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極冬嶺。
小艾米緊緊靠著牆, 手中握著她的短弓。
眼前的火堆劈啪作響,在這個寒冷的季節裡帶來一點聊以自慰的溫暖。桌子、椅子、櫥櫃, 能找到的柴火都用來燃燒了, 小艾米看著窗外慘白的天色,對即將到來的夜晚仍感到深深的畏懼。
這兩年的氣候都不太好。
去年的冰化得太晚,而今年的雪又下得太早, 鹿羣只在附近逗留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便匆匆離去, 前往食物更加豐富的地方。
對於以狩獵爲生的北境獵人而言,這注定是個漫長而難熬的冬季。但因此忍飢挨餓的不僅僅是獵人們。
狼羣。
生活在這裡的狼羣與人類共享一片獵場,他們在夏季與秋季狩獵鹿羣,囤積足夠的能量, 養育幼崽,在其他時節則追逐雪兔與林鼠。但去年,獵物實在少了。
狼羣飢腸轆轆,它們搜尋著一切可以活動的獵物,在一場深夜的暴雪之後, 它們造訪了這個林地旁的人類村落。
暴風雪壓垮了村落裡的不少房屋, 就在村民們忙著修繕的時候, 狼來了。
每一個北境獵人都知道, 春末夏初時的狼有多可怕,它們甚至敢獨自撲咬體型數倍於己的曲角牛。而這一次, 它們對食物的渴望戰勝了對火與箭矢的本能恐懼。
天亮的時候, 獵人們終於趕走了狼羣, 但同樣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那是小艾米短暫的人生中度過的最難熬的夜晚,他們躲進最堅固的那個屋子裡,外面是此起彼伏的狼嗥與長輩們的痛聲怒喝。她想拿起短弓衝出去,但顫抖的雙腿卻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能被母親緊緊抱在懷中,母親用力捂住她的耳朵,彷彿這樣就能隔絕外面的災難。
小艾米緊緊閉上眼睛,但她依舊聽見了哭聲,她的弟弟、隔壁家的小妹妹、還有對門的雙胞胎兄弟,還有一些分辨不清的啜泣聲。突然有滾燙的液體落到自己的手背上,小姑娘擡起頭,她看見無聲落淚的母親。
“別怕。”母親輕聲安慰她,“等天亮了就好了,就快天亮了”
這個小女孩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也在流淚。
等到天亮的時候,狼羣暫時退去了,可情況並沒有“好”。
周圍不間斷的狼嗥告訴所有人,這些畜生並沒有離去,它們對這些食物勢在必得。事實上,在臨近中午的時候,狼羣又來了一次,山姆大叔在這次襲擊中失去了一條胳膊。
滿屋子都是血的味道,艾米看到嬸嬸又往火堆裡添了一大把柴火。這堆火已經燒得比新年時的篝火還要旺,坐在火堆旁甚至能感到一股撲面的熱浪。
但小艾米依舊感到冷。
天就要黑了,狼的嚎叫聲愈來愈急,愈來愈近。
小姑娘握住自己的短弓,她的指甲甚至嵌入自己的掌心,她盯住窗外逐漸稀薄的日色,由於緊張和畏懼不斷顫抖著。
有誰能
她胡思亂想著。
有誰能幫幫我
在過於明亮的火光中,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手上亮起了一個沙漏鐘的烙紋。
蘇茜對著提示框愣了片刻,才記起這是她先前在流動攤販上用一碗熱湯與一袋馬鈴薯換來的員工。
由於她的流動攤販一直沒能開到重複的地方,漸漸地也就置之腦後了。
說起來,大概也是這個季節
蘇茜嘆了口氣唉,這個世界的小朋友,生存壓力都好大喔。
“怎麼了”拉斐爾注意到蘇茜的臉色變化,問了一句。
“之前在北境契約的小姑娘,”蘇茜說,“好像在求助,我想過去看看。”
她想了想,又問“你要一起過去嗎雪地的森林其實很漂亮。”
拉斐爾笑著搖搖頭“現在還不行。”
蘇茜“咦”
拉斐爾伸手將艾蘿從蘇茜腦袋上撈下來,放在她手中“艾蘿大概能跟您一起外出,但我不行,阿爾德羅也不行需要的能量太多了,現在的您還負擔不了。”
蘇茜“是這樣麼。”
她的臉上不禁露出一點失落的神色,又輕輕嘆了口氣“是這樣啊。”
拉斐爾見狀,將手放在蘇茜的發頂,揉了一下“別著急,總會有那一天的,領主大人。”
“也對。”蘇茜想了想,重新振作起來,“到時候多積攢一些有趣的地方,休個長假,一次性玩個夠”
她抱著艾蘿,跑向烘焙坊,打算裝一袋麪包帶過去。
