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間發現,自己以前的想法,那些曾經歡歡喜喜的期盼和殷殷切切的等待,此刻就像一個笑話。
那郎騎竹馬來的戲,那花影重疊的衣,那花腔婉轉應和陳年的曲。
呵,只有她還陷在那段隔世經年的夢。
她來到將軍府裡兩年,從未見過這樣春風洋溢的黎安,似乎有了一個蘇靜憶,就擁有了整個天下。而自己,卻是……是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此刻,即便心有不甘,心裡不願,也還是隻能笑着說一聲恭喜:“將軍,恭喜。”
黎安低頭看了她一眼,沒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
他還在怨她。
鞭炮聲一直沒有停下,喬初站在角落裡,看着新娘把手放在新郎的手心裡,然後新郎牽着她入禮堂,兩個人的背影說不出的和諧。
一對璧人。
喬初突然想起來兩年前自己初入長安城,那個時候狼狽的自己也曾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地把手放在黎安的手掌裡,黎安半噙着笑,拉她入懷,對她說:再沒有人敢欺負你。那天的夕陽美得不像話,而那刻的喬初,心裡也是極致盛開的喜悅。
而如今,夕陽映紅的,將會是他身邊另一個人的笑靨。
有些感情,註定是一輩子都說不出口。
“夫妻對拜!”
喬初回神的時候兩人已經拜了天地和高堂,她想象得到,紅色蓋頭下新娘嬌笑的臉,定然美得不可方物,那樣一生只有一次的美,孃親曾說,只能爲了夫君。
而她的夫君,將會是誰?
她的嬌憨,會是爲了等待誰的回眸?她醉紅了臉,會是誰輕撫髮絲帶來安慰?誰將會爲她揭下蓋頭,吻她的側臉?誰又能在漫長的歲月裡,與她白首不相離?
阿初阿初,你的幸福是在哪裡?
新娘已經被扶進新房,喬初看着正在敬酒的新郎,轉身離開。
坐在鞦韆上,雙眼微闔,耳邊是沉穩的腳步聲。
“陛下?”喬初有些意外。
莫清鈺上下打量着她,比喬初更要意外了一些。眼前的女子,倘若閉着眼,絕對只是清秀之姿,並非難見的美女。可睜開眼睛後,眼裡卻又一份難掩的光彩。靈動,活潑,再加上有一身黎安親自教授的武功。
倒也不失爲……呵,有趣的女子。
“喬初?”
喬初行禮:“是,民女名叫喬初。”
莫清鈺示意她起來,對着她說:“早些時候就聽說將軍府裡的喬初是個能人。今日一見,倒是有些意外。”
喬初知道生活在皇宮大院裡的人多是陰謀詭計不斷、玩弄於心計的好手。
可她不是。
說得多說的少,只要開口,沒準就是錯。
所以她不說話,只等着這位皇帝開口。
“你對今日的婚禮有什麼看法?”他站在對面,氣勢凌人,卻語氣悠然。
斟酌少許,喬初答:“天賜良緣,佳偶天成。”
“呵呵……”傳來他的笑聲。
她不解。
“我知
道你爲安做了很多,我也知道左相一事大都是你的功勞。我相信你是個有理智的人。今日這婚禮……”
果然不愧是一國之君,說話都是拐了幾個彎。
喬初表情不鹹不淡地低頭:“陛下究竟要說什麼,不妨直接告訴民女,民女愚鈍,實在不會猜謎語。”
“大膽!”話剛說完,莫清鈺身後的太監直接開口呵斥她。
莫清鈺擺了擺手:“無妨。”
接着又對喬初笑了笑:“你倒是誠實,既然如此,朕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今日你當看到,安對蘇姑娘是一片癡情,你現在的位置反而尷尬,朕也不要求什麼,只是希望你別破壞他的幸福。”
“陛下何以以爲憑民女就能破壞將軍的幸福?陛下可是將軍堅強的後盾不是嗎?”喬初心裡冷笑。
莫清鈺眼中閃過一絲光:“太聰明可不好。”
“陛下謬讚。”依舊是不卑不亢。
莫清鈺定定地看着她,她就站在那裡,在他對面。在他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面前,毫無語氣的話,他覺得她很是膽大妄爲,但是奇怪的,他並不生氣
忽而笑了:“我承認我有私心,可是安自己也很滿意不是嗎?我做的並沒有錯,倘若今日他對我說他要你,那麼,我也會賜婚。只因爲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喬初,今日就當我是以喬安的朋友身份,來請你慎重考慮,若是你能只是以下屬的身份待下去,那麼我會給你至高的待遇,若你不能,就離開吧。”
喬初無奈了,莫不成她的心思這般明顯?竟然連久居皇宮的天子都知道。那麼,黎安又豈會看不出來?
