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帝陛下認了吧三

八 天帝陛下認了吧(三)

看着眼前這副場景,白衣尊者悠然地撥弄着琴絃,琴聲散亂無序,他不甚在意,只道:“天界挑釁冥界,冥界以萬千怨靈對戰十萬天兵,這種好戲,五個紀元來還是頭一遭。”

紫皇瞪他,“若非你推波助瀾,他們哪裡入得了九幽大門?”

“他們不入九幽,我怎能見到這般好戲?”

軌遷半靠在紫皇身上,笑道:“你很閒?”

迦葉尊者見他們這副親密無間的樣子,又想到自己冰冷的宮殿,口氣裡竟染了些許酸怨,“孤傾下界歷劫去了。”

軌遷忍笑,“我道你一介魔主,怎會到冥界來看熱鬧,且又不見那小兔子於你一起,原是這般。”

自稱佛界尊者的魔主嘉蓮撥了撥絃,白玉箜篌清靈的羽音錚然一響,輕易化解了天帝誤衝向他的一道凌厲劍氣。他頭頂可照耀三千大千世界的佛光漸漸消散,擡手間又滅了胸中五氣。拂去三花五氣,還是同樣的姿態容貌,氣勢卻大相徑庭。“我本是來尋紫皇飲酒的,碰巧在界外見到天帝領兵入九幽,橫豎無事,便湊了個熱鬧。”

說到此處,那旁天帝已與葬晚歸分出了高下。

天帝將劍撐在地下,面色蒼白喘氣不語。葬晚歸收起短劍,拱手道:“天帝陛下承讓了。”

軒轅頓了許久,方纔開口道:“右使劍術通天徹地,我難以匹敵。”語罷環顧四周,見冥界與天兵交縱相爭。冥靈無實體,刀劍不能傷之,天兵只得將神力凝聚成形,損其怨氣,冥靈被傷,怨氣更烈。縱使有怨靈被斬神力之下,也僅是化爲煙塵,再歸三途河中。

九幽冥界控輪迴。

這是絕對的權威,其他幾界無一可以取代,再者九幽由紫皇所創,除非紫皇有意,旁人根本無法染指。

故而其餘幾界可易主,九幽不可;其餘幾界可征服,九幽不可。

軒轅恍惚間憶起自己曾經問過,九幽誰爲主?

當時,那名笑意溫柔的白衣男子回答了他,“創九幽者爲主。”

原來,在這般含義。

這場征戰,從根本傷,就是單方面的、毫無勝算的戰鬥。

那廂紫皇、軌遷、嘉蓮上古三神祇還在旁若無人地把酒閒聊,十殿閻王之首姽憐翩立在一旁替他們斟酒,連天空也極配合地爲他們那一塊投下一束柔和溫暖的陽光。真真的逍遙愜意。

天帝差點氣得吐血!

葬晚歸緩步向紫皇走去,單膝跪地,俯首道:“晚歸有負陛下期望,終是不悟大道。”

九幽帝君美麗的容貌一貫如冰雪雕琢,無法看出任何情緒波動。反是魔主嘉蓮看了他一眼,道:“你心有執念,如何成道?”

葬晚歸併不否認,靜了許久,紫皇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你此次大敗天帝,維我九幽名譽,可有何心願需本座相助,儘管說罷。”

“晚歸無所願。”他道:“只求陛下告知一事。”

紫皇沒有立即答應,也沒有立即拒絕。葬晚歸徑自道:“敢問陛下,您當年將晚歸從閻羅王殿中帶到浮光宮殿時,曾言……流風醉是仙神入世,不在九幽管轄,而我尋了他兩個紀元都不曾獲得絲毫消息。他……是否灰飛湮滅了?”

他自入了浮光宮殿當侍從,到現今位高權重的冥界右使,一直未曾放棄尋找流風醉。他上一世有太多遺憾,今生不求其他,只願再見流風醉一面。

葬晚歸的要求其實算不得過分,甚至可以說不值一提。然而紫皇仍然沒有任何表示。軌遷微微一笑,指間一點,與十萬天兵激戰的千萬魂靈全部化爲熒光,再次歸於三途。天兵幾乎都受了傷,卻無一戰亡,他道:“結局已定,不必再戰,天帝下回可以去攻魔界,這次便先回了罷。”不等軒轅應答,軌遷轉而吩咐摩訶曼珠沙華,“送天界來客出九幽。”

粉嫩嫩的紅衣小女孩欠身道:“遵聖尊御令。”她提着青燈,蹦蹦跳跳地走了幾步,天界衆人只覺眼前一花,瞬間出現在來時的那條火紅的彼岸花鋪就的道路上。

真是一次失敗的出征……

衆人這麼想着,乖乖挪回了天界。軒轅在五界交界處頓了頓,看着冥界方向默默流淚,在轉向魔界方向時又握拳,下次再徵魔界!

