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外的渡口旁喧譁嘈雜。碼頭經過數次修整與擴建, 岸邊搭著起便於行走的棧道,往來渡船上塞滿了旅人與行李, 岸上的攤販熱情地招攬著顧客提燈、羅盤、乾糧, 什麼都有。
如今霧星河比過去好走得多,河面寬闊,水流平緩, 周邊偶爾徘徊的亡靈的攻擊性也不高, 稍有經驗的船伕都能將渡船順順當當地駛至初星鎮的碼頭。
“伊莎, 你來看這個”年輕的魔法學徒從小販的貨籃裡抓起一個毛絨絨的小掛件,驚訝地招呼著自己的同伴,“它好可愛”
小販口齒伶俐地推銷起來“這是永夜峽谷特有的小飾品,裡面鑲了火焰符石, 不管是自用還是送人都很別緻,一個只要十五銀幣。”
“哇,我要買。”魔法學徒毫不猶豫地掏出錢,買了一小把掛飾。
她抓著這串掛飾在自己的同學間轉了一圈,一人發了一個, 然後攬住好友的胳膊“這裡真熱鬧啊, 你都沒告訴我早知道去年我也跟你一起來了”
伊麗莎白渾渾噩噩地點點頭, 同時茫然地四下張望, 她看著永夜峽谷外嶙峋的崖壁與枯樹,這些都與去年她見到的沒有什麼區別, 碎月河的支流溝通著峽谷內外。然而一切又與她的記憶截然不同在去年的時候, 峽谷外雜草叢生、荒無人跡, 連渡船都沒有。
僅僅過了一年。
伊麗莎白與同學一起,在見習導師的指揮下坐上渡船,那個老練的船伕用船槳將船撐離岸邊,順著水流,穩穩地駛入峽谷。
視野瞬間從白晝轉入黑夜,霧氣瀰漫,遮蔽了峽谷入口透入的陽光。初來乍到的學生們不由得發出一陣驚歎,老船伕嘿嘿笑了兩聲,伸手擰亮了掛在船頭的提燈。
在駛過最初的隘口之後,水勢逐漸變得平緩,魔法提燈照亮的範圍,是望不到邊界的腐敗平原,難以分清霧氣中枯槁的影子是屬於植物或者亡靈。至於霧星河的東岸,柔和卻明亮的光穿透濃霧,就像在這個永恆的深夜裡,位於地平線上最明亮的星辰。
河道上時不時有渡船往來,老船伕熟稔輕鬆地與相識的船伕打過招呼,又提醒正扒著船沿往下看的年輕人“小心點,也別伸手,這水裡時不時還是會有些不太好的東西,也別喝,水有毒。”
年輕人聞言,老老實實地縮回了手,眼神卻還是躍躍欲試的。
渡船在大約兩個小時後抵達了目的地。
碼頭上燈火通明,十來艘大小不等的渡船停靠在岸,旅人們正忙著將自己的行囊從卸下或裝艙。棧道下立著一塊路牌,路牌下是三條長椅。
河灘上長滿了茂盛的鷹矛蘆葦,岸上豎著塊警示牌“小心明火”。好奇的魔法學徒湊上前去,剛剛撥開蘆葦叢,就險些被在裡面築巢的火椋鳥燒掉頭髮。
他叫了一聲,吐了吐舌頭,訕訕地在旁人的笑聲中退回同學身旁。
沒過多久,兩輛機械馬車駛過石板路,停在路牌下。車廂門“叮咚”一聲打開,坐在車內的乘客帶著自己的行囊魚貫而出,擁入碼頭,馬車內空下的位置又立刻被等候多時的旅人所填滿。
伊麗莎白坐在馬車裡,忍不住探出車窗,那座逐漸中間靠近的發光城鎮一點一點與自己記憶中的地點重合,她有些怔然“我好像去年的時候,有來過這裡。”
她的好友聞言黏過來,親暱地抱著她“哎,快說說,這裡有什麼好玩的,我們要在這裡待好長時間呢。”
但伊麗莎白卻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去年的時候,這裡還只有一片廢墟,以及一座簡陋的小酒館。
