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若酒店。
林一諾意識慢慢甦醒的時候,是早上六點,天剛剛放亮,不過因爲遮光窗簾的緣故,屋裡依舊黑暗。
等眼睛適應環境,她才發現明灼趴在她左手邊,似乎睡得正香,肩上搭在一件她的校服外套。
彎曲的手肘旁放着手機和針管。
看樣子是在掐着點的給她拔針換藥。
林一諾忍不住伸手撥弄他頭頂的發,輕輕一笑。
高燒加勞累過度,她渾身沒勁,頭睡得昏昏沉沉,正琢磨靜悄悄坐起身子,餘光忽然瞟到門口有人影。
心驚肉跳地看過去,正對上姚聲略顯呆滯的目光。
“……”
“……”
兩相沉默一會兒,他徹底清醒,擡手搓把臉,甩甩耷拉在眼前的劉海,放緩腳步,很輕地走過來。
用口型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林一諾搖頭,指指不遠處的單人沙發。
姚聲比個‘OK’,腳跟往左前方轉,腳掌還沒落下,就聽明灼啞啞道:“你們可以正常交流。”
林一諾飛速將頭偏向他,“你什麼時候醒的?”
明灼附身探探她額頭溫度,笑道:“你摸我頭髮的時候。”
“你睡眠怎麼那麼淺?”林一諾皺眉。
“習慣了,”明灼一筆帶過,直起身道,“我去給你們弄點早飯。”
林一諾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收回視線問:“你怎麼也在這兒?”
姚聲答:“明爺抱你回來的時候,我擔心,就跟着一起過來。”
“來得正好。”
林一諾揉揉太陽穴,摁開窗簾開關,伸個懶腰道:“我正準備讓你這兩天來這裡畫畫,你家工具應該準備的不太齊全吧?”
外界的光慢慢透進來,她穿着白色短袖,長髮隨意披在肩頭,精緻的小臉上寫滿慵懶,像只睡飽的貓。
矜貴可愛。
姚聲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恨不能再念幾句‘阿彌陀佛’,“…家裡的工具都被我爸扔了,所以師父你這兒有……”
林一諾擡手打斷他的話,掀被下牀,漫不經心道:“別叫我師父,聽着亞歷山大,至於叫什麼你隨意,我先洗個澡,一會兒帶你去看畫室。”
抱着換洗衣物去洗澡間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麼,扭頭道:“隔壁是書房,裡面有很多關於畫畫的書籍,你進去看看,消磨消磨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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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後,明灼早飯準備完畢。
正打算去敲臥室門的時候,門從裡面打開,隨後,穿着一身白裙,長髮半挽的林一諾慢悠悠走出來,眉目間還斂着一股子倦意。
“姚聲呢?”她目光飛速巡查一圈,問。
“書房,”明灼大步到她面前,盯着她臉上的緋紅,蹙眉,“你還在發燒嗎?”
“啊,”林一諾擡手摸摸臉,“泡澡泡的,有點困,差點睡過去。”
明灼無奈地戳戳她腦門,“你就不能讓我省一點心,早知道,前天晚上把你腿打斷。”
“那可比發燒嚴重多了,虧得你沒‘早知道’的特異功能。”
“所以我有別的特異功能。”
“什麼?”
“特喜歡你。”
林一諾別開臉笑,明灼捏捏她的小臉,哄道:“快去吃飯,還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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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林一諾帶兩人去參觀油畫室。
那是一間很隱瞞的小屋子,門藏在走廊盡頭的玻璃後面,一同藏着的還有好幾個顏色不同,外形一樣的門。
姚聲好奇,“爲什麼要把油畫室建在這兒?不注意的話,根本沒人知道這後面還有一個世界。”
林一諾解釋:“如果徹底打通的話,會顯得特別空曠,我不喜歡那種感覺,所以設計的時候,採用這種一分爲二的方式。”
姚聲正想問‘一分爲二什麼意思’,林一諾已經把油畫室的門打開。
也間接回答他的疑惑。
別看門不起眼,後面的世界是真的大,幾乎能有兩個客廳那麼寬闊,而且採光巨好,站在窗邊,看熙熙攘攘,萬家燈火,也是一種享受。
“那是我嗎?”明灼問。
姚聲順着看去,眼睛瞪大。
陽光、微風、少年、落葉、滿天星這些名詞很好的在角落的畫板上呈現,像是誰拿相機在歲月裡取景。
即便沒見過真實場景的姚聲,都忍不住對擡眸淺笑的明灼動心,一切晃似真實發生在觀者面前。
林一諾走到畫旁邊,笑吟吟道:“我們初見的場景,也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怎麼樣?喜歡嗎?”