去年的這時候她還是個資源貧乏的小酒館主人,但現在她可以給那個小姑娘更多的選擇啦
血。
大片暗紅色的血漿潑灑在雪地上,血液的溫度將雪層稍微融化,又迅速凝固成紅色的冰。
蘇茜不由得愣住了。
這一愣神的功夫,一匹狼直接朝她撲了上去,原本趴在肩頭的艾蘿一下子立起身,“嗖”地一躍而下,細細的爪子迎面按住那匹狼直接將遠比自己大得多的狼撲回地上。
骸脊貓壓住狼的身體,張嘴咬住狼的咽喉,用力撕開,如注鮮血頓時將雪白骨架染了個通紅。艾蘿的魂火閃動著,揚起腦袋,發出長長的嗷叫聲。
那些狼本已在周邊啃食起屍體,聞聲又聚攏起來,虎視眈眈地盯著突然出現的人。
艾蘿見狀,抖開了自己的骨刺,看起來比原來大了一圈,從喉嚨裡發出威脅的咆哮。但她的個頭實在太小了,餓極了的狼根本不把她放在眼中。
蘇茜很快鎮定下來,她將目光從滿地殘損的屍體中移開,握緊了手中的細劍,深吸一口氣。
萊布尼茨拍拍她的肩膀“我來吧。”
黑魔法師對四周場景適應良好,他甚至還嘆了口氣“我本來是想順路來北境看看有沒有能夠採集的觸媒。”
他執起法杖,唸了一段簡短的咒文,滿地的鮮血突然開始沸騰,踩在血地上的狼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它的四肢就像被融化一般,一寸寸消融,它一開始還能掙扎兩下,但在短短几秒內,就變成了一灘沸騰的血泊。
蘇茜“”
這比剛剛還要掉san值啊
而黑魔法師還是和顏悅色的“怎麼樣,想學嗎這招可比亡靈繫好用多了,雖然有點浪費,但在處理現場時更方便。”
蘇茜“還是不了,謝謝。”
萊布尼茨“沒關係,如果您有需要,隨時可以來找我。”
蘇茜希望不會再有那一天吧。
圍攻村落的狼羣被黑魔法師屠戮殆盡,只剩下幾隻驚恐地逃回山林。蘇茜踩著滿地血漿,挨個搜尋過還完整的房屋,終於村中心大宅的地窖中找到了倖存者。
她一劍格開襲來的匕首,用肘部將那個一看就還沒成年的少年獵人擊倒在地,借著提燈的光,從這些驚恐的老幼婦孺中找到了自己的員工。
“艾米”蘇茜問,“你還好嗎”
小姑娘的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爪痕,只草草包紮過,如今還在滲血,她睜大了眼睛,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人,臉上有著恍惚和不可置信,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就哭了起來。
“爲什麼、爲什麼”這個小女孩捂著臉,眼淚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她顫抖著嘴脣,最後還是沒把“爲什麼不能早一點出現”說出口。
蘇茜嘆了口氣。
她走上前,蹲下身,摸出一板德巧克力,拆開包裝,折下一半遞給這個痛苦的小姑娘,剩下的另一半則塞到一旁的孩子手中。
她等了一會兒,才問“你要跟我走嗎”
小艾米愣住了,她哭得打了個嗝,猛地擡起頭,驚慌地看著蘇茜,下意識地抱住自己的弟弟,用力搖搖頭。
蘇茜看著她“但是,你知道留下來會怎麼樣吧”
經歷過暴雪和狼羣,這個損失慘重的村落只剩下眼前這些婦孺與幾名重傷員。擺在他們面前的是比狼更嚴酷的飢寒哪怕夏天來臨,他們也很難再獵到足夠的食物。
冷風從地窖的入口灌了進來,小艾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呆呆地看著蘇茜的眼睛,臉上出現了一點掙扎的神色,但只是一瞬間,下一刻,這個小姑娘就堅定地搖搖頭,重複道“我要留在這裡,跟大家在一起。”
她握緊了拳頭,像是要說服自己“我去年已經能獵到鹿了,只要、只要再過幾天,等鹿羣回來,就一定能、就一定能”
小艾米的聲音越來越低,但這一次,這個小姑娘沒有掉眼淚。
蘇茜看看她,又看看其它人。
得救的喜悅沒有在這些倖存者臉上停留超過半秒,或許孩童還懵懂無知,但他們的母親已經意識到接下來將面臨著什麼,恐慌與絕望寫在他們的眼中。
蘇茜又嘆了口氣“那麼我換一種問法吧,你們要跟我走嗎”
銀色短髮的小姑娘猛地擡起頭,眼裡有光。
“龍之血”的店鋪裡被塞進了好幾個重傷員,銀龍血統的鍊金術師忙得團團轉,索性暫時閉店歇業一天。
