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充滿火藥味的病例討論
病例討論設在三博醫院器官移植中心的會議室。
楊平趕到的時候，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人，楊平在不起眼的角落找把椅子坐下。
目光掃視會議室的參會成員，好多自己不認識。
這些不認識的專家肯定是外院專家，能夠參加這種會議的三博主任級專家，楊平大多認識。
醫務處打電話通知的時候，也說過參會的有外院專家，但是沒想到邀請這麼多，估計是那個什麼地表勇士在使勁，它是覃小衛的贊助商，現在覃小衛出事，他必須顯得積極，稍微消極一點，會被網民羣起唾罵。
開展器官移植，必須取得衛生部授予的資質，南都省器官移植資質最高的是南都附一、附二和省人民醫院，他們除了有腎臟、肝臟、胰腺和小腸移植的資質，還有心臟和肺臟移植的資質。
三博醫院目前有腎臟、肝臟、胰腺和小腸的移植資質。
覃小衛和李俊的手術是肝移植和腎移植，是三博醫院資質範圍內的手術，而且兩人願意在三博醫院手術，要不是病情複雜，劉主任和李主任要承受輿論壓力，也不至於弄得這麼隆重，十幾個外院專家齊聚一堂。
這種大規模的病例討論，醫務處的趙主任必須參加，除了主持會議，還要進行各方面的協調。
現在覃小衛是名人，自從攀巖成功後，不僅粉絲數直線飆升，而且熱搜霸榜很長一段時間。
那家戶外運動品牌地表勇士的股票直接翻倍，而且還在上升，這種廣受社會關注的病人，醫院自然重視。
不是說對別的病人不重視，而是對別的病人沒有這麼隆重。
隆重是好事還是壞事，應該對半看。
如果主治醫院技術實力不夠，病人又無法轉運，治療遇到困難，這時候的院外會診就是雪中送炭，彌補主治醫院的不足，是好事。
反過來，主治醫院技術實力足夠，而且治療非常順利，這時候太多的外院專家會診，反而會添亂。
所以有時候，這種重視不是好事，而是壞事。
比如，曾經某富豪住進南都附一的ICU，經過精心治療，順利轉出ICU，家屬覺得既然是排行榜靠前的富豪，不能看病跟普通人一樣，顯得沒逼格，於是請了三十多個國內外專家進行多輪會診。
結果，大家意見不一，也沒有一個敢擔責任做主的，家屬也摸不着頭腦，時而聽這個專家的，時而聽那個專家的，最後聽美國專家的意見，去了美國做手術，很遺憾，做完手術留在手術檯上。
有時候治病，一個專家足夠，專家太多，反而容易誤事。
就像打仗，一個司令就行，十幾個司令，一個說進攻，一個說防禦，一個說撤退，剛剛擺出進攻架勢，結果接到命令說撤退，撤到一半，立刻新的命令說進攻，軍團只能疲於奔命，還打什麼仗。
這種事，楊平見多了。
有時候家屬要請很多專家，醫院也沒辦法。
地表勇士以覃小衛公司的身份，請了二十多個專家，有帝都的，有魔都的，有南都附一的，還有華西的，這個領域內知名的專家，幾乎請了個遍，這樣以體現自己對覃小衛的重視。
地表勇士的董事長還當着媒體身淚俱下，就差雙腿一軟撲通下跪。
會議室的橢圓會議桌圍滿了專家，還有很多人坐在會議桌的外圍，楊平現在就坐在外圍。
醫務處的趙主任早就到位，他不時看看擱在會議桌上的手機，時間還沒到，還要等等。
“地表勇士請了二十幾個專家，還有十多個沒來，下一批到，現在到的只到十多個。”旁邊的一個主任輕輕跟楊平說。
楊平一看，是腎內科的查主任。
楊平點點頭，表示感謝查主任的情報。
“查主任，你不往前坐？”楊平絕對腎內科也是主要科室。
查主任搖搖頭：“現在是器官移植中心唱主角，我們只是陪襯，老劉和老李很積極，想來一臺雙向移植，本來院內可以解決的事情，現在搞得這麼複雜。”
