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瀟彬的稱讚,神藤哥可淡淡一笑,隨即淡淡一笑,沒再作出其他的反應。他再次緘默下去,臉部表情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鎮定坦然。或許,僅當真相徹底展現的瞬間,單調乏味的深沉纔會在他的心中被撲朔迷離的案情所征服、取代。
“然而,如今有個疑惑擺在了我們的面前……”渡邊黑藤摘掉菸斗,在他的眼前稍微晃了晃,“據倪爾先生所講,你們在地板下的暗道裡發現了星野小姐的屍體,而且暗道裡還藏着一條眼鏡王蛇。”
“的確如此!”瀟彬點了點頭,慢條斯理地說道,“屍檢時,我觀察到星野小姐的右手側部留有一對較深寬大的、紫黑色的尖牙咬痕,其周圍是顏色較淺的壞死瘀斑。因此,我斷定星野小姐是被那條眼鏡王蛇襲擊後,中毒過深而死。此外,通過屍體的斑痕及僵硬程度,我認爲星野小姐應該是在昨晚23:20左右遭遇不測的。”
“噢?”渡邊黑藤皺緊眉頭,若有所思地搓下鼻樑,喃喃道,“那麼,我的推想就不可能趨向合理了。”
“什麼推想?”望月美紗忙不迭地追問,“莫非……莫非你懷疑星野小姐是謀殺雙葉樽吾的兇手?”
“嗯!”渡邊黑藤撇下嘴角,臉色僝愁地回答道,“暫且撇開死亡的時間差不講。我們是否假設昨晚星野小姐脫掉高跟鞋並不是爲了留下線索,而是爲了行兇方便?在謀殺計劃成功後,星野小姐再次返回暗道,準備往她自己的臥室走去,但卻不料被一條潛藏的眼鏡王蛇偷襲,片刻斃命。”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倪爾泠斯一口否決道,目光筆直地投向渡邊黑藤,“我想,我們不能因爲在星野小姐身邊發現了一支注射器,然後就不經思索地懷疑星野小姐是幕後真兇。畢竟,即使忽略了死亡的時間差,這種推理依然存在三處不合理的破綻。第一,牀鋪與屍體的重量。顯而易見,星野小姐曾經挪動她的牀鋪,證明其兩支手臂具有一定的力量。按照你的假設,倘若星野小姐想要從暗道口潛入臥室,那麼她就必須在牀底挪開牀鋪。對於女性來講,這種耗費體力的事情是根本不可能辦到的;第二,雙葉樽吾死後神態安詳,沒有拼命掙扎的喊叫,手指甲縫裡也沒有殘留任何東西。從這點來看,與其說他臨死前並沒有與兇手搏鬥過,倒不如想他當時就已經處於麻醉或昏迷狀態。可既然能實現這一點,兇手完全可以在牀底利用側板與地板的縫隙,釋放那條眼鏡王蛇來實施謀殺計劃。難道這樣做不比兇手搬開牀鋪,再用一把USP手槍射殺雙葉先生要簡單的多?第三,暗道裡的竹箱又是誰放置在按道口下方的?假設是星野小姐做的,那麼她會無緣無故地在裡面放一條眼鏡王蛇,然後又不可思議地被蛇咬死?”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渡邊黑藤攤攤雙手,嘴角的菸斗冒出一股嫋嫋升起的白煙,“既然這種猜想並不成立,那麼我們現在難道應該認爲謀殺星野小姐的兇手是雙葉樽吾?好吧,假設雙葉樽吾是這一連環案件的兇手。昨晚23點15分左右,雙葉樽吾悄悄潛入暗道,來到星野小姐牀鋪的下方,故意製造出輕微的聲響以便引起她的警惕。待到她發現了嵌板,雙葉樽吾立刻返回到竹箱處,將眼鏡王蛇釋放出來,借眼鏡王蛇的劇毒順利謀殺了星野小姐。隨後……”
“隨後?”泠斯打斷了渡邊黑藤的講話,半開玩笑道,“雙葉樽吾躺在牀上,輾轉反側,不得入睡。最終,你所謂的真正凶手因爲逃避不了內心的罪孽深重,而選擇了開槍自殺?那麼,又是誰把注射器放到星野小姐的屍體旁呢?這種猜想未免也太過於荒謬可笑,或說是匪夷所思了吧?”說到這裡,泠斯忍俊不禁,迅速在他的耳畔迅速打了個響指,“各位聽着,爲了解開這兩起案件的謎底,我在心裡早已嘗試過十幾種諸如此類的猜想,可沒有一種能夠完全解釋的清楚最重要的一處疑點----在雙葉樽吾死後,究竟是誰將注射器故意放在星野愛的屍體旁邊?”
