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最長的七天(五)
那間簡陋的小房間,有着家的味道。
白燁再次更換了身上的繃帶,陸瀅趴在牀上,兩隻小手托住下巴,雙腳一上一下的擺動着,兩人構成了這樣一幅畫面。
陸瀅身上穿着一件印有卡通熊的粉色睡衣,顯得粉嫩可愛。
“叔叔,叔叔,你平時都做點什麼啊?是不是和電視上一樣,穿着黑風衣,去接生意殺人呢,對了,面具是你自己做的嗎?”沒有一點畏懼之心,陸瀅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饒是故作冷漠的白燁也有點吃不消這個好奇寶寶,“你不怕我嗎,丫頭。”將身上的繃帶固定好,白燁披上了黑色西裝,“我是殺了很多人的罪犯。”“哦……我們住的這片地區,其實一直都很混亂,也見過幾次殺人。”女孩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令人不適的東西,神情有了剎那的黯然,“但總覺得叔叔不是那樣的人呢,你有和爸爸一樣的眼神。”“爸爸?對了,我都沒見過你們的父親呢。”白燁忽然想起,這個家庭的男主人一直未曾露面過,“爸爸去很遠的地方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陸瀅顯然沒有深入這個話題的意思。
“那你想他嗎?”
“當然,可是,已經見不到了。”那一刻,陸瀅稚嫩的面孔上所露出的表情,是白燁未曾深思的。
如今,那個孩子已經消逝在火海中。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白燁不再回頭去看那片沖天的火焰,眼前,是圍觀的市民,還有大批武裝後的士兵。
他們在喊什麼?聽不清楚,可是能夠猜得出,一支支槍管對準自己,只要稍有異動就會開槍,白燁莫名的想要發笑。
“不準動,停下,快停下!”帶頭的警察可以清晰的看見白燁沒有被面具遮掩的下半張臉上佈滿的鱗片,“你這頭怪物!”白燁的右爪迅速的掃過,男子的身體被攔腰斬斷,保護在他身邊的警察幾乎連反應的時候都沒有,只能仍由漫天的鮮血淋在身上,過了兩秒,終於意識到他們的長官已經倒下,“唔……哈……”有人忍耐不住的彎腰嘔吐起來,有人則乾脆的扣下扳機,子彈從槍管裡迸射而出,擦出了耀眼的火光,“鐺”撞在了白燁的胸膛上,子彈無力的跌落在地上,沒能擊穿那厚厚的龍鱗。
“啊……”最先開槍的警察的肚子被巨大的右爪捅穿,整個人都被拋到半空,接着重重落地,無論是子彈還是刀具,都沒能起到什麼效果,最後,白燁身邊剩下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殘骸。
“啪啪啪”從遠到近的鼓掌聲,狼騎緩慢走來,神情裡滿是欣賞,“不錯不錯,總算有幾分殺手的樣子了,那個小女孩呢?”明知故問的望着被火焰吞噬的倉庫,然後誇張的指住這邊,“難道被你殺了?”白燁沒有回答,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刺骨,這份寂靜的殺意令狼騎也逐漸收斂起了笑容。
“不錯,這份銳利的殺意,也夾雜着你的憤怒,可是,你有什麼資格憤怒,看看你的身邊,那些警察都是無辜的,你憤怒於我殺害了這對母女,那麼,你有想過那些警察的死該由誰來憤怒呢?”狼騎的肌肉慢慢鼓起,空氣頓時變得沉重起來,曾經效力於青龍門的他是一位標準的士兵,使用率80%的A級武修,這是他最大的資本,“爲他人的不幸和死亡而悲傷憤怒,是多麼僞善的作法啊,只因爲你曾經殺死過她們的丈夫和父親嗎?”“我……不知道,即使是被稱爲僞善,我也無法壓抑住那種心情,所以,僞善也好,軟弱也罷,我都不能原諒你。”火焰纏繞在白燁身上,下一秒,兩人的拳碰撞在一起,“噼啪噼啪”骨頭髮出了劇烈的衝擊聲,白燁在力量上沒有任何的優勢,退後的反而是自己,“和龍族訂下契約的人類,就讓我見識一下吧,那些大蜥蜴的可怕!”狼騎的下一拳很快來到了眼前,好快,眼前的傢伙是那麼強的人物嗎?動作似乎有一些遲鈍,跟不上節奏,白燁想要防禦的時候,已經打中胸口,身體彎曲的朝後滑翔出去,“咳……”一口鮮血被吐在腳邊,不僅如此,那傢伙的拳上還纏繞了侵蝕爆裂!
