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流風醉不能使締清寒派兵火鏡，就意味着他要作爲霜天的王儲，自此承擔起霜天的一切，意味着他將要與作爲斯締國丞相的爹爹分隔兩地。
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結果。
可……依照現在的情形來看，這個結果不可避免。
他坐在青樓大片桃花樹下飲茶，周圍站滿了容貌秀麗的少年。
白日裡不是這類風月場所營業的時間，於是青樓所有頭牌小倌都跑來瞻仰自家主子的風采，偷偷學那麼一分兩分的，盼着也能如自家主子那般風華絕代。
流風醉笑着，邪肆妖嬈，執着玉骨折扇，勾起身邊一名紫衣少年的下顎，道：“紫舒，你最近愈發漂亮了。”
衆小倌紛紛向紫舒投去嫉妒的目光！
紫舒一僵，心裡唸叨：主子啊這個根本不好玩啊您可別引起我的公憤啊啊！
流風醉湊過身去貼近他，鳳眼笑意盈盈地注視着他，彷彿天下驟變也僅僅只關注着他，“紫舒……”那聲音溫柔繾眷，帶着無邊的蠱惑。他輕輕撫上紫舒的面頰，道：“以後要乖乖的，可千萬別再相信那些綿綿情語了。”
紫舒頓時臉色煞白，渾身顫抖着跪倒在地，向面前的紅衣少年磕頭，“主子饒命，紫舒再也不敢了，主子饒命！”
周圍知情的小倌也跟着跪下，不知情的都退開，讓出大片空地。
主子立規矩時，旁人不得插手，這是青樓的規矩。紫舒信了別人的話，意欲脫離青樓，偏偏就被流風醉知道了，一場責罰在所難免。
其實流風醉向來風流，也憐惜美人，若非逾越了他的底線，他不會如此生氣。流風醉是越生氣反而越溫柔的。
他站起身，步到紫舒跟前，“我待你不好麼？”
紫舒不敢回答，就在此時，青樓的老鴇，姽憐翩匆匆走來，稟告道：“主子，葬公子來了。”
流風醉微愕，他以爲上次說了那些話以後，他是不會再來見他的了。
姽憐翩掃了一眼跪地的數名少年，立即猜到了什麼，道：“你們，去刑堂候着，我最後就來，其他的人都散了吧。”
小倌朝着流風醉與姽憐翩行禮之後，瞬間都跑得沒影兒了，流風醉覺察出異常，蹙眉道：“怎麼了？”
姽憐翩待人都走完後，才道：“主子，您最好去見見葬公子，他……怕是不久於人世了……”
葬晚歸是葬廷尉最爲疼愛的大兒子，從小就身集萬千寵愛，沒吃過苦沒受過罪，但如今……他卻要……死了？
流風醉身子晃了晃，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盞。
這是桃花盛開的時節，紅豔的桃枝妖嬈地灑下花瓣，那紅衣少年就這樣在桃花樹下靜靜站立許久。翩躚而下的花瓣落在他的頭上，肩上，衣上，他猶如灼灼燃燒的火焰，驚心動魄的絕豔。
葬晚歸躺在雅閣的橫榻上，往日裡清秀的臉沒有絲毫血色，說來可笑，這還是他頭一回堂堂正正地被邀請至雅閣落座。
衆所周知，雅閣是流三公子在青樓與女支院的專門居室，旁人不得邀請便不得入內。葬晚歸先前來時都是仗着身份半闖進來的，如今到了彌留之際，面子反倒大了起來。
流風醉來時，首先看見的便是面色灰白的葬晚歸。他在門口頓了頓，手掌在衣袖中收緊，依稀感覺出刺痛時，才勾脣微微一笑，踏進雅閣的門。
葬晚歸見他來，眼睛頓時一亮，如同以往每一次相見那般，掙扎着想坐起身，流風醉已然走來，按住他亂動的身體，道：“病了也不好好休息。乖乖躺着別動。”
“風醉……”葬晚歸自他進門，就一直緊緊盯着他不放，泛紫的嘴脣抖了抖，情緒似乎異常激動。他道：“風醉……你、你別對我這麼好，我會離不開你的……”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流風醉自幼便識風流知情趣，類似的話不知說過幾何，皆做笑語，無人記得，唯獨這個不爲他所在意的紈絝子弟……一廂情願地付出，捧着脆弱執着的感情，小心翼翼卻又愚昧可笑地討好他，將他隨口的一句話當做真誠關懷……
流風醉輕輕笑着，上挑的鳳眼彎如新月，“我又不趕你走，不離便不離。”
葬晚歸呆呆地看着他，眼眶一紅，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這、這不是夢麼？我又夢到你了，風醉。”
流風醉走上前將他攬進懷裡，“好了，不哭了，你身體不好，別累着。”
葬晚歸緊緊抓住流風醉的衣袖，紅色將他的手指襯得猙獰可怖，他哀慼不捨地看着他，“你這樣對我，我已經滿足了……”
“…………”流風醉抱着他，沒有應答。
葬晚歸突然痛吟一聲，單手捂住胸口，渾身間歇性地抽搐，灰白的臉也扭曲起來，他將手中的衣袖攥地更緊了，“風醉……離開帝都……危險……”
流風醉輕輕地安撫他，“先別想那麼多，你要好起來，不然我怎麼對你好呢？”
聞言，他笑了，面容灰白嘴脣發紫眼眶含淚的，然而呼吸已經開始漸漸減弱，“不……已經……夠了，風醉……我、我真的……好喜歡你……”
懷中的身體抽搐得愈發厲害，流風醉笑道：“我也喜歡你啊。”
葬晚歸依戀地看着他，最終，還是停止了呼吸。
屋外桃花正豔，在微風中搖擺着自己窈窕的蔓枝。
一條生命，消亡於新年的前一日，消亡於所愛人的懷抱裡。
他死時，至少還是幸福的，風醉抱着他，還說喜歡他，這是他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事。可惜，他不能繼續看着他，陪着他，就連一點小事都沒能幫他達成……
可惜……
姽憐翩從雅閣外推門而入，沒有去看橫榻上已經沒有心跳的人，只是淡淡地凝望自己手中的白色羽扇，道：“查出來了，是蠱毒。”
流風醉擡頭，眸色銳利如刀鋒。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斯締極南沿海邊境，有一白衣俊雅男子，手持描金摺扇，笑吟吟地望着對面身着素衣的絕美女子，溫柔得如同情深意切的伴侶，“我就知道是你，怎麼？軒桀陌沒有和你一起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