“陛下放心,民女不會逾矩。”
莫清鈺點點頭,還算滿意。但願她是說到做到,如果不能,那麼,就算是她再有能力,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除掉她。
喬初看着莫清鈺走出去,又坐回到鞦韆上,輕輕地晃着。
空氣裡似乎流動着淡淡的花香,順着風,攜進高牆宅院,浮光掠影之下是一片悽迷的景色。
喬初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掌。
“吧嗒”。水珠掉落的聲音。喬初看着手心裡的淚珠,吃吃地笑起來。眼裡有着一絲莫名的悲哀。
將軍成親已經過去好幾天,而這股喜氣卻還是從未褪過絲毫。蘇靜憶的臉上多了一抹紅潤,漂亮的臉上更是多了一股嫵媚,此刻她坐在將軍夫人,當家主母的位置上,審視着下人。一衆下人跪在地上給她行禮,當然喬初也是不例外。蘇靜憶的目光掠過喬初,嘴角微揚。
不過是個小丫頭,沒什麼派頭,到頭來還不是要給自己下跪嗎?是自己太過謹慎了。不過……她的心思卻是不假。
黎安坐在她的旁邊,看着喬初跪在地上,眉頭皺了皺,略有不滿。喬初也是下人,給蘇靜憶行禮乃是應該。
只是,爲何,他竟覺得這一幕很是扎眼。
好像很久之前她就這樣做過。
她一直都是這樣,明明一副恭順模樣,卻總叫他心裡窩了火的發不出來。
口氣也變的生硬:“都起來吧。”
蘇靜憶
看着黎安,臉上多了一抹不明的神色,笑着對喬初招手:“阿初,來。”
喬初自從上次廚房裡的事故開始就一直對蘇靜憶不滿,站着沒有動。黎安本來就心裡煩躁,看見喬初站着不動,也板下臉:“沒聽見夫人叫你嗎?”
喬初猛然擡頭看着他,這兩年來,黎安從來沒有這樣對她說話,看着周圍幸災樂禍的表情,自嘲地笑了一下,往前走去。
喬初啊喬初,你還在期待什麼呢?
擡腳向着蘇靜憶的方向走去。蘇靜憶對着黎安道:“怎麼這樣對阿初說話。”又轉頭看着阿初:“你不用害怕,他這人就是這樣,有時候像個孩子,無理取鬧。”
像個孩子?無理取鬧?
這是誰?喬初可以肯定,這一定不是她認識的黎安。
蘇靜憶說着,喬初聽着。黎安卻陷進了自己的思緒。
喬初回來的那一天晚上,將軍府與偏院相對的的將軍府裡另一邊,有嫋嫋的琴音傳出,帶着絲絲不甘,似是訴說。琴音傳遍了半個將軍府,喬初沒有聽見,可是將軍府裡卻至少有一半的人聽到了,包括黎安。
黎安走到琴音傳出的地方,果然就是蘇靜憶。
“靜憶,你?”
琴音乍停,蘇靜憶起身背對黎安。“將軍還想說什麼?既然府中早已有佳人,那麼靜憶又是何身份?將軍若無心靜憶,還是儘早說出來,以免最後傷人傷己。”蘇靜憶倒也沒有多麼憤慨或者別的什麼,只是淡淡的訴說,卻讓黎安心裡一陣不安。
是的,蘇靜憶是富商之女,拋開身份,光是看她能夠把偌大的家業打理的井井有條就該知道她是會有多麼烈的性子,怎麼會容忍喬初這樣比她早出現的存在。而他,是真的想要得到她。
黎安一直以爲,這樣就是愛情。
就像喬初第一眼看見黎安那樣,黎安看見蘇靜憶的時候,只一眼,就被吸引住了。那是在百照國北面的雪嶺之下,蘇靜憶帶着丫頭在雪嶺下彈琴,她穿着水藍色的繁複羅裙,外面繫着白色披風。那一抹藍色的一角落在天地之間,比雪山之上的終年不暮的積雪還要耀眼。空靈的琴音,淡漠的眼神,就像一隻巨大的吸盤吸引住自己所有情動。
黎安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一見鍾情,感覺極妙。
然後,相識,攜手歸府。
黎安站在假山下,急忙否認:“靜憶你想多了,她不過是我的下屬而已,只是我撿回來爲我做事的,我心儀的只有你。”
他急着撇開關係,想着這樣總會讓心上人好受些。
突然從來不知道這話,會傷了另一個人。
或許他知道,只是,別人的悲喜不如他自己的來得重要。
這天下,誰人不是這樣呢?
黎安聽見蘇靜憶不屑的笑聲:“將軍莫不是以爲靜憶是瞎子?喬姑娘眼中的情誼將軍是真的不懂還是裝瘋賣傻?”
黎安不再說話,只是轉身離開。
他知道,說得再多,還不如實質來做些什麼。
而他要做一件事。來證明。
他急着需要什麼來證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