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凰雖口不能言,內心卻有很多想法。即使得到了羽清音的承諾,那種不安的感覺卻還縈繞心頭。他一直很害怕,從很久前開始,便總被這種恐懼充斥。第一次睜眼看到這世界時,就被孤身一人的恐慌所包圍,直到陵光神君出現,才讓小小的他得以釋然。這繁華世界,並非只有他一人。
然這與生俱來的孤獨感緣何而至,拂過半生,歷經潮起潮落,他才明白。
“未央一定照顧好小少爺。”
“之後就辛苦你了。”
這句寒暄讓未央有些不舒服。
“閣主您別這樣說,給我一種不好的感覺……”
“怎麼?”羽清音轉頭看他,笑。“還就喜歡我只奴役你不說謝謝?”
當然不是。只是在這種氛圍之下,羽清音突然冒出的這句話總給人一種不安的預感,像是最後的交代。
“說給你聽你就聽着,別想太多。”羽清音再次摸摸涅凰的頭頂,垂眸。“這孩子就拜託你了。”
未央點頭應着,心中漸漸升起一絲愧疚之情,這並非子虛烏有,若不是那日他們一起去了長安城,若不是他出了問題,羽清音也不會遇到靑浣,也就不會有這些麻煩的事情。
飯後,羽清音將他們兩人一同送到酆都城——黎偞鬼君的宮殿。涅凰是第一次來酆都城,所以對這個天色永遠處於黃昏斜陽的地方充滿了畏懼,一雙小手始終緊緊抓着羽清音的衣袂。而本就出身於幽冥司鬼族的未央到這酆都鬼城毫無不適之感,畢恭畢敬地跟在羽清音身後,靜候交代。
羽清音已事先通知,所以黎偞已在殿門口親自迎接。
“儲君殿下親自相迎,在下着實受寵若驚。”
羽清音抿嘴藏着笑意,認認真真地彎腰作揖,行了一出大禮。
“少扯虛的。”黎偞手一揮,長袖帶起微風,朝他們走來。“這就是你說的小鬼?”
看到抱着羽清音大腿的涅凰,黎偞眉毛一斜,雙眼鎖定這小娃。涅凰不敢直視黎偞的赤色雙瞳,怯生生地躲到羽清音的身後。
“在下的‘犬子’,暫時託、付、給、你、照、顧了。”
羽清音眯起雙眼,笑得燦爛。
“犬子?和犬神還是犬妖生的?”黎偞一臉驚悚,指着羽清音的手抖了三抖。“你這傢伙還真濫/交到搞出野種啊?”
“你說什麼?”
羽清音逼近黎偞,依舊笑着,不過那笑容明顯變了顏色。未央微微嘆氣,黎偞鬼君還是跟過去一樣呢,說話不懂得察言觀色。
“咳咳,說正經的。”黎偞發覺不對,裝模作樣咳嗽兩聲。“我按你所求,找到那小蛇仙被困於夢中的魂魄了,不過……”
“不過什麼?”
“她啊,捨棄仙根化身爲凡人,而壽命未盡的枉死之人,魂魄是要進入枉死城的。”
黎偞的意思是,靑浣的魂魄現在枉死城?由地藏王親手爲受無妄之災而死的鬼魂所創造的鬼城?壞事成雙,羽清音得小心不要驚動那位才行……
“總之靑浣安全就好,謝了。”
“怎麼突然道謝?”黎偞雙手抱臂,撇嘴,一臉不可置信。“你以前都是直接剝削別人辛勤勞動成果,不繼續□□已是仁慈。”
羽清音額頭繃起青筋,跟黎偞說句好聽的他反而不少牢騷,果真是沒事找抽型。
“你我約定之事,待一切解決後,我會爲你想辦法。而現在你就先想辦法勾住那個看上的男人吧。”
“男人”二字被羽清音故意加重了讀音,嘴角上揚,一臉使壞的表情。
“你你你……”
在旁人面前提起這事讓黎偞十分羞憤,他氣急敗壞,咬牙切齒,卻拿羽清音沒辦法。
無視炸毛的黎偞,羽清音彎下腰再次親吻涅凰與他辭別。本以爲這一切會很快過去,會回到不久前的平和狀態。但被羽清音所遺漏的那個,在蘇府襲擊過他的人,並不是這麼簡單的問題。
安頓好“家屬”之後,羽清音回到羽軒閣,坐等找不到那位假‘靑浣’找上門來。
按照他的設想,靑浣的妹妹找不到蘇亦秋,又見蘇府的一片狼藉,不抓狂纔怪。而且連被困於夢境之中的靑浣也被人釋放,羽清音不信這個小蛇妖會鎮定自若。這隻臨近暴走邊緣的小蛇妖定會親自找上羽軒閣,所以他只要在岐山等她來踢館。在自家地盤解決一隻小蛇妖,對他這個神獸來說不是輕而易舉嗎?