天帝陛下好活力……

送走了閒雜人,軌遷慵懶地飲盡杯中酒,對面仍浮於半空的魔主嘉蓮絲毫不覺得自己礙事兒,抱着白玉箜篌一本正經地奏着佛界梵音,實則時時刻刻關注着紫皇那方。

一陣沉默。

葬晚歸一直垂目跪在紫皇正前方,上窮碧落下黃泉,他反覆找尋了兩個紀元都未果,如今只能期望九幽帝君告訴他答案。

等待的時間尤顯漫長。葬晚歸漸漸從心懷忐忑,成了滿心絕望。難道……那輪迴中短暫的相遇,真的……不能再現?

恍若過了幾個紀元,紫皇清冷的聲音終於響起,“姽憐翩。”

立侍一旁的素衣女子應聲道:“在。”

“開命途冊,重現輪迴。”

姽憐翩一怔,頷首欠身,“謹遵御令。”她手中白色羽扇散發出五彩琉華,被法力一催,形成一面明鏡,鏡中倒映的紅衣少年黑髮如瀑容貌端麗——正是流風醉!

葬晚歸緊緊盯着明鏡,目眥欲裂。

鏡中少年盈盈一笑,明豔無雙,下一刻,笑容破碎。姽憐翩手指一動,鏡中開始走馬觀花般回放流風醉短暫的一生。回放完畢後鏡面一黑,顯現出輪迴入口。葬晚歸絲毫不敢分神,生怕錯過了什麼,看到此處,眼神更是明亮得嚇人。

過了一會兒,那輪迴入口由遠及近緩緩步來一人,紫衣黑髮,冷漠倨傲,尊貴美麗。

——九幽帝君,紫皇。

霎時,葬晚歸面上血色盡褪。

鏡中的畫面仍在繼續。

紫皇所至之處,蒼生莫不爲止俯首敬拜。在路過往事鏡時,紫皇停步回望,轉身卻見姽憐翩執羽扇走來,笑着開口,只見脣瓣開合,聞不得聲響。

那冥靈之界的君主沒有搭理她,姽憐翩又說了幾句,君主似有不耐,撫着自己金絲繡紋的廣袖,聲音冷冽,穿過輪迴在幾個紀元之後再次響起,“吾爲尊,何處不可去?”

素衣女子細眉一挑,白色羽扇化爲命途冊,她又說了些什麼,紫衣的界主道:“姽憐翩,你十殿之主的位置坐膩了?”

姽憐翩笑着搖頭。

紫皇不再言語,舉目輪迴六道,眸裡常年冰封千里。許久後,他一步一步走進了輪迴,姽憐翩驚呼一聲,欲阻他去路,終究還是未果。

明鏡如水波散開,幾番明滅後出現了流風醉的生辰八字,下方是命途冊上記載的命途,僅僅只有一行字……

“流風醉,流盈轉三字,亡於其父之手。無前因,無後果,乃九幽帝君紫皇託生。”

看罷,那行字消散而去,連帶着明鏡也一同收回了命途冊。

葬晚歸仍垂首跪於紫皇正前方。靜默蔓延。少頃,他前方的土地潤溼了幾處。

姽憐翩想安慰他幾句,張嘴卻不知說什麼好。該說什麼呢?其實她一直都知道他找的人就是尊上,卻沒有告訴他?還是尊上已經忘記了這段回憶讓他別掛懷?可他需要的,不是這些。

他這麼多念來一直堅持不懈地尋找流風醉,爲的不是其他,他不奢求風醉喜歡他,只是……向再看他一眼,了了那從前世死亡時起就存在的執念。他修道,不眠不休地翻查,四處打聽,爲的就是這個渺小的心願。

然而,他一心尋找的那人,就是在他初入冥界並即將被投入畜生道時,把他帶入浮光宮殿,並讓他從此擺脫輪迴的冥界界主——九幽帝君紫皇。他冷漠,傲慢,隨性,除了御流聖尊外眼中再也映照不出別人的身影。他美麗,強大,參與天地變化,引導洪荒方向。

