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初此刻的確狼狽之極,蘇靜憶來過一趟,被她折磨了一番,喬初身上早已有了傷痕,所幸喬初早些時候也不是沒有吃過苦,但也只是死撐着罷了,說一點都不疼那是騙人的。
黎安居高臨下的問她:“告訴我,爲什麼要那麼做?”
喬初沉默,她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許沉默也是個好法子。
黎安見她不爲所動,臉上多了幾分陰鷙,他揪住喬初的衣領,語氣裡多了狂躁:“說!告訴我,爲什麼要刺殺靜憶?”
喬初心下一驚,刺殺蘇靜憶?怎麼……可能?
黎安的右手掐住她的脖子,手上的力氣加大,手慢慢地收緊。他雙目赤紅,理智早已被丟到別處:“說啊,你說啊!”
喬初安靜的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滑落。
殺了我吧,黎安。
若是如此,你解脫,我也解脫。
黎安卻突然鬆了手,他像是用幹了力氣,翻了個身靠在牆上,氣喘吁吁,耳邊是喬初痛苦的咳嗽聲。
“你走吧。”
良久,喬初聽見他這樣說。
她轉過頭去看他,他卻撇過了眼。
“喬初,如果當初,你能一直安安分分的,我們也不至於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你該知道我和你之間是沒有可能的。哪怕逢場作戲也沒有可能。你又何必糾纏?”
他放低了聲音,很是好聽的聲音,卻在喬初的心湖投下了巨型炮彈,他這是要趕她走了……
剛進將軍府的時候,她還小,不懂事,很調皮,有一次不小心摔了個珍藏多年的古董花瓶,害怕被將軍懲罰,尋了個法子半夜翻牆出去。
那時候她還武藝未精,還不能像武林高手一樣一躍就翻過那樣那的高牆,只能爬上最近的一棵樹,然後使了最大力氣跳過去。
哪知道,還沒有跳過去,人已經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往地上掉。
她嚇得閉上了眼,然後,落在溫暖的懷抱裡。
擡眼,是黎安。
他的臉色極難看,活像是她欠了他三百兩銀子。
“怎麼?闖了禍就想走?”
她垂眸不語。
心底想,這次肯定要捱打了。
黎安無奈的看着她,語氣裡全是不滿意:“你自己說說,這牆有多高?莫說你爬不上去,就是爬上去,又怎麼下去,做事情老是這樣不計後果,嗯?”
她越發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像是停留在那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我錯了……”
黎安臉色稍霽:“下次別這樣了,若是摔了怎麼辦?”
他的語聲裡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擔憂。她爲這個發現高興不已。
第二日,她被罰蹲了兩個時辰的馬步。
日落斜陽只是,她早已腿軟。
他黑着臉抱她回房。她老實的趴在他懷裡,聞着他身上的淡淡的皂莢味道。
她的目光忽然悠遠起來。
當年,他在長安城門下,牽起她的手對她說:“從此再沒有人敢欺負你。”
當年,他的目光裡一派親和溫然,巨大盛開的花樹下,他在她身後握住她的手,耐心教她持劍。
當年,她一見鍾情,目光所到之處俱是一個叫做黎安的人。
當年,烽火狼煙,她連夜趕路抵達軍營,只因心疼他受了一點點傷。
……當年。
不見當年好風景,梨花落地滿塵埃。
喬初開始敘敘的開始說自己這兩年的生活和心理:“將軍還記得嗎?兩年前在城門,你救了我,帶我回將軍府,教我武功,我爲你辦事。”溫淡的嗓音裡沒有太多情緒,曾經有的。只是時光漫長,早已一次次絕望裡消亡殆盡。
“後來我經常幫你做的事就是蒐集證據,或者殺人,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很難過,我的手上沾上了別人的血液,我很害怕,可是想到這一切都是爲了你,我就心甘情願。蘇靜憶的出現,是我從未想過的意外,然後,我,你,我們,都被打亂。我怕被你厭惡,一次次後退,直到退無可退,但是爲什麼非要逼我呢?將軍,您說我是最得力的下屬,那麼,可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句話?喬初自認從未叫將軍失望過,只是除了蘇靜憶的存在。”
所以說,黎將軍,你就是我的業障。
喬初站起來,取下牆上的匕首,“將軍,既然如此,今日我們不如來個了斷,我這一身功夫都是您教的,我爲你做了不少的事情,縱然有時會犯錯,也算功過相抵了吧。今日,喬初就將這一身武藝都還給將軍,自此以後永不相欠!”黎安靜靜地聽着,有些陷入自己的沉思裡,直到聽見劃破血肉的聲音。
定睛一看,喬初已經將匕首放在手腕上,鮮血不斷地往外流,黎安大驚。她……她居然斷了自己的手筋!
那麼,從此以後,她不要說握劍殺人,就是連重活,都不能做了。
果然啊,把他教給她的,都是還給了他。
她好狠!連對自己都可以這麼狠!
