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照國青音城。
黎安作爲一國將軍,本來就該是帶兵出戰。此刻,駐紮於青音城外三十里處。
左副將指着桌上的地圖對黎安道:“此處,此處,此處,這三處皆是祈雲國易攻難守的城鎮,眼下鳳城和錄遙城皆有重兵把守,而這裡,秦城雖然疏於守衛,卻位處雲城以北,若要拿下這座城,非要先攻下雲城。”
右副將看着一聲不吭的黎安,左副將的消息若沒有誤,那麼秦城他們是肯定不能攻擊的,越過雲城根本不可能,只會自損軍力。那麼剩下的鳳城和錄遙城該如何取捨。
黎安手指扣着桌子:“說說這兩處的地勢。”
左將軍道:“鳳城四面環山,只要攻進去了,祈雲國幾十萬大軍定然逃不出去。錄遙城嘛……”左將軍斟酌着用詞,“錄遙城則是環水,只不過,錄遙城駐守的軍士大都善水。除了這一點,還有一件事。”
“說來聽聽。”
“錄遙城鎮守的人是……鳳凌。”
黎安劍眉輕蹙:“是他?”
鳳家這三個兄弟哪個都不好惹,不怕正面交鋒,只怕暗箭難防。鳳家這幾個,沒個光明正大的。黎安着實有些頭痛。他只知道,鳳家長子二子並不在朝中,而是隱於山水多年,而今這兩個人都返回朝廷,勢必要一番苦戰.
“鳳城多少兵力?”
“少說有二十萬。”
黎安皺眉,這不像是鳳家人的作風。光明正大的離譜。鳳城的兵力少了,他們自然能一舉攻下,進而佔領鳳城,守住關口。可一旦兵力多了,他們就不敢貿然行動,只是,要說鳳城藏着兵力準備伏擊他們還會相信,若是直接光明正大的擺上二十萬大軍明晃晃的宣稱:“瞧,這就是我們的實力。”
鬼才會信。
“左副將,錄遙城鎮守多少人?”
左副將面露難色:“不、不足五萬。”
“呵。”黎安冷笑,“想給我來個空城計,也要看看自己夠不夠格。”
右將軍上前一步:“將軍,會不會是陷阱?”
“陷阱?鳳凌他放了二十萬大軍在鳳城,只留了不足五萬的兵力在錄遙城,你覺得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這是要我領着幾十萬大軍去錄遙城會會他。你說兵力不足五萬,只怕——”黎安銳利的眸裡射出冰碴:“埋在暗處的兵力不知有幾何!”
黎安指了指地圖某處:“鳳城,十日之內我必攻下!”
夜裡一道驚雷響起,接着便是瓢潑大雨。鳳城軍隊駐紮處忽然響起一道叫喊:“敵軍入侵了,敵軍入侵了!”
接着便是刀光劍影的廝殺。
祈雲史書上記載:“容帝五年,祈雲與百照國連夜開戰,彼時大雨,我軍二十萬軍士奮力拼殺,大敗百照於鳳城。百照國,退。”
野史中記載:“本在錄遙城的凌王憑空降於鳳城,一招反空城計制敵。後,敵軍退,我方大勝。”
事實是這樣的。
黎安說得對,空城計那不是鳳凌使
的。用鳳凌的話說,那種手段,他會,黎安也會,要出奇制勝,就要給他一個空城計的錯覺,讓他以爲真正的大軍守在錄遙城。可是,鳳凌那是什麼人?專門陰人慣了的。鳳城四面環山,這山路樹林衆多,雜草叢生,埋伏几十萬將士是不成問題的。他黎安要攻,就讓他有來無回。
這一次,黎安損失了近十萬大軍。
一戰,僅僅一戰。
大雨還在下着,漆黑的天幕中不見星光明月,火把燃起來又被熄滅,雨水落下來打在士兵的身上,浸透着冷氣蝕人。光亮的鎧甲在一道道驚雷中亮的晃眼,黎安冷眼看着對面騎着高頭大馬的鳳凌,夜裡陰森的涼氣讓他的腦子清醒了幾分:“凌王爺,我真是低估你了。”
鳳凌溫和一笑,嘴角的弧度像狐狸:“過獎過獎。成王敗寇一向是真理,只要能贏管那麼多做什麼?況且本王一向是陰謀詭計層出不窮,難道黎將軍是第一天知道?”
黎安噙着笑,冷光森然:“凌王是想要活捉本將軍?”
“有何不可?”