每一次,他都配不上他。

他心許的人,也始終不是他。

嘉蓮覺得今日的戲足夠精彩,甚滿意地抱着箜篌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說了番情深意切的話,“軌遷,你家紫皇太招惹人了,你定要藏好。紫皇你甚不厚道,人家孩子尋了你那麼多年你就不告訴人家一聲別找了,人家好歹也是同你修闢界魂道的名義上的弟子啊……”他尚未說完,被紫皇一個彈指送出幾丈遠,順勢走了。

姽憐翩跟着告退。

此處僅餘紫皇、軌遷、葬晚歸三人。

軌遷支着下顎神遊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麼。紫皇長嘆一聲,開口道:“本座以爲,你可以悟的。”

葬晚歸情緒似乎恢復了些許,還是沒有擡頭。

紫皇繼續道:“你是以凡人之魂得道,而本座先誕於天地,一世輪迴於你或許刻骨難忘,於本座,卻似雲煙過眼。本座以爲,你可以悟的。”

“…………”葬晚歸聲音有些顫抖,“承陛下厚愛,晚歸資質愚鈍,兩個紀元不悟大道皆緣此念,今日……今日有幸得陛下點撥。”他終是站了起來,向紫皇躬身行禮,“晚歸體有不適,請陛下容晚歸先行告退。”

紫皇允了他,頓了頓,又道:“未曾告訴你流風醉之事,是本座疏忽。”

葬晚歸離去的身形停了停,沒有轉身,沒有回頭,甚至沒有應答。他一步步離去,腳步深重,彷彿是在走出過去的歲月,走出那個名叫葬晚歸的凡人的所有。從此刻起,他只是冥界右使葬晚歸,那些想念,在紫皇出現於命途冊上時,斷了個乾淨。

這樣去執念,悟大道……何其殘忍!

可起碼,他的心願算是達成了。他知道他過得很好,地位尊崇,法力強大,再也沒有人能害他,還有一個……相愛的伴侶。

紫皇斂目,攬住軌遷的腰低聲道:“過去的回憶,當真那般重要?”

軌遷好笑地回攬他,“你今日又是向葬晚歸認錯,又是因他反省的,便當真不怕我醋你一醋?”

“你先答了我的問,再容你醋也不遲。”

軌遷笑盈眉眼,故作沉吟道:“嗯,也是。”他眸色轉深,“其實我也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紫皇頷首,“問罷。”

他頓了一頓,似有躊躇,道:“當初,你是因何會出現於我身前,替我擋下天劫?”

紫皇好像被這個問題難住了,認真想了半晌,道:“沒有緣由。”

“那便是了。葬晚歸於流風醉的執念也是如此,世上又很多事都無緣由,而歸根溯底,只餘一‘情’字。”他又笑了笑,“說起來,此時也怨不得你。流風醉本就於他無情,你更是不通情愛,一旦認定一人,旁人再如何如何也漠不關心。再者,他若早些來問你,哪裡會若今日這般神傷?”

紫皇細細思索一番,也大致通透,冰冷的眼眸微微一眯,“你不是要醋我一醋的麼?怎的醋味沒有,凡是甚爲自得?”

軌遷也不遮掩,大方承認了,“你這般情思不開竅,眼中卻只得我一人,我自然自得。於你不可藏着掖着默默付出暗送秋波,需得直言不諱,可嘆他葬晚歸次次都被我搶先。”

紫皇斜睨他,“現今讓我得知葬晚歸的心思倒也不晚,起碼人家可沒讓我沉睡兩個紀元。”

與他相依偎的身體一顫,他微訝,卻見軌遷面上竟斂了所有笑意,眸色黑得深沉,“紫皇,你沉睡時,我向了許多。”他語調緩慢,一字一句都似乎藏着暗潮洶涌的激烈情緒,“我日夜守在你身旁,你面色蒼白一直不醒,我就在想,你若不出現於我身前,讓我獨自承下天劫會不會更好。我們經歷了無數歲月,除卻輪迴中幾番糾纏,你我竟從未有過交集。我想不出是何緣由,會令你在最後關頭……”

紫皇靜靜聽着,清風吹起他的衣角,彼岸花瑟縮在他腳邊。他輕聲問道:“後來,你想通沒有?”

“自然。”他道:“與其讓你一再同我錯過,倒不如就讓你躺在我目之所及,即使……你沉睡不醒。”軌遷握緊與紫皇相交的手,總結道:“所以,出牆這事兒,你想都別想!”

“真真的霸道。”紫皇似抱怨地說了一句,脣角抑制不住地勾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打完後沒時間檢查了,可能錯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