“討厭的能力……”擦去脣角的血跡,白燁擡起頭,前方露出得意笑容的狼騎正一步步走來,之前也與不少使用率高於70%的A級武修交鋒過,但這種異樣的壓力則是頭一次,自己可以擋下他嗎?
“不攻擊過來的話,我就要出手嘍,快點拿出真本事吧,不然,會一下子就結束的。”咧開嘴,笑容中猙獰的惡意令白燁感到胃在翻騰。
狼騎動了,白燁的右爪上凝聚起了火焰長鞭,甩向前方,“哦,清楚肉搏沒有勝算,立即改變了戰鬥方式,你還真是適應戰鬥呢……不過,有意義嗎?”狼騎包裹着人皮的右手迎向火鞭,隨意一拍,便將這次攻勢變成了漫天的火花落下,“不痛不癢啊,送葬人!”“嘖……”想要拉開距離,狼騎已經發動了神風,突然衝刺上來,“要擋住……”白燁猛然間驚覺,自己竟然只敢產生保命的念頭,反擊的想法一絲都沒有,是因爲狼騎太強?不,是自己在害怕。
自己在害怕和眼前的人戰鬥。
“砰”身體如同一顆炮彈,撞進了身後老舊的木房裡,引來一片狼狽的轟塌聲。
狼騎搖擺着脖子,無趣的咂嘴說道:“我說,你不會只有這點本事吧?根本弱到家了啊,不會是趙炎那傢伙放水,故意將你放走吧,不然憑這點實力怎麼可能在總統府裡逃走。”“轟隆”火焰,衝開了沉重的廢墟,白燁從其中跳起,全身包裹在灼熱的火焰裡,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咆哮,徑直衝過來,右爪夾雜着最猛烈的一擊揮出,但狼騎用最慢的動作輕輕一偏,就避開了,同時還擡起膝蓋,再次命中白燁的胸膛,“咔嚓”肋骨斷裂的聲音清脆無比,“啪”又接了一個隨意的耳光,白燁旋轉着滾了出去,完全是壓倒性的優勢,狼騎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
“真無聊,就連剝下你的皮,都感覺沒什麼興致了。”狼騎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和傳聞中強悍的形象完全搭不上邊,甚至都開始懷疑眼前的男子是不是冒充那位送葬人的,“你真的是那個送葬人嗎?”
耳邊的聲音變得滿是雜音,白燁正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天空落下了傾盆大雨,淋溼了兩人。
前方,狼騎的身影變得扭曲,代替的是蘭可欣和女兒陸瀅,兩人手牽着手,在雨中凝視自己。
“不要,那樣看着我……”那種憐憫的眼神,無聲的刺痛自己,“不要,看着我!”“啊?你在說什麼夢話啊。”狼騎的身影又一次倒影在雙瞳中,迎面而來的是利索的一腳,踹在了白燁的面頰上,如同爛泥般的貼着地面滑出了一米多遠,感覺的到,白燁已經沒有反抗的餘力,甚至連戰意都消失。
“你不會看到了什麼可笑的幻象吧?讓我猜猜,是那對可憐的母女嗎?”
“她們死了?啊,對,她們都死了……”仰面朝天的白燁無神的凝視着頭頂,灰濛濛的天空,下巴吃力的聳動起來,似乎是要笑,“都死了……”“哈哈哈哈……喂喂,這真是諷刺,刺殺總統的大惡人竟然會因爲兩個賤民的死而感到內疚,你真是……虛僞到令我噁心。”狼騎握緊右拳,力量正集中到一點,無聊的毆打環節已經結束,該是徹底的給他一擊了。
“有遺言嗎,廢物。”居高臨下的俯瞰着白燁,狼騎做出了舉拳的動作。
動了動手指,白燁遠去的意識終於清醒過來,這裡是戰場,而眼前的男人即將殺死自己。
“看來是沒了。”狼騎彎腰揮下重拳,擠壓空氣所發出的轟鳴聲足夠震破人的雙耳,“轟隆”柏油馬路被炸裂成了一塊塊碎片,但白燁卻一個踉蹌的後翻滾,避開了致命的一擊,“哦,原來還有力氣逃跑?”但看姿勢,白燁已經連站着就很辛苦。
“是我的失誤呢,下一拳,我會確實的打中你。”五指收攏,合併成拳,狼騎的雙眼已經盯死了白燁,那微微顫抖的雙腿,還有半人半龍的軀體,“幸運不會第二次造訪你!”
