人,怎會三番五次找到羽軒閣?就算是靠那拉皮條的狐仙偷渡進岐山,也太過神奇了些。但無論羽清音怎麼試探,都不曾發現問題,他真的只是肉身凡體,沒有一絲摻假。
“惜白,可還記得我?”指着自己的臉,望着小惜白那雙眼。
穆惜白搖搖頭,看不出一點虛假情緒。
“我是羽清音,以後就叫我清音吧。”
面對小孩子,羽清音真不忍心做出過分的懷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羽清音簡單詢問了穆惜白一些問題,得知他孃親早亡,獨自從洛陽城流落到窮鄉僻壤。因無父無母身無分文,食不果腹的他便靠偷東西爲生,如此一來便受到村民的毆打及同歲人的欺凌。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模樣,羽清音說不出來的心疼。才七八歲的孩子就經歷這樣的生活,司命和黎偞到底怎麼給穆惜白安排的轉世命格?
其實他不知,這是某人有意而爲之。
他把穆惜白帶到溪水邊幫他從裡到外清洗一遍,又連忙飛回洛陽城爲他購入一身新衣換上。看着穆惜白煥然一新的裝扮和紅潤的臉蛋,他欣慰一笑,並將手中熱乎的桂花糕塞給他。
“惜白,你在這兒等我半日,我去找司命爲你出氣。”
他笑着拍拍穆惜白的頭,轉身駕雲而去。司命啊司命,你有貴客上門了。
羽清音走後,穆惜白表情倏地一變。
“你終於起疑了嗎?”
司命那邊好不容易從二郎真君的折磨下抽身回到府中歇息,屁股都還沒坐熱,便被氣勢洶洶的羽清音抓了起來。
“這……這是咋了?”
司命詫異地看着羽清音,自己最近沒惹到他吧?
“我不是讓你爲穆惜白找戶好人家投生嗎?”
司命雙眼漸漸放大,悟了:“啊?是好人家沒錯啊,我讓黎偞特意爲他找的帝王家。”
“帝王?”羽清音挑眉。“你搞清楚那帝王家子嗣的命數了嗎?就隨便安排?穆惜白正孤苦伶仃一人受苦呢!”
司命一臉不可思議,很是震驚的樣子:“也許是黎偞一時手抖,選了一條先苦後甜的路線……”
“黎偞一時手抖?那你呢?”
羽清音繼續逼問。看這架勢,司命明白他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是在下的疏忽,在下的疏忽。”
得到這句話,羽清音鬆開了司命的衣襟。
“我來就是想問你,穆惜白沒有命格本子吧?”
“沒有是沒有,但他頂替的這位皇子的某些命運是註定的啊。”
掌管凡世運轉的,並非司命一人。他雖位居南斗六星君第一天府宮,擔任司命星君之位,但還有其他五位上神與他分擔任務。他司掌命格,卻也有無法插手的命運。
“南斗六星君裡除我之外,第二天相宮的司祿星君和第五天樞宮的度厄星君那裡。還掌握着他的財祿福禍啊”
南斗六星君是管理世間一切人、妖、靈、仙等生靈的天官,不能靠司命一人就裁定一個凡人的一生。
羽清音轉了轉眼珠,鬼點子再上心頭。
“我只是護他一世安康,娶妻生子,你不會橫加阻攔吧?”
司命連忙打哈哈:“怎麼會呢……”
但等羽清音走後,司命幡然醒悟,自己又被坑了。護他一世平安娶妻生子,那不代表羽清音會老老實實地讓穆惜白遵照那個皇子的命運走完一生。
一世平安,這一世有多長?本該三十而亡,羽清音要是讓他活到九十九呢?
娶妻生子,取得是誰的妻生的是誰的子?羽清音要是讓他去了未來的皇后,生了未來的太子,那不是全都亂套了嗎……
司命霎時驚慌失措,正欲去追羽清音卻被二郎真君派來的哮天犬抓了個正着。
“吾家主人請星君速速前往真君府。”
司命翻了個白眼,渾身無力地由着哮天犬把他拖去楊戩府上。只能寄希望於黎偞身上了,身爲酆都鬼城的儲君,他應該不會任由羽清音在凡界胡鬧擾亂時代變遷的。若是穆惜白成了一代暴君,凡界死傷無數,那他們幽冥地府也肯定沒好果子吃啊。
可惜司命選錯了人。
黎偞此刻正忙於“如何拴住一個男人的心”這件豐功偉業上,哪有心思去管羽清音的胡作非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