泌尿外科的魯主任也正好在旁邊：“地表勇士和視頻平臺是背後的推手，因爲這事，兩家公司股票呼呼地往上竄，如此緊要關頭，他們肯定不希望覃小衛出事，能撐多久就撐多久，所以砸錢請這麼多專家來。”
腎移植從泌尿外科剝離出去後，這種腎移植的病人跟泌尿外科已經無關，對魯主任來說，他也是來湊熱鬧的角色，但是因爲腎移植和泌尿外科的親密關係，魯主任對腎移植專業也很熟悉。
“那個是帝都醫大器官移植中心的王教授，這個人很狂，每次開會只有他說話的份，不懂得尊重人。”魯主任對王教授很熟悉。
楊平一眼看過去，坐在看投影屏視野最好的位置，這個位置就是病例討論的C位。
這人微胖，做得很直，嘴巴比較大，帶着眼鏡，頭髮不是很多。
會議的時間已到，趙主任用他的男中音開啓病例討論，一番嫺熟的套路化開場白之後，就是主管醫生彙報病歷。
覃小衛和李俊的病歷資料投影在屏幕上，大家全神貫注地盯着屏幕聽病歷彙報。
病歷彙報完畢，劉主任和李主任簡單說明自己團隊的下一步治療方案，以及遇到的難題，希望各位專家給與幫助。
衆人盯着屏幕，將看到的聽到的病歷資料加以消化，對不太清楚的細節再提出問題，有些檢查結果重新調出來，再看一遍，以求準確全面掌握病情。
短暫的醞釀之後，大家開始準備發言。
病例討論，也是表現醫生水平的時候，雖然對外科醫生來說，能夠動刀儘量不動嘴，但是這種聚集全國專家的病例討論，顯然也要動動嘴表現自己的水平。
可能病情確實複雜，也可能王教授在場，大家怕被懟，所以很久沒人說話，大家都處於一種觀望張狀態。
“這個手術肯定不能做，風險太大，目前兩人的狀態都很差，一個剛剛穩定，從ICU轉出，之前用ECMO那麼久，現在心肺功能都不是很好，另一個現在也是剛剛脫離危險，隨時觸發多器官功能衰竭，如果進行這麼大手術，隨便一個併發症他們都挨不過去，手術不是賭博，誰做這手術純粹是惹火上身，反正要是我，我肯定不做。”來自帝都的王教授就是霸氣，見大家沒吭聲，首先發言，開門見山，表明自己的觀點。
而且觀點十分清楚，這種手術能夠規避儘量規避，這是費力不討好的事。
王教授喜歡這種感覺，自己滔滔不絕，旁邊的人附和，然後搖旗吶喊。
可偏偏在場的魔都裴教授不買他帳，裴教授是王教授的對頭，他們都開展肝移植和腎移植，在這個領域都是權威，相對來說，王教授學術地位更高，屬於一哥，裴教授是挑戰者，二哥級別，兩人的關係類似於二戰前夕英國和德國的關係。
平時的學術會，只有要他們參加，肯定變成兩人的對手戲。
“惹火上身，沒這麼嚴重，醫生不冒風險，當什麼醫生，哪個手術沒風險？手術這東西就是刀尖上跳舞，在風險中求利益，這也不做，那也不做，病人怎麼辦，全都做四平八穩的手術，哪有那麼多四平八穩的手術？難得到有風險的病人就等死？”魔都的裴教授當仁不讓，而且言辭辛辣。
病例討論以帝都魔都教授的火藥味開局展開。
學術圈其實也分了派系，搞技術的誰都不服誰，學術會上大家爭得耳紅面赤是常事，有時候還會出現擼袖子上臺幹架的節奏，非常有意思。
這兩派向來明爭暗鬥，學術會掐架的事情也不少，所以這種場合，自然不會相互示弱，見面就刺刀見紅。
“手術做得漂亮，病人沒了，有些醫生這事幹得還少嗎？”
帝都的王教授冷笑着，明顯有所指。
魔都的裴教授毫不示弱：“說得好像有人器官移植百分之百成功率一樣，常在河邊走而不溼鞋的，我沒見過。”
“如果不懂手術適應症，就回去好好翻書，外科醫生不嚴格掌握手術適應症，爲了手術而手術，跟屠夫沒區別，這兩個病人，這個時候做這麼大手術，基本九死一生，要是再緩一緩，先保守治療，還能撐一段時間。”王教授果然暴脾氣，連屠夫這種詞語都用上。