黎安大驚失色,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什麼東西梗在喉嚨裡,他很難受。
“將軍,這就抵了懲罰吧。”喬初聲音很空靈,這是黎安從來沒有聽過的。
演盡了悲歡離合的戲你也沒有相和,燭火未明落了滿地清冷。
黎將軍,自此以後,喬初再也不會爲你而停,不會伴你如衣。
黎安眼裡閃着莫名的神色,喬初左手捂住右手手腕,跌跌撞撞走出牢門,直奔將軍府外而去。
從此以後,將軍府裡不會再有喬初這個人了。黎安愣愣站在那裡,只記得她說了一句“自此以後永不相欠”,和滿是鮮血的手腕。
兩清了麼?爲什麼,他卻覺得疼了……
莫清鈺急急忙忙趕來的時候只看見自己從小到大的好友頹廢地坐在地上,哪裡還有喬初的影子?
“她呢?”
黎安閉上了眼,他覺得自己這一生從未如此疲累。就算是在戰場,鮮衣怒馬,橫槍豎劍,斬屍骨於遍地,他也從未、從未如此的累過。
“她走了。”
莫清鈺扶住牢門,肚子裡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話。
冷笑了一聲。
卻無從責怪。
只是……
走?她能走去哪裡?
昏暗的牢房裡,兩個人,寂靜無聲。
喬初很順利的出了將軍府,天色漸暗,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能去哪裡,她一直都把將軍府當作家的,那麼失去了家,該去哪裡?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喬初坐在破廟裡,手腕已經被包紮好,她撕了自己衣服的一角,用的手法很特別,沒多久就止住了血,只是……喬初盯着自己的手腕,神色晦暗不明
。
這隻手,從此大概要廢了。
廢了也罷,廢了也好啊……
早聽戲子唱唸做打,紙醉金迷不過鬧劇一場。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她,也算是做了一回入戲的戲子。
……
黑夜裡,荒涼的破廟裡,隱隱有水滴落在地面的聲音。很輕,卻深入了人心。
白日裡的長安城很是繁華,來往的商販,林立的酒樓,街頭調笑的姑娘,青白簪子俏花頭。熱鬧非凡。
而與這樣的喧囂相對的,自然就是山中的寺廟。
深山之中,雲霧繚繞。鐘聲響起,從這座山中寺廟裡傳出,迴盪在整個山中。
喬初跪在地上,看着前方的佛祖像。世人說:佛祖普度衆生,可助世人戒除貪嗔癡欲,脫離凡世之苦。
佛祖,你可能度得了心死之人?可能讓她重新活過來,長安喜樂?
戒空大師站在喬初旁邊,再次嘆了口氣。今日他已經不知道嘆了多少次氣了,主要的,還是因爲這姑娘。這姑娘已經跪在佛祖面前兩個時辰了,卻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樣子,再這樣下去,這姑娘是一定要跪出毛病來的,他這裡是寺廟,是勸解世人的,而不是收容站。可是話雖如此,卻不能直接找人把這姑娘扔出去,況且,這姑娘面相極好,是個有福之人,佛祖也是會保佑她的。那麼,她到底來求什麼呢?
戒空大師再次嘆了口氣,他也站了兩個時辰了,他這把老骨頭啊……
“施——”
“大師。”輕輕地聲音,如風一般從少女的口中傳出,可戒空大師還是聽到了。
“施主請講。”
“大師,我想剃度出家,從此都留在寺裡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
戒空大師直接覺得被雷劈了,這姑娘有沒有搞錯?如此好的命運居然要來當尼姑?當真是清心寡慾了麼……
搖了搖頭,戒空勸解道:“施主見諒,敢問施主爲何出家?”
喬初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
果然把這裡當收容站了嗎?!!
戒空大師顫顫巍巍上前一步,繼續勸解:“施主,佛門雖大,卻是不留心繫紅塵之人的。施主請回吧。”
喬初還是跪着不動:“佛家,不是普度衆生嗎?”
“是,佛家普度衆生,但只是塵緣已了的世人,施主塵緣未了。何必爲難?”
塵緣未了?和誰的塵緣未了?
戒空大師心有不忍,可是天機不可泄露,只能說了一句:“施主可知,有舍纔有得?”
喬初暗淡無光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光,卻又轉瞬即逝。
不再說話,只是站起身來晃晃悠悠的走出寺廟。
戒空大師在她身後,唸了一句話,聲音極輕,很快消散在風裡。
一旁的小和尚疑惑地看了一眼戒空大師:“師父,難道她就是?”
“沒錯,若是一切順利,老衲也算功德一件。”
“那師傅爲何不告訴她呢?”
戒空大師瞪了一眼小徒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鼠目寸光!”
小和尚摸了摸鼻子,一臉委屈:“徒兒就是不懂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