羽清音這麼想着,因穩妥的勝算而暗暗自喜,他似乎看到了這事結束後的愜意生活。將靑浣妹妹的元神逼出那肉身,再幫靑浣還陽,這個狸貓換太子的小插曲就可以當做從未發生,一切都會能照舊進行。
而現實果然不會按照個人預想那般發展。
佔據着靑浣肉身的那位妹妹——靑溪,果真氣勢洶洶地來羽軒閣踢館,但對方那穩操勝券的樣子卻是羽清音萬萬沒料到的。
桃李如蓋葉垂垂,花韻馨香清麗迷漫,暖日灑滿庭院,昴日星君今日當班,也是十分盡職。
搬了把竹椅坐在羽軒閣門口的羽清音,擺了一桌糕點和茶水,手搖羽扇,怡然自得地欣賞着滿院花草香氣。
他正逍遙,敵人卻落拓來戰。
對方帶着一陣風,手中持有武器,羽清音還未看清便被殘花敗葉糊了滿目。羽軒閣前院芬芳盛開的大片白色荼蘼,就這樣被靑溪的震撼出場毀了個七零八落。
羽清音用手遮住雙目,怕被迷了眼睛,心道不好,這可毀了未央的一片悉心照料。
鳳麟洲位於海之中央,四面弱水繞之,鴻毛不浮,不可越也。洲上有山川池澤及神藥百種,沿弱水行百里有餘,有岐山,其木多桃李,山中有一碧潭,名翠湖。
若欲上岐山,便可能見到位於山口位置的羽軒閣。閣內中庭的菩提樹早已參天,院落中的桃樹李樹也蔥綠挺/拔,這跟羽清音剛成爲閣主之前有了很大改變。而後院那片緋紅似血的花,是黎偞來此閒玩時,因想研究新品種的曼陀羅而留下的,形成了羽軒閣花草叢生的雜亂佈局。
這一切的打理也要多虧未央的細心。
對不住了未央,看來今日這院內的花花草草是鐵定是要毀了。
如此好光景,卻要被一番打鬥所毀壞,就連不愛玩弄花草的俗人羽清音,此刻都倍感心痛。
“本閣主有好客之情,親自出門迎接。未想到這位貴客,您剛來就給了在下一個十足的下馬威啊。”羽清音揮動羽扇,一陣和緩之風捲起空中雜亂飛舞的花枝綠葉,徐徐落至地面,如此視線中的障礙物便消失不見。“可惜啊,未央的心血就這麼毀掉了。”他手握白色羽扇,看着一片悽慘的庭院搖頭嘆氣。
“哼。”此時佔據着靑浣肉身的是雙生妹妹靑溪,短短几日未見,這小蛇妖又增長了不少囂張氣焰,居然學會了居高臨下,用鼻孔看人的挑釁方式。
“您毀了這滿院的花草樹木,在下不做計較,不過,能先請您從天上下來,我們面對面聊聊嗎?”
羽清音努力保持微笑,他的年紀不知要長這小蛇妖多少,作爲長輩得有些度量。
“羽清音你打的小算盤是瞞不過君上的,哼。”靑溪從半空中那朵祥雲飛下,落於地面,雙手抱臂不屑地看着他。“你以爲蘇亦秋被你藏起來就會安全?”
什麼!?
羽清音心中一震,莫非這些人還敢對下凡歷劫的仙君下手不成?
“乳臭未乾的小蛇妖也會使張良計?不巧在下善使過橋梯。”
想要避開非人之物的追殺,不得不說躲在凡界是最好的辦法。根據鬼神之律,神魔妖鬼都不會輕易在凡界動用法術。連羽清音和司命都忌諱這會反噬自身的律法,靑溪這種小蛇妖更不用提,怎麼受得起這種天罰,除非……她背後有不得了的人支撐。
他在一瞬間首先擔心的卻不是蘇亦秋,而是穆惜白的安危,他一介凡人布衣,帶着不能使用仙法的蘇亦秋怎麼對抗非人之人?
“呵,你果然天真。在岐山隱居幾百年導致腦袋變成石頭了嗎?你是那石猴啊?”
羽清音嘴角抽動,小丫頭嘴皮子還挺厲害。石猴指的可是水簾洞那個?真不怕那位烈性子的主將她吞了連骨頭都不吐。
“那位石猴大人可比不上,在下倒是好奇您的君上是哪位高人?”
“你不配知道君上的名號!”不知怎的這位靑溪突然激動起來,毫無預兆的亮起武器。
“咳咳,”見狀,羽清音有些尷尬,看着對方手中拿的東西怎麼也不覺像那是武器。“姑娘,你手中那個樹杈一樣的東西是什麼?青銅劍?難不成您來這裡之前還順路去夏禹墓逛了一圈特意偷過來的?”
“不知道說明你見識短淺。何必多言,我要將你和羽軒閣連根挖起。”
不用想也能猜到了,剛剛毀掉滿院樹木的東西正是這個“樹杈”一樣東西。這都是哪來的危險物品和危險人物啊,羽清音在心裡嘟囔。
“掘地三尺將羽軒閣挖了?那還真不是件易事。”羽清音嘴角抿着一絲笑,側過身慢慢地將位置讓開。“畢竟這羽軒閣不是在下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