瑪格麗特跑來幫忙,光明神的牧師在經過一段長得讓人頭昏眼花的禱告之後,得到了好得出乎意料的治療效果雖然沒能令斷肢重生,但那些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了。
而其他人被安頓在獅市長大道的住宅中,與舊獸人的居所比鄰。
小動物們小心翼翼地來探望新鄰居,很快淚水與哀嘆嚇了回去,但沒過一會兒,他們又躡手躡腳地湊了過來,帶著裝滿糕點與水果的小籃子。
“別傷心,”這些幾乎都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模樣的小朋友踩在椅子上,努力地安慰比自己高大得多的人類,“都會好起來的,有什麼需要跟我們說就可以了,我們就住在隔壁。”
他們煞有介事的模樣非常可愛,以至於那兩個年紀最小的孩子破涕爲笑,伸出手去摸小動物的耳朵。
小艾米安頓好其它人,又去看望過傷員,最後忐忑地跑到蘇茜面前。
“謝、謝謝您。”小姑娘忐忑地揪著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但是,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蘇茜摸了下她的頭髮,經過一年的時間,這個小姑娘有些扎手的短髮變長了一些,還是沒過耳,但摸起來有些柔軟。
您的員工艾米損壞程度達到37,是否修復
蘇茜選擇了“是”。
在支付了少量積分之後,小姑娘胳膊上的傷迅速癒合了,她不由得睜大了雙眼,愣愣地看看自己的胳膊,又看看蘇茜,磕磕絆絆地說“謝、謝謝”
“不用謝。”蘇茜說,她想了想,又說,“你不是已經把靈魂給我了嗎”
她看著小艾米呆怔的神情,忍不住又點點她的鼻尖“有需要我會叫你的,現在,回去找你的媽媽吧。”
目送小艾米離開,蘇茜回過頭,發現拉斐爾的目光也落在那個小姑娘的背影上。
蘇茜“怎麼了”
死亡騎士收回目光“不,沒什麼。”
他頓了頓,又說“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霜精靈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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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北境的居住者很快安頓了下來,並且比蘇茜想象的更快適應了這裡的環境。
過度沉痛的悲傷或許能夠讓人失去理智,也能讓人更快地清醒,來到這裡的第三天,一名年輕的婦人就找上蘇茜,詢問要如何在這裡工作。
“總不能一直讓一羣孩子們接濟。”她說,“我雖然失去了丈夫與兄長,但我還有自己的雙手,能養活自己和孩子呢。”
她們接過了牧場的工作,這些來自北境的村民過去馴養獵犬與鷹幫助狩獵,如今同樣能看護好這些鷲馬。另外一些則在旅館與酒館的後廚工作,這些主婦們的作風與北境的風雪一樣,豪爽大方,乾淨利落。
至於還未成年的那些孩子們則被塞進了混血日精靈的基礎學堂裡,跟著一羣毛茸茸的舊獸人每天識字算數。有幾個少年大喊“我已經到了能拿弓打獵的年齡了”企圖逃課,上了年紀的混血精靈帶著他們去靶場裡轉了一圈後,就又乖乖地坐回課堂。
只是時常會在課餘時纏著老師要求教授弓箭技藝。
小艾米得到了一把獵弓。
這是之前在荒野獵人的行李中找到的,一直被蘇茜收在自己的倉庫中。在這個霜精靈血脈的小姑娘到來的第二天,拉斐爾向蘇茜要走了這把弓,並轉贈給她。
“我與你的祖先有過一點緣分,”死亡騎士說,“他有著卓絕的箭術,連我都與之無法比肩。”
蘇茜看著他,死亡騎士的眼中倒映著女孩子的銀髮,情緒莫名難辨。
但很快他便收斂起神色,朝蘇茜露出一個溫和笑容。
一切彷彿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偶爾,只是偶爾從這些遠離風雪的北境人的屋中,會傳來悠長而憂傷的歌聲。
時間會是最好的解毒良劑,那些痛苦的、鮮血淋漓的過往最終會被一點點掩埋。逝者已經遠去,而留下來的人的目光,仍注視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