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蘇縱吟被蘇漸魅帶回流魅閣至今，已經接近十年時日，從來都沒見過一向溫潤柔和的師父生過氣。
蘇漸魅極少發火，且那怒火也不如平常人那般激烈，但當那雙傲羽凌鳳的眼毫無情感地冷睨你之時，任誰都會狼狽地避開那雙眼的凝視，而後冷汗順流直下，並萬分提心吊膽地自我檢討過失。
此時的蘇少漠與蘇逆溯正受着這種煎熬，連動都不敢動一下。蘇縱吟撫着宿醉之後，疼痛不已的頭，緩緩坐起身，旁邊立即有侍女奉上醒酒湯，蘇縱吟接過，有些無措地看着蘇漸魅目空天下，傲然絕塵的背影，吶吶地輕喚：“師父……”
蘇漸魅轉過身，溫柔盡數斂退，傾世的面上毫無表情。蘇縱吟心下一抖，手中的藥碗差點潑出去，蘇漸魅流魅的眼淡淡掃了他一眼，道：“先把藥喝了。”
蘇縱吟怔了一下，連忙把醒酒湯倒進嘴裡，卻又在下一刻恨不得吐出來，太……太燙了！
於是眼角含淚，萬分哀怨地瞪向端給他藥的侍女，用眼神控訴：這麼燙你都不知道提醒我一下麼？！
那侍女非但沒有絲毫驚懼，反而心神一蕩，臉瞬時紅了起來。
“你退下。”一道低魅的聲音打破了此時若有若無的曖昧，蘇漸魅抽走蘇縱吟手裡的空碗，放置在侍女端着的托盤上，旋而轉身倚進一旁的斜榻上，雪白的衣角劃出一個優雅的弧度。
侍女聽令退下，臨走前還含羞帶怯地對蘇縱吟三回眸……
三支精緻的玉簪依次斜下綰住長髮，零落的幾縷髮絲輕輕貼在白瓷似的面頰上。蘇漸魅半眯起眼，勾出如若平日般的柔和與鮮少有的危險：“縱吟，我養你這麼大，盡心教你一切，便是要你去逛妓院的麼？”
蘇縱吟低下頭，默然不語。
蘇逆溯見美人師父和美人小師弟這副前所未有的場面，那原本尋遍天地也不一定能找出半點的愧疚心理突然跑出來作祟，於是牙關一咬，兩眼一閉，上前一步走，主動承認錯誤：“師父，您別怪小師弟，是我帶他去的。”
“哦？”蘇漸魅眉眼斜斜睨來，不急不徐的語調搖曳出慵懶的魅惑：“是麼？”
蘇少漠哽着脖子咽咽口水，也上前一步：“是、是我和二師弟帶小師弟去的，小師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這麼說……”蘇漸魅頓了一頓，榻邊突然不知從哪裡竄出一隻小巧的雪色狐狸，一雙淺紫的眼極具靈動地左顧右盼。轉了一圈後，看見蘇漸魅的腳，猛然撲了上去，四隻小蹄兒死死地扒在他腳上。蘇漸魅淡淡地看着小狐狸，面色沉靜而不露一絲情緒：“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錯？”
美人師父每說一個字，蘇逆溯就跟着抖一下：“呃……這個……我、我和大師兄負主要責任……”
“好吧……”蘇漸魅右手支住下顎，流魅的眼半斜着勾出風華萬千：“縱吟，從今天開始，「斂情軌辰」不練到第七階，你便不許出斂華閣一步！”
蘇縱吟張張嘴，最終只低眸應道：“是，師父。”
“至於你們倆……”美人師父微微一笑，牽出以往溫和無害的神情：“去，把《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抄十遍，我明天檢查。”
蘇逆溯與蘇少漠俱是一愣，而後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悲涼地嚷道：“不要啊！師父~~~您就大人大量，饒了我們吧！！！”
