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忽而一本正經地說道,“我這又是感謝,又請你吃飯,而且從上次瓷都見面到現在,也沒再說你什麼吧?”
餘耀眼睛微微一眯,似笑非笑。
“好吧,我正式爲以前對你不好的評價道歉!”
“這還差不多,可以看看。”
“你是真能裝啊。一說曼生壺,你明明眼裡放光,還非得拿我一下子。我要是不順着你來,你豈不是騎虎難下?”
“嗯,你今天表現不錯。”餘耀終於沒繃住笑起來,“這有什麼難下的?你走了我自己給沈老打電話就是了。”
“我差點兒就不想讓你得逞,也不知道怎麼就改了主意。”沈歌搖搖頭,“可能對比一下,曼生壺的貨主更令人討厭吧。”
餘耀哭笑不得,“你真行,等我答應了,反口就是一句難聽的。”
沈歌也不由抿嘴輕笑,隨後拿起手機,給沈重遠打了個電話,說正好和餘耀一起吃飯,說起這事兒來了。
掛了電話,沈歌告訴餘耀,下午就可以約那人見面;不過,這次要是還定不下,就有點兒跌份了。
“這有什麼?要是還定不下,就在價格上再斟酌唄。八百萬,他哪這麼容易找買主?”
“我的意思是,你到底能不能一錘定音?”
“你覺得呢?”
沈歌咬了咬嘴脣,“你的眼力,確實是挺神,我還真信。”
“這話我愛聽。”
沈重遠住在江邊的別墅區,距離吃飯的地方並不遠,沈歌開車,不到一刻鐘就到了。
“你下午不用上班啊?”在沈重遠別墅的院門口下了車,餘耀隨口問道。
“主要是布展,上午瓷雜部就完活了,晚上還有個會,下午剛巧沒事兒。”
正說着,沈重遠從門裡出來了,“小余,歡迎歡迎啊。”
餘耀一拍腦門,“哎呦沈老,來的匆忙,忘了備禮了。”
“瞎客氣什麼?快請進!”
客廳落座,茶几上已經烹好了茶,保姆又端着一盤乾果過來放下了。
餘耀看到,茶几上也有一把紫砂壺單獨擺着,顯然和烹茶的茶具不是一套,但裡面也有茶香透出。
沈歌給餘耀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而沈重遠則拿起這把紫砂壺,直接對着壺嘴抿了一口。
餘耀看了看沈重遠手上這把紫砂壺。
這是一把竹鼓壺,壺身如鼓,壺嘴、壺把、蓋鈕都是竹枝造型,壺蓋上還貼了幾片竹葉。壺腹微斂,上面刻有銘文和圖案,不過餘耀看不清楚。
這把竹鼓壺是段泥製成。段泥,也叫團泥,是紫泥與綠泥共生的礦土,顏色不似更爲常見的紫泥和朱泥,是一種近似米黃、又略有些灰暗的顏色。
這把壺從包漿來看,也該有百年左右的歷史了。
“沈老,您手上這把竹鼓壺,瞅着也是民國名家的作品啊!”餘耀開口道。
“好眼力!”沈重遠哈哈一笑,接着把手中的竹鼓壺放下了,“你且看看。”
餘耀心想,看來沈重遠還是想先試試自己。畢竟,在他面前,自己沒有展示過紫砂壺方面的眼力。
餘耀小心拿起,舉高查看壺底印銘,是方印篆字:鐵畫軒。
放下之後,又拿起壺蓋,看了看蓋內印銘,兩字楷書長方印:大生。
順帶餘耀又看了看之前沒看清的壺腹銘文和圖案。
銘文是行草:香茗如美人,不啜枉風流。圖案是山石蘭草。
不過,壺腹的銘文和圖案沒有署款。從構圖上看,或許是爲了不破壞銘文和圖案的整體美感。
餘耀很快,一起一落一瞅,不過十幾秒,“沈老,這是民國時期鐵畫軒出的範大生真品。不過壺銘沒署款,我看像是饒壽川的刀法筆意。”
範大生,生活在清末到民國年間,稱得上一代紫砂名家。就這麼一把竹鼓壺,少說也得幾十萬。直接拿來喝茶,還是有點兒奢侈的。
而鐵畫軒,是民國年間的一個有名的紫砂商號,聘請了很多紫砂技師制壺,而後銷售盈利。其中不乏名家,範大生就是被聘請過的制壺技師之一。餘耀說的壺銘像是饒壽川的刀法筆意,饒壽川也是鐵畫軒聘過的陶刻技師。
沈重遠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怔住了,有種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的感覺。
餘耀能來,說明他肯定是有紫砂壺上的眼力的,能看出是範大生的真品也證明了這一點。但問題是,壺腹銘文和圖案沒有署款,他還能看出是饒壽川所刻?!
饒壽川比範大生的名氣可小得多,因爲他的技藝主要是在陶刻上,而不是制壺。想在沒有署款的情況下判定是饒壽川的刀工筆法,難度實在是太大了,除非見過大量他的刻銘。如果連名氣不怎麼大的饒壽川的刻銘都見過很多,那其他名家又得見過多少?
沈重遠知道是饒壽川所刻,因爲這把壺傳承有序,得來的時候有詳細的介紹。這把壺正是他那個滬海的朋友的,是其父當年在鐵畫軒親自購得,所以瞭解得很詳細。十年前,沈重遠是用一件瓷器和朋友交換的。
但是餘耀肯定不知道啊!
一時間,沈重遠覺得自己的三觀都受到了衝擊,還有餘耀不懂的古玩類別麼?關鍵他也太年輕了!
沈歌一看沈重遠的狀態,就知道餘耀說得分毫不差,不由叫了一聲,“爺爺!”
“噢!”沈重遠回過神來,“小余啊,紫砂壺算是陶器中一個特別的門類,我五十歲纔開始真正研究,不過到如今時間也不短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接觸的?”
“也不長,不過對鐵畫軒集中研究過罷了。”餘耀一筆帶過,轉而問道,“沈老,那把曼生壺,來歷您知道麼?”
沈重遠輕咳一聲,“我在滬海有個朋友,比較擅長紫砂壺,他已經去世了。這次的貨主,是他的外甥,他外甥曾經跟着他學習過,是個紫砂壺商人。不過這把紫砂壺肯定不是我這個朋友的,他外甥說是海外迴流,是一個客戶從國外一家古玩店購得,然後又被他收來了。”
餘耀點點頭,“他什麼時候來?”
沈重遠看了看時間,“按說應該到了。”
話音剛落,門鈴聲就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