“恐怕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瀟彬揉揉下頜的短鬚,嘆息道,“僅憑目前的線索,遠不足以解開這一連串案件的真相。”正講着話,瀟彬隱約感到下嘴脣作痛,伸手一摸發現嘴脣居然裂開一道細縫,滲出表皮的鹹腥血液猶如玫瑰般殷豔。
“筱蹕峎先生,您確定需要這個擦拭一下嗎?”望月美紗將手伸進從她那襲女士獵裝裡,取出一張桂花香型的純白紙巾。
“多謝好意!”瀟彬接過紙巾,一邊拭去嘴脣上的血液,一邊幽默地微笑道,“我想,這大概是上帝在提醒我去喝杯葡萄酒,順便來份牛排補充一下體力。現在,回想起昨天的那頓大宴,感覺真是美味至極。”
“最後的晚餐嗎?”泠斯擡起手腕,望着手錶緩慢旋轉的指針,調侃道,“坦白地說,你理所應當擺出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儘量爭取到我們的憐憫心。算了,廢話少說。既然我們現在一時查不出什麼線索,而且也不想在真相浮出前飢餓而死,那麼我也只能給爲各位提供一頓原汁原味的蛇肉美餐。”
“壁爐還剩些木炭,生火讓我來做吧!”神藤哥可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轉身走出房間,“其他人都先到客廳等待吧!”
“好的!”
泠斯點燃蠟燭,謹慎小心地探着身軀,重新返回到了潮溼恐怖的暗道裡。經過星野愛的屍體旁邊時,他停止腳步,以一種憂傷與憐憫交織的目光凝視幾秒。他屈膝半跪,溫柔地觸摸着星野愛的臉龐,心中默唸,“愛,你是一位美麗善良的姑娘。無論此刻你是否搭上通往天堂的航班,無論此刻你是否在爲未來的歸宿虔誠禱告,我想我們都不曾因彼此的生死而分離,因爲你永遠存留在我的腦海深處。至於謀殺你的兇手,我承諾一定會將其繩之以法,而他所犯下的罪孽也一定會成爲他一生無法擺脫的沉重枷鎖。”他站起身來,冷靜鎮定地向前走着。
緊接着,他找到了那條黑褐色的眼鏡王蛇,它被刀鋒割斷的頸部在地上流淌出一灘血液,稍微比深紅的草莓醬濃稠一些。正當泠斯想要撿起蛇身,他卻驟然雙眼睖睜----因爲他發現自己爲了撿起地上的蛇身,竟然無意中把蠟燭從左手換到了右手。毋庸置疑,儘管在不假思索的情況下,但他的用手習慣依然像機器般運轉着。
“原來如此,我知道星野愛右手的咬痕怎麼回事了。”轉眼間,他臉上露出的一絲得意笑容蕩然無存,自言自語,“可即使如此,這對找出幕後的真兇也是無濟於事。除非,我能再找出一些新的線索,或者說被其他人忽略掉的線索。忽略掉的線索?等等,我記得神藤哥可提起過他曾經聽到隔壁傳來花瓶的破碎聲,時間是在5點17分左右。當時,星野愛與雙葉樽吾都已經被兇手謀殺,花瓶的破碎聲又是誰發出的呢?恐怕也只有兇手能夠做到。可爲何神藤哥可又說他並沒有看到星野愛的臥室裡有任何人影呢?究竟是神藤哥可因爲某種緣故撒謊,還是兇手利用某種伎倆來誤導我們?”
不知不覺,他發現他居然拖着蛇身,已經走到了暗道的最右端。這裡是他們最初發現密室線索的地方,也是解開彈頭消失之謎的起源。他站在暗道口的下方,擡頭仰望了一秒正上方的天花板,開始向踩着青石踏板攀爬上去。可由於沒有考慮到本該騰出一隻空手,他在進行攀爬時重心一偏,從空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該死,這簡直是糟糕透頂!”