蘇漸魅傾身將腳畔的雪狐輕輕抱起，溫柔一如往昔，彷彿剛纔那個面無表情的人不是他：“乖，去吧，念念佛經對你們有好處。” ●ttKan●c o
蘇逆溯神色悲壯而堅決：“我不要戒酒！”
蘇少漠愁眉苦臉：“我不要戒色！”
美人師父很是無辜：“我沒有叫你們戒啊。”
蘇逆溯：“…………”
蘇少漠：“可是您叫我們去抄佛經……”
蘇漸魅：“我這是叫你們修身養性，少去那些地方。”
蘇逆溯：“…………”
蘇少漠：“那我寧願去抄《心經》！”
蘇漸魅輕撫着懷裡的小雪狐，柔柔地拒絕：“不。”
蘇逆溯：“…………”
蘇少漠不死心：“爲什麼？”
蘇漸魅：“字數太少。”
蘇逆溯：“…………”
蘇少漠：“…………”
蘇縱吟：“…………”
“於時世尊，頂放百寶無畏光明，光中出生千葉寶蓮，有佛化身，結跏趺坐，宣說神咒。”蘇逆溯於房中，目光呆滯，手中卻絲毫不停歇地奮筆疾書：“若復衆生，以搖動者，名之爲塵；以不住者，名之爲客。”
蘇少漠站在他旁邊，同樣手執羊毫，於紙上飛速書寫：“云何汝今，以動爲身？以動爲境？從始泊終，念念生滅？遺失真性，顛倒行事，性心失真，認物爲己，輪迴是中，自取流轉。”
“…………”蘇縱吟坐在一旁呆呆地看，懷裡還抱着先前撲向蘇漸魅的那隻小狐狸。
一個時辰過去了……
“且汝見我，見精明元，此見雖非妙精明心，如第二月，非是月影。”蘇逆溯依舊在抄：“色實在燈，見病爲影；影、見俱眚，見眚非病，終不應言：是燈是見；於是中有非燈非見。如第二月，非體非影。”
蘇少漠一邊抄一邊唸叨：“若從寤來，寐即隨滅，將何爲寐？必生時有，滅即同無，令誰受滅？若從滅有，生即滅無，誰知生者？”
“…………”蘇縱吟斜躺在椅子裡，身上趴着小狐狸。
兩個時辰過去了……
“如汝所明，眼色爲緣，生於眼識。此識，爲復因眼所生，以眼爲界？因色所生，以色爲界？阿難！若因眼生，既無色空，無可分別；縱有汝識，欲將何用？”
“富樓那，如是三種顛倒相續，皆是覺明，明瞭知性，因了發相，從妄見生，山河大地，諸有爲相，次第遷流。因此虛妄，終而復始。”
“…………”蘇縱吟毫無形象地懶在椅子裡打哈欠，脖子上圍着個疑似狐狸的白色圍脖。
三個時辰過去了……
“即苦、即集、即滅、即道，即智、即得，即檀那、即屍羅、即毗梨耶、即羼提、即禪那、即般剌若、即波羅密多。”
“如何世間，三有衆生，及出世間，聲聞、緣覺，以所知心，測度如來，無上菩提。用世語言，入佛知見。譬如琴、瑟、箜篌、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
“…………”蘇縱吟忍不住了：“師兄，你們還沒抄好麼？”
蘇逆溯揉揉痠痛的脖子，瞪他一眼：“汝與衆生，亦復如是。啊……你來抄試試！”
蘇少漠甩甩手，有氣無力：“寶覺真心，各各圓滿。……我真覺得我圓滿了……”
“…………”蘇縱吟無語，抖抖手中已經睡着的小雪狐，平靜地道：“阿紫，大師兄和二師兄抄佛經抄瘋了……”
“…………”回答他的，是一陣鼾聲。
作者有話要說：此章中的經文皆出自《楞嚴經》。《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簡稱就是《楞嚴經》……
= =我看了半天那經文，唯一的感嘆就是……拿去練繞口令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