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九十一,八百九十二……”
“九百零一,九百零二……”
查驗仙師們兵分兩路,一撥負責九葉桑,一撥負責水心葵,有條不紊地開始了轟轟烈烈的點數運動。
華衝玄心神不寧,腦中一直在想夜月從雲中城帶出來的那件東西,心中微微黯然。
平靜了幾千年的乾元大陸,想來很快就會天翻地覆。
而這,也正與師尊嶽崇陽的推算相印證。
他雖是身爲雲海宗的掌門,外人看來權勢滔天,眼下能做的,也只是在大劫難到來前儘量多做準備,保全雲海宗門下的弟子。
虧得他一時興起,組織了此次比試,若不然,連那件東西落到雲海宗手上都不知道。雖然以立下血誓必須保密,但華衝玄乃是雲海宗掌門,他知道了,自然相當於整個雲海宗都知道了。
“掌門師伯,掌門師伯。”謝乘風見他不知神往何事,便在一旁給他傳音。
華衝玄回過神,只聽聞查驗仙師們口中的數字,便明白謝乘風喚他所爲何事。
查驗仙師們已經清點出一千一百株九葉桑,而水心葵的數量則數到了一千兩百株。
“諸位,不必繼續清點,目前點清的靈藥價值已經超過了七百萬。因此,這場比試勝負已定,歸一宗收穫最多,排名第一,其後依次爲天目宗、雲海宗和百鬼宗,諸位對排名可有不服?”
“歸一宗沒有意見。”
秦子鴻自擔任歸一宗掌門以來,雖然勵精圖治,宗門的發展蒸蒸日上,但因爲基礎太差,在四大宗門歷次各種比試中一直墊底,這一回在雲中城居然拔得頭籌。秦子鴻只覺得胸中那股積壓多年的無名之氣赫然宣泄而出,從頭到腳神清氣爽。
而百鬼宗則恰恰相反,他們的實力多年來與天目宗不相上下,從未在比試中墊底。
奇怪的是,維摩看起來似乎並不在意,一張酷似黑白無常的沉悶方臉居然有了幾分笑意:“沒有意見。”
華衝玄心下驚訝,口中依然笑道:“這樣的試煉,運氣是放在第一位的,自身的實力反倒退居其後!這只是小試牛刀,做不得數,三月後的四大宗門大比,那纔是真功夫,維摩掌門,你門下那兩名弟子,我都非常看好啊。”
一番話,既安撫了百鬼宗,也爲雲海宗試煉只得第三作出瞭解釋:運氣不佳而已,不是實力不行。
維摩頷首:“華掌門說得對,排名原本就是要有變化纔有趣,呵呵。”
衆人只覺得氣氛融融,唯有百鬼宗衆人在聽見他的笑聲時,身子猛然一顫。
“夜掌門,你看?”華衝玄轉過頭。
於他而言,天目宗纔是最麻煩的一方。
“華掌門處事公允,我自然沒有意見。”聽到華衝玄的聲音,夜如眉緊擰的雙眉迅速舒展,笑吟吟的走上前,緩步走向蓁蓁,“真要恭喜歸一宗,得到這麼好的弟子。我看她雖然沒有法力,但……”
不好!
夜禹凡大駭,目光迅速轉向蓁蓁,正欲提醒一二,卻見蓁蓁擡起頭看着夜如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經漸漸迷離起來。
。。。。。。
這是一座血色的荒原,空氣中瀰漫着令人作嘔的味道,彷彿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的廝殺。天上飄着雨,天地間溼濛濛的,視線模糊不清。
蓁蓁捏着鼻子,在荒原上緩慢走着。
咔嚓。
彷彿踩到了什麼東西,她彎下腰,看到一個被她踩碎的骷髏,黑漆漆的眼眶裡滲着幽綠的光
“哼,想嚇唬我,沒門!”蓁蓁一腳把骷髏踹得老遠。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幻境對蓁蓁而言,實在沒什麼玄乎。
不過,蓁蓁很想知道,這是誰的幻境。她轉着眼珠,手指在臉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努力回想方纔發生的一切。四大宗門正在進行大比,因爲她帶出來的靈藥,歸一宗成了第一名,天目宗的夜掌門走過來向她道賀……是那個女人!
是那個在天目宗上勸姑姑放過夜月的女人!
沒想到她竟然認出了自己!沒想到她竟然搶先對自己下手!
自己還是太過單純,低估了這些壞人的惡意。
她摸了摸腰間的打神鞭,只要鞭子在,就沒什麼可怕。她深吸了一口氣,下一刻,臉上的淡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驚懼。
“小墨,小墨,你在哪兒?”
蓁蓁捂着臉哭喊着,跌跌撞撞向前走去,眼睛透過指縫警覺地打量着四周。
想玩兒?陪你!倒要看看你能玩兒出什麼花樣。
“小姑娘。”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飄出來一個溫暖的聲音。
這就來了?