白燁的身體前所未有的沉重。
但那隻右爪還是捏緊在一起,火焰不斷凝聚在上面,必須要戰鬥,自己纔不能死在這種地方……
“對不起,儘管可能你們無法接受,但我……希望活下去,直到復仇結束的那天,再來向你們償還這一份罪孽。”眼前的蘭可欣和陸瀅彷彿在剎那露出了笑容,揮手道別,“對不起……”“夠了嗎,還沉浸在那無聊的幻象中,像你這種懦夫,就不該出現在戰場上!”狼騎的拳刺向了面門,白燁的拳也跟着一起揮了出去,兩人的動作即將交匯。
是巧合,還是無意識的領悟,接下來放生的一切可能連白燁自己都無法解釋。
自從接受了祈語的鮮血後,白燁的身體其實每一天都在被龍族血液改造,很是細微,也很是不起眼的變化,但白燁的身體確實的一天天變得強於舊人類,而在發動了緋炎龍裝的形態下,他的身體更是融合龍族一半的強韌。
葉傾城封印了白燁體內S級武修的能力,是害怕那份力量會直接扯碎那具舊人類的身體。
而就在這個時刻,白燁的身軀正好具備了能夠承受住S級武修力量的強韌度,所以,那份力量,在一剎那被釋放,雖然只有短短的數秒。
那已經足夠。
白燁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的街道變成了一片廢墟,地上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溝壑,盡頭是身體幾乎嵌入了牆壁裡的狼騎,歪斜着腦袋,他的身體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像是遭到了什麼恐怖的攻擊,消失不見……
白燁幾乎想不起自己是如何離開那片街道的,只是穿梭在陰暗的小巷裡,朝着和白若嫣等人約定好的地方走去,一搖一擺的。
雨,越下越大,粘稠的令人睜不開雙眼……
腳下,也是滑膩的失去平衡,終於,白燁在一陣晃動後,跌向前方。
沒有預想中的冰冷,有誰接住了自己。
“白燁,沒事吧?”好熟悉的聲音,是認識的人嗎?耳邊,滿是鋪天蓋地的雨聲,雙手下意識的抱住了對方的雙肩,那模糊的面龐在雨簾中好不容易被看清楚,“祈語……你怎麼在這?”眼前是全身被淋溼的龍族公主,看起來很焦急的樣子。
“我感覺到你好像很虛弱,怕你受了重傷,沒辦法到約定地點來,所以先跑出來接應你,大家都在等你。”祈語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燁身上似乎都沒有什麼傷痕,可他爲什麼看起來那麼疲憊呢?
“老姐她們都沒事,這就好……這就好,我們回去吧……”雙腿半跪在地上,雙臂則無力的抱緊着祈語的肩膀,白燁想要站起來,可祈語卻忽然將自己用力擁抱住,令他沒辦法再做動作。
“喂喂,怎麼了,丫頭,突然之間……”
“這樣,我就看不見你的表情了。”將腦袋靠在了白燁的肩膀上,祈語斟酌了一會纔回答道。
“不明白你想說什麼……”
“痛苦的時候,就哭出來吧,沒有人規定男人就要堅強,要吞下眼淚,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呢,我難過迷茫的時候,有你的安慰和勸說,所以,這次,我希望能幫到你,無論是痛苦還有悲傷,都可以爲你分擔一點。”祈語拍了拍白燁的後背,大約是想做出一副長輩的樣子。
“沒有人會看到的,爲了大家,你一直都很堅強,偶爾的軟弱,是被允許的。”
“我痛苦和悲傷,怎麼會呢……我明明……隱藏的很好纔對……”眼淚,終於衝開了最後的提防,混雜在雨水裡,沿着面龐滾落。
“我啊,什麼都沒能保護住……滿口大話的說要保護一切,我只是一個弱者啊,祈語……”只想對一個人如此傾訴,自己也會無力,也會絕望。
“沒事的,我們會一起變強,不是約定了好的嗎?”雙臂微微用力,擁抱住這個人類男子,祈語感到胸膛處一絲隱隱作痛,是爲什麼呢,白燁那麼悲傷的樣子,令自己也跟着一起難過。
雨中,只剩下一個受傷男子的咆哮,久久不曾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