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問天畢竟是做企業出身,看人總帶有一種老總看員工光拿薪水不幹活的刻薄。他一見方唐一動不動,心裡就有幾分火氣,但轉念想到,方唐一來就在劉管家的事情上露了山水,應該是有幾分真本事的,又不敢貿然開口冒犯。
左思右想,蘇問天還是決定客氣地問上一問:“方大師,你怎麼還不進去?”
他本以爲方唐會說些玄乎其玄的道理,沒想到方唐徑直聳一聳肩,大咧咧道:“我不急,讓他們兩個先看吧。”
這話聽在蘇問天耳裡,是輕率擺架子,聽在楊輕絮耳裡,卻是傲慢了。至於勞千,他一門心思想着快了事拿錢,根本沒有聽見方唐的話。
楊輕絮忍不住回頭瞪了方唐一眼,心裡不快,想這人不但嘴賤,竟然還這麼傲慢自大,實在有幾分討厭。
蘇問天惱了,現在蘇東去是蒙在他心頭的陰影,這寶貝兒子倘若真的無藥可救,他怕是也沒心思活下去了,這才病急亂投醫,找了方唐三人過來。現如今,方唐不好好辦事就罷了,竟然連好好辦事的樣子都不裝一裝,倒在他面前擺架子,這是何等的囂張?
蘇問天柺杖一敲地面,正要發作,方唐卻搶先他一步,關上了側門,將楊輕絮和勞千都隔絕在另一邊,然後開口問道:“蘇老爺,您知道什麼是命運麼?”
蘇問天怔了一怔,強忍怒意,答道:“願聞其詳。”
方唐咧嘴,笑道:“所謂命運,就是因果。過去是無限果,現在是無限因,我們相命知天,就是看清所有的果掌握人的過去,又看清所有的因推斷人的將來。敢問蘇老爺,您又知道,爲什麼很多相師風水師算命先生,總是時而準,時而不準麼?”
蘇問天完全不懂方唐問他這兩個問題有什麼意圖,但還是配合着附和了一句:“恭聽先生高見。”
方唐擺出了一副身外高人的模樣,仰頭四十五度角斜看天空,搖頭晃腦道:“所謂命運,不是孤立的線,而是交織的網。很多人相人算命,時而準時而不準,不是因爲沒有本事,而是他們忽略了這一點,例如說某某將遇貴人,但那貴人的命,卻未必會遇到某某。說得通俗點,人的命運是會相互影響的,有時候一個人的果,不一定是自己種下的因。”
他寫過小說,這番話說起來玄乎其玄又頭頭是道,確實顯得煞有介事。
蘇問天聽得一頭霧水,他按了按眉心,滿臉不快地催問道:“方大師,老朽愚鈍,可否直說?”
過了一把裝高深的癮,方唐也沒什麼好再賣關子的了,他指着蘇問天徑直道:“我不需要去相四公子,因爲四公子的怪病,因不在他,而是在您啊,蘇老爺。”
“因在我?”蘇問天這下是聽懂了,既驚且怒地起身回道,“方大師,你胡說什麼?因怎麼會在我,難不成你是覺得,是我使了什麼詭計把我定做蘇家接班人的親生兒子害成了這樣?”
“非也非也。蘇老爺不必激動。”
方唐安撫了一下情緒失控的蘇問天,讓他坐回沙發上,徐徐說道:“蘇老爺,且聽我細細道來。我得恩師親傳,學的是相瞳秘術,我看您瞳孔命輪,發現了一個十分顯眼又罕見的特徵,按我們的術語,叫做‘峰峰峰峰峰’,所謂‘五峰連環山遮天’,晦澀的術語就不多說了,我給您解說一下這個特徵代表的命格吧。”
阿巧體貼,見方唐站着勞累,就輕手輕腳地拖了張凳子過來,讓方唐坐下。方唐大感溫暖,抓着阿巧的手旁若無人地親了一下,逼得一大把年紀的蘇問天都看不過眼了,連忙咳嗽一聲,催他言歸正傳。
方唐清了清嗓子,說道:“‘五峰連環山遮天’,是帝王將相之格,蘇老爺別急着開心,這至高,常常代表着至兇。有詩云:一將功成萬骨枯。登到頂峰的人,往往有意無意地沾染了他人鮮血,這就必然招致仇恨。對了,說到‘五峰連環’,不知道蘇老爺還能想到什麼呢?”
言語之間,方唐就扯過一支鋼筆和一張白紙,草草塗畫了五峰連環的樣子,遞給蘇問天看。蘇問天只是草草一瞥,脫口而出道:“五指山。”
“正是,五指山。孫悟空大鬧天宮,結果被如來佛祖用五指山壓了五百年。‘五峰連環山遮天’的命格也是如此,至高的權威,意味着壓迫,壓迫,就可能招致抵抗、報復。”
方唐笑問:“不知道蘇老爺有沒有聽過一個典故,就是野史寫雍正上位時,用了一個‘傳位十四子’改成‘傳位於四子’的橋段。這是我們作家愛用的春秋筆法。”
方唐不做撲街寫手很多年了,此刻卻一時口順,又自稱“作家”來。蘇問天聽了,面色陰沉,若有所思。
知道自己句句算中,方唐也就不賣關子了,接道:“我就說得直白點吧。蘇老爺,蘇氏集團市值近萬億,你個人持股比例超過七成,儘管你對外宣佈,股份會平分給四個兒子,但實際上,你準備全部都給四公子吧?”