他倚靠在狹窄的暗道裡,右肘部傳來一陣疼痛感,大概肘部是在摔倒的一瞬間被粗糙的牆壁擦破了皮。他撿起尚未熄滅的蠟燭,準備察看一下肘部的傷勢情況。然而,在黯黃的燭光照耀下,他偶然發現在牆壁角落附近有一小塊褐色泥巴。這塊泥巴像硬幣般厚硬,外形類似於橢圓,中間夾雜着少量的青色苔蘚,表面還印着三道彎曲的斜紋。
“泥土?苔蘚?”泠斯閉合雙眼,敏銳的思維彷彿齒輪般高速運轉着,快速地捕捉着閃過的每一處記憶碎片。與此同時,他的心也在恐怖的黑暗中反覆探索,從未停止。直到最終,一縷皎潔溫煦的希望之光劃破黑暗,指引他從重重疑團走向案件的真相……
“實在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泠斯拖着蛇身來到客廳,從腰後拔出一把匕首遞給瀟彬,冷漠地說,“阿瀟,我知道你精通解剖屍體,所以剝皮剔骨的任務交給你絕對是個明智的選擇。我去二樓有些事情要做。”說完,泠斯轉過身軀,扶着樓梯快步跑向二樓。
到達二樓後,泠斯不假思索地回到他的臥室,俯身開始對房間各處進行依次排查。他搬開室內盆景與紅絨咖啡椅,敲了敲下面的瓷磚地板,沒有聽到任何的異常聲。緊接着,他又推開牆角的全身鏡與落地衣櫃,側身撞了撞後面的牆壁,沒有發現任何的暗牆或暗道。最終,他自然而然地將懷疑的目光落到那張寬闊的雙人牀鋪上。但是,他想要獨自挪開這牀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爲用來製造這張牀的木料是硬木中的金絲楠木,而且牀的兩側框板與地板近乎沒有半釐米的縫隙。
“怎麼回事?難道我的推理出現錯誤了嗎?”泠斯悵惘若失,耷拉着沉重的腦袋,無助地跪倒在冰冷的瓷磚地板上。他神態惶恐,全身各處都在劇烈地痙攣着,嘴脣不停地在顫抖着,“不,這是不可能呀!我的推理嚴謹縝密,絕對是不可能出現錯誤的。即便是現在,我依然完全肯定我所做出的推理。但是……爲何沒有出現我預料的結果?假如說我推理的結論是錯誤的,那麼我究竟是在推理中忽略掉了哪一處重要的細節?”
“該死,我到底是怎麼啦?”在遭受挫折後,泠斯的思路變得紊亂不堪,以至於他對着鏡中的虛影妄自菲薄,“知道嗎?倪爾泠斯,你就是一個窩囊愚蠢的可憐蟲!迄今爲止,你都不曾保護得了心愛的女人,更別提如今幾位不幸喪命於此的偵探朋友。你僅僅是個剛愎自用的混蛋,甚至毫不誇張地說,你連臨死前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都做不到!喂,你聽懂我說的話了嗎?爲什麼你還用那種令人厭惡的眼神瞪着我?還有,你無法解開兇手故意佈置的疑陣,使得這連環血案的謎底陷入無底的深淵,根本沒有資格成爲一名偵探。”泠斯站起身來,與鏡子裡的自身虛影默默對視着。
“笨蛋!”他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一把扯掉寬闊柔軟的牀單,粗暴地將牀單揉成了一團。
恰恰這時,通過鏡子反射室內的虛影,他的眼角餘光瞥到了一個詭異的現象----這張牀的左側框板居然是被四顆螺絲釘固定在左側的兩隻牀腳上,而不是像右側框板那樣正常地嵌在牀板四周的矩形榫眼裡面。這四顆螺絲釘屬於常見的十字槽型,分別位於左側框板的各個角落,而且十字槽內留有明顯的膛亮刮痕。
對於這嶄新的線索,泠斯不再浮躁,開始以冷靜如水的心態對待。他翻開兩隻牀頭櫃,想嘗試着從裡面找出一把螺絲刀或者剪刀。可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牀頭櫃裡面除了一堆鈔票與半包紙巾,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泠斯沒有放棄,也不甘心輕易放棄,因爲他從來都憎惡與真相失之交臂。他跑到臥室外,從二樓起居室裡找來一個棱角分明的金屬片,依次擰開了四顆金屬螺絲。他摘下那塊沉重的楠木框板,迫不及待地鑽到牀底,輕叩着牀底的每一塊瓷磚地板。
“咚咚!”這時,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終於有一塊地板傳來了兩次的空洞聲。
他異常激動,因爲他知道這種聲音究竟意味着什麼。此時此刻,他感覺整顆心猶如海水般泛起洶涌的波瀾,就連觸摸地板的雙手都在連續而劇烈地顫抖着。他將手裡的金屬片嵌入地板的縫隙,輕易地撬開了這塊瓷磚地板,而出現在他的眼前正是一處矩形的窟窿。他掏出打火機,朝窟窿下面探了探頭,看到裡面放着一捆粗繩軟梯、兩隻塑料袋與一個手電筒。
“原來如此!我知道隱藏在案件的真相了!”泠斯一邊興奮地喊道,一邊從牀底迅速爬出,拉門準備朝樓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