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林震迫不及待地找韓常新彙報情況。韓常新有些疲倦地靠着沙發背,高大的身體顯得笨重,從身上掏出火柴盒,拿起一根火柴剔牙。
林震雜亂地敘述他去麻袋廠的見聞,韓常新腳尖打着地不住地說:“是的,我知道。”然後他拍一拍林震的肩膀,愉快地說:“情況沒了解上來不要緊,第一次下去嘛,下次就好了。”
林震說:“可是我瞭解了關於王清泉的情況。”他把筆記本打開。
韓常新把他的筆記本合上,告訴他:“對,這個情況我早知道。前年區委讓我處理過這個事情,我嚴厲地批評過他,指出他的缺點和危險性,我們談了至少有三四個鐘頭……”
“可是並沒有效果呀,魏鶴鳴說他只好了一個月……”林震說。
“一個月也是效果,而且絕不止一個月。魏鶴鳴那個人思想上有問題,見人就告廠長的狀……”
“他告的狀是不是真的?”
“很難說不真,也很難說全真。當然這個問題是應該解決的,我和區委副書記李宗秦同志談過。”
“副書記的意見是什麼?”
“副書記同意我的意見,王清泉的問題是應該解決也是可能解決的……不過,你不要一下子就陷到這裡邊去。”
“我?”
“是的。你第一次去一個工廠,全面情況也不瞭解,你的任務又不是去解決王清泉的問題。而且,直爽地說,解決他的問題也需要更有經驗的幹部,何況我們並不是沒有管過這件事……你要是一下子陷到這個裡頭,三個月也出不來,第一季度的建黨總結還了解不瞭解?上級正催我們交匯報呢!”
林震說不出話。
韓常新又拍拍林震的肩膀:“不要急躁嘛!咱們區三千個黨員,百十個支部,你一來就什麼問題都摸還行?”他打了個哈欠,有倦意的臉上的粉刺漲紅了:“啊——哈,該睡午覺了。”
“那,發展工作怎麼再去了解?”林震沒有辦法地問。
韓常新又去拍林震的肩膀,林震不由得躲開了。韓常新有把握地說:“明天咱們倆一齊去,我幫你去了解,好不好?”然後他拉着林震一同到宿舍去。
第二天,林震很有興趣地觀察韓常新如何瞭解情況。三年前,林震在北京師範上學的時候,出去當過見習教師,老教師在前面講,林震和學生一起聽,學了不少東西。這次,他也抱着見習的態度,打開筆記本,準備把韓常新的工作過程詳細記錄下來。
韓常新問魏鶴鳴:“發展了幾個黨員?”
“一個半。”
“不是一個半,是兩個,我是檢查你們的發展情況,不是檢查區委批沒批。”韓常新糾正他。又問:“這兩個人本季度生產計劃完成得怎麼樣?”
“很好,他們一個超額百分之七,一個超額百分之四,廠裡黑板報還表揚……”
談起生產情況,魏鶴鳴似乎起勁了些,但是韓常新打斷了他的話:“他們有些什麼缺點?”
魏鶴鳴想了半天,空空洞洞地說了些缺點。
韓常新叫他給所舉的缺點提一些例子。
提完例子,韓常新再問他黨的積極分子完成本季度生產任務的情況,他特別感興趣的是一些數字和具體事例,至於這些先進的工人克服困難、鑽研創造的過程,他聽都不要聽。
回來以後,韓常新用流利的行書示範地寫了一個“麻袋廠發展工作簡況”,內容是這樣的:
……本季度(一九五六年一月至三月)麻袋廠支部基本上貫徹了積極慎重發展新黨員的方針,在建黨工作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新通過的黨員朱××與範××受到了共產黨員的光榮稱號的鼓舞,增強了主人翁的觀念,在第一季度繁重的生產任務中各超額百分之七、百分之四。廣大積極分子圍繞在支部周圍,受到了朱××與範××模範事例的教育,併爲爭取入黨的決心所推動,發揮了勞動的積極性與創造性,良好地完成或者超額完成了第一季度的生產任務(下面是一系列數字與具體事例)。這說明:一、建黨工作不僅與生產工作不會發生矛盾,而且大大推動了生產,任何藉口生產忙而忽視建黨工作的做法是錯誤的。二、……但同時必須指出,麻袋廠支部的建黨工作,也仍然存在着一定的缺點……例如……
林震把寫着“簡況”的片豔紙捧在手裡看了又看。有一剎那,他甚至於懷疑自己去沒去過麻袋廠,懷疑自己上次與韓常新同去時睡着了,爲什麼許多情況他根本不記得呢?他迷惑地問韓常新:
“這,這是根據什麼寫的?”
“根據那天魏鶴鳴的彙報呀!”
“他們在生產上取得的成績是、是因爲建黨工作麼?”林震口吃起來。
韓常新抖一抖褲腳,說:“當然。”
“不吧?上次魏鶴鳴並沒有這樣講。他們的生產提高了,也可能是由於開展競賽,也許由於青年團建立了監督崗,未必是建黨工作的成績……”
“當然,我不否認。各種因素是統一起來的,不能形而上學地割裂地分析這是甲項工作的成績,那是乙項工作的成績。”
“那,譬如我們寫第一季度的捕鼠工作總結,是不是也可以用這些數字和事例呢?”
韓常新沉着地笑了,他笑林震不懂“行”,他說:“那可以靈活掌握嘛……”
林震又抓住幾個小問題問: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生產任務是繁重的呢?”
“難道現在會有一個工廠任務很清閒嗎?”
林震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