蘇問天驚道:“你怎麼知道?”
方唐搖了搖頭,“不但我知道,相信您幾個子女,應該都知道了。”
蘇問天何等精明,一聽這說法,當下明白方唐話裡所指,不由得氣急敗壞地敲着柺杖跺着腳狠道:“我早該想到!我早該想到!這幾個不肖子,竟然敢向自己的親兄弟動手!方大師,你告訴我,是哪個畜牲敢對東去下手?”
蘇問天也是怒氣昏頭了,他罵自己的兒女是畜牲,那他又算什麼,老畜牲?
方唐坦率搖頭。相人知命,首先不能忽悠,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他說:“蘇老爺息怒,幕後黑手是誰,不可能就這麼一相您老就能得知的。我相過幾位公子,都非奸惡命格,這也難怪,有兇命未必行惡,有吉命未必行善。有時好人行惡,只是一念之差。我看人命格,知道因果,也沒辦法測謊,更不能讀心,所以要找出真兇,我還需要再費些時間。不過您放心,對於怎麼揪出這個人來,我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了。”
蘇問天面色一喜,但轉瞬又露出了憂色,急問:“方大師,找出幕後黑手固然重要,但東去,東去的怪病怎麼辦?您神通廣大,肯定有辦法的吧?”
因爲方唐說得頭頭是道,還說中了蘇文天準備將全部股份都留給蘇東去的打算,不知不覺地,蘇問天跟方唐說話的口氣都變了,就連人稱代詞都變成了“您”。
方唐點頭,淡淡笑道:“蘇老爺大可放心,四公子這怪病不是病,而是有人設局所致,以至於得了魔障。只要我找出幕後黑手,破了局,魔障就會不攻自破,到時候,四公子自然能夠恢復如初。”
蘇問天聞言大喜,現在方唐於他而言,就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他死死抓住方唐的手,激動道:“方大師,我兒安危,就託付給您了!只要我兒康復,無論多少錢,小老兒都願意給,都願意給的!”
恰逢此時,勞千推門而出。他見蘇問天和方唐一副親熱模樣,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只是這難看神色,在勞千面上稍縱即逝,他很快就擺出了恭敬神態,朝蘇問天抱拳道:“請蘇老爺放心,對於四公子的怪病,我已然心中明亮,找到了破解之法。等我稍事準備,就爲四公子做法。”
“好!好!也勞煩勞大師了!”
蘇問天見到了希望,態度頓時變得謙和平易近人了不少,即便是對最後出來卻一言不發的楊輕絮,也是親親熱熱的。
勞千最爲積極,開口跟蘇問天要了不少東西,又要求爲他空出一個房間,蘇問天都一一答應。得到了允諾,勞千就歡歡喜喜地離去了,臨走之前,還趾高氣揚地瞥了方唐一眼。
方唐毫不遲疑地對他比了箇中指,氣得在蘇問天面前不敢發作的勞千額冒青筋。
楊輕絮簡單,沒要東西,也沒要地方,只是希望蘇問天讓她在蘇家內部各處隨意出入。她這個要求,跟方唐暗合,方唐連忙附和,請蘇問天批准。
按理說,蘇家女眷不少,女僕更是如雲,很多地方是不方便外人隨意進出的,但在蘇問天心裡,蘇東去大過天,區區女眷隱私避諱,都是不值一哂,他便毫不遲疑地擺一擺手,答應了這個要求,並迅速地吩咐了下去,要求蘇家全員配合。
得了蘇問天的許可,楊輕絮就作別離去了。方唐對她心感好奇,就拉着阿巧跟了上去。
楊輕絮察覺到方唐和阿巧跟來,既奇怪又不滿,回頭瞪方唐一眼,就加快了腳步。方唐身法比她還要好些,自然不會被甩下。
論武功,方唐是二流偏上,楊輕絮則是三流偏上。楊輕絮自知不如方唐,本意只是認定阿巧嬌滴滴的,即便方唐能夠跟上,也會因爲阿巧放棄追蹤,誰知道阿巧的身法比方唐更高更妙,一路上連半拍都沒有落下。
楊輕絮惱了。方唐古怪也就罷了,阿巧竟然也是真人不露相,她情急之下,猛地停住,一蹬地,朝方唐怒道:“賤嘴,你跟着我要幹嘛!”
方唐和阿巧雙雙止住。方唐一挑眉頭,笑道:“楊小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什麼跟着你,我這是剛好跟你一路而已。”
一聽到方唐叫她“小姐”,楊輕絮就又想到剛剛他開的下流玩笑,吼道:“不准你叫我小姐!”
方唐無辜地攤一攤手,“不叫就不叫了,不用這麼生氣嘛。喏,你看,你要不要繼續走?”
楊輕絮拿方唐沒辦法,氣鼓鼓地瞪着他,剛往前一步,就看見方唐跟了一步,故意退一步,就發現方唐也退一步,她當即指着方唐鼻子嗔道:
“你還說你不是跟着我?”
方唐有心調戲楊輕絮,舔了舔嘴脣,賊兮兮笑道:“我就是喜歡跳出跳入的,老毛病了,這總沒犯法吧,你總不能打我吧?”
話音方落,只聽見“啊打”一聲,一隻腳,就重重地踢到了方唐的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