馬車平緩地穿過繁忙的街道,最終在城鎮中心廣場旁的站牌停下,學生們下了車,紛紛仰起頭,發出驚歎,就在眼前,那株無人能夠忽略的銀樹照亮了整個城鎮。
所看到的的一切都與伊麗莎白印象中的截然不同。她看著與樹相互依偎的酒館,溫暖燈光從落地窗內透出,全然不是記憶中破敗的模樣。
她像做夢一樣被同學們簇擁著走進了那間酒館。
酒館內人來客往,學生們不免踮起腳,尋找足夠容納下他們的空座位。一隻垂耳兔跑過來,元氣十足地招呼著新客人,領著他們到壁爐旁的長桌旁坐下,打著蝴蝶結的領巾隨著她的腳步一蹦一跳的。
“哇,真可愛。”好友伸出手摸摸垂耳兔的腦袋,小兔子的耳朵動了動,遞上了菜單,好友接過來翻開,有些驚喜,“誒,好多東西我還擔心來這裡後吃的不好,帶了好多零食呢伊莎,你想要吃什麼”
伊麗莎白看著那份色彩明亮、畫著手繪例圖的菜單,想了好一會兒“有、有牛奶嗎”
好友“咦”
蘇茜俯瞰著自己的城鎮。
她站在月樹的樹梢,這棵樹已經長得如此之高,以至於當她向下望去時,能夠將她的城鎮一覽無餘。那些高低鱗次的建築像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盒子,有的方方正正,有的尚在興建,街道上的人羣與馬車看起來那樣小,彷彿能夠攏進雙手中。
這種感覺很微妙,又很滿足,就像隔著一層屏幕,好像在手指划動時還能將視野放大或縮小。
蘇茜看看身旁的拉斐爾“你以前也常常站在這裡嗎我是說,以前。”
拉斐爾
他收回遠眺的目光,看著蘇茜,又像是低頭回憶了一會兒,才說“以前的話,通常會在更高一些的地方”他伸手稍微比劃了一下,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容,“那個時候,月樹比現在要更高呢。”
蘇茜順著他的手勢擡起頭,只看到熟悉的霧氣,她想了想,輕聲詢問“那個時候,這裡是個怎樣的城市呢”
拉斐爾聞言,沉默了片刻,他扭頭望向霧星河的方向,但在這個高度,還無法看見那條滿溢星光的長河,然而死亡騎士的視線卻彷彿能穿透那片濃霧、與時光“是個非常熱鬧的地方。從這裡,一直到河的對岸,無論身處何處,每到傍晚,都能聽見風琴的聲音。”
蘇茜“那真好啊。”
她的騎士輕輕搖了搖頭,笑道“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遺憾的。總有一天,您也能看見屬於您夢想中的城市,那一定會有不遜於過去的繁華。”
他頓了一下,又說“不過,唯獨一件事,還是有點可惜。”
獨屬於繁星環域的晝夜變幻,大概再也無法看到了。拉斐爾說。
夜幕從天空的這一側逐漸攀升,向另一邊暈染,星空與晚霞同時存在於城市的上空。在年中的那一天,兩個黃昏會在霧星河上空交疊,是屬於繁星環域最迷人的盛景。
與阿爾德羅與溫妮不同,拉斐爾鮮少主動說起故土的過往,但這個時候,騎士的聲音平靜而溫和,稱不上傷感,也稱不上惋惜,僅僅是有著一點懷念罷了。
蘇茜忍不住睜大了雙眼,她擡頭看著漆黑的夜空,試圖從濃霧中看出過往的輝煌“那一定很壯觀吧。”
“當然。”拉斐爾也擡起頭,但片刻後他又笑著說“不過沒關係,說不定有一天,這裡也將誕生出屬於您的景色,您有很多時間呢。”
說完他向蘇茜伸出手,舒展開背後的羽翼“走吧,該下去了,奧莉薇婭好像有事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