蓁蓁心中暗暗警醒,望向遠處,在雨幕中看到一個矮小的身影,走得近了,纔看到是一個褐色裙衫的老婦。蓁蓁面上的驚恐之色稍稍褪去,又朝前走幾步,瘦小的身子微微發抖。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幻象,並不是真的,但身處幻境中所有的感官,冷、熱、酸、甜,於當事人而言,都是切實的感受。蓁蓁的衣衫,早已被雨水淋溼,鞋子上、腳踝上,沾滿了溼答答的泥巴,狼狽極了。
“可憐的孩子,快到我的傘下來。”那佝僂的老婦面上現出了不忍的神色,聲音亦越發和藹。
這個老婦,正是夜如眉的神識所化,而這座血色荒原,正是她的瞳力所構築。當蓁蓁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夜如眉雖然離得遠,實則一眼就看出了蓁蓁的相貌,她躲在遠處按兵不動,便是想看個究竟。
然而愈看,愈發覺得蓁蓁的眉眼像極了那個人。
是以在華衝玄說話時,她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催動瞳術將蓁蓁拖了進來。
雖然她認爲絕無可能,但她向來謹慎,事事都要做到萬全。
此時,夜如眉幻化的老婦與蓁蓁相對而立,兩廂無話。
是她!
兩個人在心中同時做出了判斷。
怎麼可能?
夜如眉難以相信,當年她親自查看過那女嬰的傷勢,靈脈盡毀,失血過多,雖然還有一口氣,但小小的身體已經開始僵硬。
哪怕宗主夜嵐曾將女嬰帶入夜氏禁地,那也不可能。
夜如眉看着蓁蓁額頭的那塊疤上,眉心一擰,再一晃動,目光便對上蓁蓁的眼睛。
那個人的眸子亦是黑白分明,彷彿能洞穿這世間的一切,美好、陰暗沒有什麼逃過這雙眼睛。無論幾時,夜如眉若與之輕輕對望,便覺心驚,抑或,心跳。
“公子!”
夜如眉只覺得一股悲涼心中升起,口中不自知地喃喃道。
豆蔻年華時,她曾經無數次夢到過夜沉,有時是公子身披銀甲同她在戰場所向披靡,有時是公子身着常服邀她在亭中淺酌清茶。。。卻從沒有一次,是夜沉懷着滔天恨意要殺了她。
“老奶奶,你在說什麼?”
蓁蓁不知道夜如眉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要打便打,作甚麼磨磨蹭蹭。
夜如眉只癡癡望着那雙與公子相似的眸子,沉默不語。
“如眉。”公子總是這樣喚她,臉上噙着笑,聲音以溫潤三分。
儘管夜如眉也知道公子對天目宗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溫和,但一個人縮在被窩時,她曾想,公子看她的時候,與看旁人是不一樣的,至少,嘴角的笑意要濃三分。
無數日夜輾轉難眠,在她決定將心事說出的時候,卻得知公子借用雲海宗的古傳送陣離開乾元大陸。
三百年後,她突破瓶頸結成金丹,成爲一名金丹長老,這時候,公子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他的妻子……
不!
夜如眉眸光一閃,注意力又轉移到蓁蓁身上。
眼前這個女孩,難道真是當年那個渾身是血的女嬰?
應該是了,蓁蓁不僅長着與公子一樣的眼睛,圓圓的臉龐,微紅的雙頰,彷彿枝頭上掛着露珠的鮮果,分明與那個女人一樣!
心中有怨,臉上的和藹再難維持,緩緩開了口:“其實夜氏一族天賦最高的人,並不是夜月,而是另有其人。只不過這個人在出生時便被夜月的母親挖去了天目。那時候她看起來快要斷氣了,也不知到最後有沒有活下來。”
她眸光冰冷,盯着蓁蓁的表情。
“那你想不想知道故事的後續?”蓁蓁笑問。
只是不等夜如眉回答,蓁蓁已經揚起了打神鞭。
“打神鞭!”夜如眉登時變色,慶幸自己方纔沒有貿然出手,身影一晃,便模糊在雨幕中,“你別以爲我怕了你,這裡是我構築的世界,我就是一切。”
“那你跑什麼?”蓁蓁舉着鞭子,觀望着四周。
淅淅瀝瀝的小雨依舊下着,不遠處忽然有了一道淡淡的身影,卻是一個女子的背影。
是誰?
蓁蓁心神一動,便走了過去。
女子似乎聽到腳步聲,緩緩轉過頭。
“孃親?”蓁蓁只在幻境中見過孃親一次,不過那時候的孃親跟眼前的女子不太一樣,那時候的孃親身形圓潤,面露憔悴,臉上亦無任何妝飾。
眼前的女子身量纖纖,峨眉掃上了一層黛色,瓷白的肌膚吹彈可破,就像。。。蓁蓁歪着腦袋想了想,就像,剛剝了殼的熟雞蛋。
“女兒,你是我的女兒嗎?”