明灼笑着點頭,溫柔公子般,“喜歡,但這並不是我們的初見。”
“不是?!”
林一諾錯愕,“怎麼可能?我們以前沒見過,你說的該不會是遊戲裡吧?那算什麼?”
“不是遊戲裡,”明灼肯定道:“是現實裡。”
林一諾絞盡腦汁,“真的不記得。”
明灼提醒,“雪山。”
“雪山?”
林一諾跟着重複一遍,腦子裡確實有點印象,片刻,恍然道:“你不會就是那個氧氣瓶被人動手腳的傢伙吧?”
“嗯。”
“真的是你?!”林一諾震驚,“所以,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三年前?”
明灼說:“再準確點,是你把便攜氧氣瓶給我的時候。”
雪山海拔很高,越往上氧氣越稀薄,也就越珍貴,他被白衍墨算計,氧氣瓶無用,但人已經爬上三四千米,轉頭下去……心不靈。
林一諾徹底理清前因後果,失笑道:“大神你是真的陰!”
三年前她水逆似的,哪哪都不順,宣佈退遊的當天,L給她發消息,說是爬上雪山,可以獲得神明保佑,心想事成。
她那時一心盼着父母和好如初,所以便記在心上,第二天就組團去爬雪山,結果走一半,收到消息,她父母在民政局!
要辦離婚!
那還求個屁啊?!
她轉頭就往山下走,然後便遇上氧氣瓶有問題的明灼,沒多想,把自己的氧氣裝備,丟給他,繼續下山。
當時怎麼也沒想到,那會是他們故事的開始。
緣分最奇妙的點在於,你永遠不知道,你會以什麼樣的身份、樣貌、境況出現在對方面前。
但當你回憶的時候,總會大嘆緣分弄人。
明灼笑得儒雅,“這叫算無遺策。”
林一諾:“……”
要點臉行嗎?
姚聲聽的糊里糊塗,“你們很早就認識嗎?”
“八九年前有個仙俠遊戲,記得嗎?”林一諾邊裝裱畫,邊問。
姚聲點頭,“我還玩過。”
“我和他在那個遊戲裡相識相知,結婚生子,”林一諾說,“後來相約在封神遊戲……”
姚聲聽得正起勁,她突然止住話音,專心裱畫。
他識趣的轉移話題,指着斜對面的桌子問:“這幅畫是你仿墨大師的嗎?”
明灼側眸,隨手扔在小桌上的是一幅寫生,鄉村取景,小橋與火車,整體灰綠色,霧濛濛的,應該是陰雨天。
用色不多,但筆觸老練,一筆一劃,輕易勾出世界。
林一諾看也不看道:“正主畫的。”
姚聲的表情管理機制在這一瞬間歇業,“你你你,你認識林墨大師?!!”
林一諾拎着裝好的畫,飛快看他一眼,笑,“認識,你要想認識,可以報帝都大學畫院,說不定他會親自教你。”
姚聲激動地張張嘴,還沒說一個字,突然自嘲的笑笑,“我父親不會同意的。”
林一諾見過他笑得囂張,笑得冷漠,笑得臉頰有笑窩,卻唯獨沒見過,他笑得如此悲涼,像是已經認命的懦夫。
“不試試怎麼知道?”她揚揚手裡的畫,“我五歲開始學的時候,我母親也不同意,吵過,鬧過,打過,最後不還是由着我?東西是自己爭取的,前路也一樣。”
姚聲一點點擡起眼簾,像是困於黑夜的人看見希望,心跳加速道:“真的可以嗎?”
明灼接過林一諾的畫,淡淡道:“姚聲,試着去扭轉一些東西,家人爲你選的路是最好走的,但未必是你想要的。”
“就算不行,還有我們呢,”林一諾揚着眉眼,分外囂張,“怕什麼呀,師父給你兜着底,大不了我養你。”
“膽子不小啊,”明灼一手鉗住她臉頰,語氣危險,“敢當着我的面說這話?”
林一諾皺着小臉道:“給點面子行不行?知不知道打配合?”
正說着,有人敲門,“小姐,樓下有您幾位同學找,見還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