“凌王未免過於自信。”
鳳凌笑,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聽說將軍家中有嬌妻幼兒,容鳳凌提醒一句:將軍可要看好了,時局大亂之時,最容易出亂子了。”
黎安瞳孔緊縮:“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善意提醒。”
鳳凌打了個呵欠:“本王乏了,剩下的,相信我祈雲將士必不會讓我失望。”
轉身騎馬消失在茫茫黑夜。
身後,是冷兵器交纏的聲音。
忘憂谷內,喬初縮着身子在錦被之下,臉上落了一層冷汗,口裡呢喃不清。耳邊似有熟悉的安慰聲:“阿初……阿初……醒一醒。”
緩緩睜開眼,夢裡無盡的黑夜化作室內微弱的燭光。夜南許伸手抱她,拂去她的汗:“可是又做噩夢了?”
“我沒事。”她這樣說,遠處的微弱燭火落盡黑瞳,映照了一室安然無恙。
再是噩夢,也不過就是一場夢。夢裡夢外,終究是不一樣。
他嘆息,這樣一個只愛逞能的女子,讓他心肝脾肺都疼得厲害,沒有哪一天不是擔驚受怕的。
只是,甘之如飴。
“再睡會,不能累着寶寶。”
“好。”她聲音漸低,落入睡夢。
他抱她躺下,蓋上錦被,聽着窗外雨聲滴答,眼光裡一片溫柔水色。
次日,一場雨過後,天色放晴,太陽閃出雲層,照的一片光芒大地。鳳城地界,遍地屍骨,血染江山。
百照國國都長安城。八百里加急文書送至皇帝莫清鈺手裡,莫清鈺看過,拍案大怒:“好你個鳳凌,好你個鳳家兄弟,果然不能小看!來人!”
成公公弓着身子向前:“陛下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將軍府,宣將軍夫人進來見我。”
“是。”
莫清鈺撫着額頭,這下該怎麼交代?安受傷了。
鳳城之戰,在史書上落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不僅是因爲大捷,還有就是將敵國大將黎安將軍傷了個半死。
祈雲國這邊,自然是皆大歡喜。酒樓裡的說書先生講着最新消息,鬍子吹得飄起來:“據說,這黎安將軍啊,也是十分厲害,以一當十,硬生生地從我四十萬大軍手中脫逃,只不過……”
酒樓裡凡是來吃酒尋樂的自然豎着耳朵聽,說書先生故意吊着胃口,就都忍不住了:“不過什麼呀?”
“對啊,快說啊。”
說書老頭摸了一把鬍子:“不過,這次,不死也要殘廢了。據說被捅了好幾刀子,要是平常人,早就死了,他也是個命硬的,天不收他。”
戰後幾日,因大將軍身受重傷,遂,百照國退,歸還昊天城。戰事,暫止於此。
蘇靜憶收到了聖旨就急急忙忙往皇宮裡趕去。聽到黎安受傷的事情之後一個站不穩,險些坐在地上,虧了身後的宮女扶了一把。
顫聲問道:“那麼安呢?他現在在哪裡?”
莫清鈺安撫她:“你且先別急,安正在路上,雖然傷的不輕,但是並無性命之憂。”
如此,蘇靜憶才微微安下了心。又想到另一事:“陛下,聽說公主她前些日子回來了,臣婦因家中事務一直未曾拜訪,不知公主現在……”
說起這個小傢伙,莫清鈺就頭疼,天天守着個死人的骨灰,連他這個親哥哥也是不理。
“她……你不要見了,她不會見任何人的。就連朕,她都不願意見。”
蘇靜憶若有所思:“公主是至情至性。”
莫清鈺冷哼:“至情至性?”說着又搖搖頭:“都是我的錯,若是當年……是我逼得她如此……”
蘇靜憶不語。大殿內一片寂然。
當日莫梓汀抱着冷晨軒的骨灰回到長安城時,已經失去了公主該有的一切,榮華,風采,高貴。哪裡還有這些東西?
彼時,她踏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手裡是瓷白玉的骨灰盒。她一步一步走到迎接她的皇兄面前,擡頭,迎着風。
她聽見他的嘆息聲隱約傳來:“汀兒,莫要太傷心了,人之生死,是命裡註定的。”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是她殺了最愛的人。她的耳邊似乎想起了千里之外佛寺裡的禪音,超度世俗的苦。
她問莫清鈺:“皇兄,不是說,人定勝天嗎?”
他搖頭,傻姑娘,那是不可能的。
“皇兄,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了嗎?”
上前兩步,自言自語的有些癡狂:“他怎麼這麼傻?”在百照國的皇帝面前,這位唯一的公主脫下鎧甲,挽起長髮,宣稱:“本公主終身不嫁。”
在朝臣面前,她雙腳踏過了鎧甲,將一生鮮衣怒馬的抱負埋葬。
冷冷的風裡,一件鎧甲惹了塵埃。
莫梓汀沒有回頭,只是誰都不知道,她低聲的輕喃:“我也不後悔,愛你……”聲音微弱,散在長安城秋日的冷風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