蓁蓁聽着孃親軟糯的聲音,想,孃親跟着爹爹來乾元大陸的時候,應該就是這幅嬌俏模樣吧?
“來,來孃親這裡。”孃親微笑着向蓁蓁伸出了手。
倘若這是真的,該有多好?
蓁蓁揚起臉,覺得有雨水滑進了她的眼睛。
“破!”蓁蓁雙足一點,縱身躍了過去,手中的打神鞭全力催動,發出了金色的光芒,狠狠打在了對面的虛影上。
那道美麗的身影一碰到的打神鞭,便徹底消失了。
“你倒狠心!”空中傳來了夜如眉氣急敗壞的聲音。
以她金丹期的修爲,施展的瞳術同級別修士都很難抵抗,她實在不明白,爲何蓁蓁進入了她構築的幻境還能行動自如。看不穿她的心思,根本無法將她神魂挫滅。
“論狠心,我怎麼及得過你?”蓁蓁輕言,“夜如眉,十五年前你們天目宗害死我父母,我僥倖活了下來,十五年後,我還沒上天目宗討回公道,你卻想搶先斬草除根?你說,我該怎麼辦?”
“不,我不曾害過公子。”夜如眉顫聲道。
“沒錯,挖去我天目的人,不是你,害死我母親的人也不是你。可我記得,就是你,害得爹爹與姑姑反目!”蓁蓁厲聲道。
夜如眉並不是罪惡最大的那一個,但她的確是夜月母女的幫兇。
若不是她悉心教導,夜月又怎會成爲乾元大陸上最耀眼的天才?
“你……”夜如眉語塞。
那個站在荒原上的紅衣少女,逆風而立,高舉着打神鞭,眼中充滿了不屈和悲傷。
“不愧是公子的孩子。”夜如眉喃喃道。
只有公子的孩子,纔會天生赤色天目,纔是雪凰真正的主人。只有公子的孩子,才能在那樣的情況下活下來,只有公子的孩子,纔會將自己的幻境視若無物。或許有一天,她能像公子一樣在這片大陸上光彩奪目。
或許,當年,她選擇錯了?
夜如眉遲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
蓁蓁眼眸一沉,口中一字一頓道:“你、不、配、提、爹、爹、的、名、字!”
開弓沒有回頭路,當年夜如眉選擇了夜月,實際上默許了蓁蓁的死亡,更何況,正是她們幾位長老以性命相威脅,促使夜沉與夜嵐兩兄妹反目,兵戎相見。不管夜沉最終是怎麼死的,夜如眉都是蓁蓁的殺父仇人。
“既然今天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就不會讓你活着離開。”夜如眉自然清楚,從她選擇夜月的那一刻開始,無論後事如何,都只能站在夜月這一邊。
蓁蓁只要活着,這樁醜陋的秘密便有傳出去的可能,天目宗將會顏面掃盡。
而她,決不允許。
聽了夜如眉的話,蓁蓁倒是存了幾分疑惑,難道當初白鳳凰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就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存在嗎?若不然,自己和小墨爲何會落進那個奇怪的幻境中,目睹曾經發生的一切。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幻力瞳,開。”
腳下的荒原和漫天的小雨瞬間消失,一隻巨大的眼睛在蓁蓁的正上方驀然睜開,發出碧綠的幽光,彷彿毒蛇一般盯着蓁蓁。
“破!”蓁蓁決絕地揮起了打神鞭。
自從小皮鞭吸收了欒安,戰魂歸位,蓁蓁便感受到了打神鞭的不同,鞭身那些破損的地方已經全部完好如初,鞭子重量雖然沒有增加,但握在手中卻更有分量。
這也是蓁蓁絲毫不畏懼夜如眉的原因。
然而,當鞭子快要觸及那眼睛時,眼睛卻倏然閉上了。
蓁蓁撲了個空,一回頭,那眼睛果然出現在她身後。這一次,她還來不及揮鞭,在那眼睛的四周,又睜開了四五隻眼睛,下一瞬,這些眼睛忽然變成了蓁蓁孃親的模樣。
她們微笑着,輕輕喚着蓁蓁的名字。
饒是蓁蓁心智堅定,握住打神鞭的手微微顫抖。
明知那些影子是假的,蓁蓁也想多看幾眼。
孃親若是活着,想必真的會這樣衝她笑。
進了我的幻境,到頭來還是會受幻象的蠱惑!夜如眉看着蓁蓁遲疑的動作,心中大喜。
“嚓,臭婆娘,當年害得老子差點魂飛魄散,今天還整這麼多花樣”,一道公鴨嗓子毫無徵兆的破空而來,“看老子不廢了你。”
看到催更的信息,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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