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丹的父母都算是懂瓷器的,冼丹此時也多少有點兒底子了;鍾千粟開口後,句句鞭辟入裡,三人都沒敢打岔,認真聽着。
鍾千粟繼續說道,“這康熙粉彩,其實並不算成熟,紋樣依然採用五彩的單線平塗和無線塗繪,但你看看這一件,繪畫方法雖然刻意模仿,但裡面還是掩蓋不住其他的粉彩技法!”
冼星河徹底被震住了。有時候,古玩鑑定就像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便也就看透了。但是,真正的高手之所以高,就在於知道在這麼一大片窗戶紙上,應該從哪裡捅!
鍾千粟紅光滿面,整個人彷彿都煥發了神采,“這個高仿的匠人,不知天高地厚,灑藍釉和粉彩,豈是這麼好搭配的?!要是······”
說到這裡,鍾千粟的身體突然抖了一下,接着竟又暈了過去!好在身後就是沙發。
冼星河一看,連忙上前,手忙腳亂嘗試着掐了掐人中,而冼丹的老媽則撥打了120。
五分鐘後,120急救人員還沒來,鍾千粟卻醒了。
緩了一會兒,看似動作如常,還喊着餓了,讓趕緊上飯。
可120急救人員來了之後,他卻死活不走,還說冼星河是他弟弟,冼丹是他侄子,他沒有孩子,所有家產都準備給侄子,所以就住在他們家了!
急救人員給鍾千粟簡單檢查了一下,並未發現異常,人家也不會管這種事兒,讓冼星河簽了字便走了。
這下好了,鍾千粟“賴”在家裡不走了。
“他叫我爸二弟,叫我小輝······”冼丹嘆氣,“別的卻又什麼也不知道了。”
鍾毓眼眶裡晶瑩閃動,“小輝是我的小名······”
冼丹緩了緩,“但是,他的眼力卻依然高深,他居然把我爸收來的東西都給看了一遍,一一給點明瞭。我爸我媽一時手足無措,便說先吃了飯再說。”
“吃完了飯,他說要午睡。等他睡踏實了,我爸媽商量着,到底該怎麼處理。最後決定,還是得打110,交給警方。”
可要打電話的時候,鍾千粟卻醒了,指着冼星河的鼻子大罵,說他沒良心,居然不管自己的大哥。冼星河只好先穩住他。
“沒想到,他卻突然黯然神傷,接着語重心長地對我父母說,你們兩口子這水平,孩子怎麼進步?”
冼丹繼續回憶,“接着他又對我說,要把所有的本事都傳給我。我當時特別激動,因爲我確實很癡迷古玩,但我爸的水平也就那樣了。我就說要拜他爲師!他卻說,傻孩子,你既是我的侄子,本來就是我唯一的傳人啊!”
冼星河剛要插話,鍾千粟卻擡手道,“等我把本事傳給孩子,我自有安排,你們要是現在趕我走,那這孩子可就學不到真本事了!”
鍾千粟的狀態,其實是很不正常的,但是這句話,卻觸動了全家。因爲他已經展露出高深的眼力,而冼星河兩口子,又是做古玩生意的。如果他留下,冼丹能學到真本事不說,這鑑寶上那可就是有如神助了!
最後,冼星河做了決定,留下鍾千粟,暫不聲張,若有鄰居問起,就說是郊縣農村的遠房堂哥,現在無依無靠,來投奔他來了。同時,既然鍾千粟有如此眼力,他又在古玩行裡混,也可以悄悄打聽下有沒有這號人。
這個決定,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是有些荒唐的,但在各種心理因素的綜合驅使下,卻就這麼形成了。
鍾千粟住下之後,和他們相處得非常愉快,過了一段時間,全家人甚至恍然間會生出一種錯覺,好像他真就是冼丹的大伯一般,雖然年齡上完全可以當冼丹的爺爺了。
而冼星河私下裡打聽,也沒聽說古玩行有什麼高人失蹤的動靜。當年鍾千粟的失蹤,像冼星河這個層次的人是接觸不到的。
“你說兩年前去世,之前教了你一年,既然只是失憶,那到底是怎麼去世的?”鍾毓的嗓子突然嘶啞了。
“我說無疾而終,你信麼?”冼丹大眼睛裡,也有淚光閃動,“那天早上,他很奇怪的沒有早起,飯都擺上桌了,我進門去叫他,卻發現······”
鍾毓沒有說話,默默點了一支菸。
餘耀看了看冼丹,“這件事情,你們家做得確實不對,但畢竟又是你們救了老爺子,要不然,結果怕是更差。總而言之,功大於過。”
冼丹聽了之後,偷偷看了看鐘毓,鍾毓依然沒有說話。
一個小時後,三人來到了郊區的一處墓園,一塊墓碑上,刻着“恩師慈伯之墓,小子冼丹叩立”。
鍾千粟去世之後,冼星河更不敢報警了,因爲死在家裡,家屬找來便說不清楚。爲了順利開出死亡證明和火化,他還費了些周折,託了郊縣農村的關係,混充了一個身份。
“孩兒不孝啊!”鍾毓突然跪倒在墓前,嚎啕大哭,淚如雨下。
餘耀跪下磕了三個頭,而後拉起冼丹,悄悄先離開了墳墓。
兩人退了幾十米,來到墓園牆邊一棵樹下。冼丹擦了擦眼淚,“他不會有事兒吧?”
餘耀點了一支菸,“老爺子和你們一起生活那一年,開心麼?”
“開心倒是挺開心,可是,他是把我當成‘小輝’了啊!唉,他要是能想起‘鍾毓’的大名也好啊。我們家,是不是太自私了啊?”
“私心肯定是過了!但陰差陽錯,事已至此。”餘耀突然苦笑,“本來鍾毓還想收你爲徒,但現在,你倒成了他的師弟了!我說呢,你小小年紀,該得是什麼樣的高人指點,纔能有此水平!既然是鍾老爺子,那就不奇怪了。”
“他會不會遷怒於我?”
“你知道他爲了找他大伯,花費了多少精力麼?這真是燈下黑,沒想到就在瓷都,而且還是自由身。”
“也就是會遷怒了?”
“遷怒,只是一個心理狀態,而且是一時的。你們不報警,不尋找家人,確實是做錯了,換成誰也受不了。但你們救了老爺子,又陪伴了他一年,他還挺開心。我剛纔說了功大於過,以我對鍾毓的瞭解,最終應該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