裴教授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適應症有絕對適應症和相對適應症，盡信書不如無書，如果都照着書來，還要這麼多醫生討論幹什麼，反正照這着書治療就行，依我看，碰到困難和風險就躲的醫生是懦夫，醫生都這樣當懦夫，醫院關門算了。”
眼看這火越燒越旺，南都附一的姚教授擔心事態失控，作爲南都省醫療界的扛把子，這可是自己的地盤，自己有責任維持秩序。
於是姚教授立刻出手滅火：
“這兩個病人確實很矛盾，做吧，風險很高，不做吧，恐怕以後沒有機會，你看，覃小衛使用人工肝的效果一直不好，再不進行移植，後續可能引起連鎖反應，出現多器官功能衰竭，導致腎臟功能衰竭，不僅自己性命不保，也不能給李俊供腎，李俊這次的造瘻保不住的話，下次沒地方造瘻，還怎麼透析？不做不行，要做又風險很大，所以才請各位大專家來會診討論，看能不能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比較有利的是，這兩個病人都願意冒險手術，而且他們的經濟條件也很好，有一定承受力。”
姚教授已經來過三博醫院幾次，跟李主任和劉主任商量覃小衛和李俊的病請情，他和三博醫院私交很好。
南都醫大的學術圈向來自成一體，也覺得自己不比帝都魔都差，所以算全國學術三角的一角。
如果算上西部，那就是學術四邊形的一邊。
現在帝都魔都兩位教授在自己的地盤開火，完全不把南都省器官移植領域的話事人當回事。
所以姚教授必須出面，既是調解，也是告誡，這裡我的地盤，脾氣別這麼大，多少給點面子。
有南都附一的姚教授緩解一下氣氛，帝都魔都的教授相互瞪眼，然後勉強壓住火氣。
文化人終歸是文化人，還是能夠掌控自己的情緒。
其實學術會上吵架不是壞事，而是好事，說明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以前楊平在市人民醫院的時候，那病例討論非常安靜。
只要吳主任發言，要麼大家沉默，要麼就是一頓狂贊。
楊平清晰記得一個病例討論，五十歲的男性病人，左側股骨頸骨折，還是不完全骨折，沒有任何移位，常規治療就是三顆空心釘解決問題，當時大家都是這種想法。
但是吳主任要給病人做全髖關節置換，還要用最新的陶瓷人工關節，光人工關節的費用就是十幾萬。
吳主任一開口，付主任第一個附和：“吳主任的意見讓我們茅塞頓開，撥雲見日，我們還有待加強學習，而且沒有一種全心全意爲病人服務的赤子之心，所以思維侷限在幾個釘子。”
當時一個博士反駁：這麼年輕的病人，GARDEN分型爲一型的病人，絕對不能換人工關節，先進行骨折內固定，如果失敗再考慮換關節，這種失敗率非常低，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就算不做手術，保守治療，成功率依然非常高。
最後不久，這個博士因爲不符合崗位要求被殘酷淘汰，慢慢地，病例討論氣氛非常友好，吳主任發言後，除了附和就是沉默。
所以看到今天這樣的病例討論，充滿火藥味，說明不管怎麼樣，這是真專家，這是真討論。
“各抒己見，自由發言，討論就是要爭辯嘛，兩位教授，還有什麼其它意見？可以直抒己見。”趙主任唯恐天下不亂，鼓勵兩位教授來爭論一番。
這都還沒有分出勝負，半斤八兩怎麼行，那還得好好爭論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