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落花繽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木屋中,雙手抓住曾婆婆肩膀,白燁現在能夠詢問的人也只剩下垂垂老矣的這位了,“舞她又變成……”“沒什麼好奇怪的,之前我通過一些特殊的手段讓她的記憶恢復正常,可那僅僅是暫時性的手段,本來以爲還會再堅持久一點的,如今,想要她恢復到昨天的狀態需要一些材料。”曾婆婆擡起雙手,撣開了白燁,窗外是孤身一人的百草,似乎正用警惕的眼神望向這邊。
“去南邊,那裡有一種金色的花朵,是我最需要的藥材。”
“那些藥可以救舞嗎?”白燁急迫的想要動身,但轉念又多問了一句,舞的身體情況一天比一天好,如果是曾平的話,說不定真的可以將舞醫好。
“我只是一名醫生,並不是神,舞能不能康復,很大程度上不取決於我。”曾婆婆擺擺手,沒有了嘮叨的精力,“更取決於她自己的信念。”“我知道了,一定會盡快回來。”推開門,白燁拔腿就走,“白燁。”“嗯?”停住動作,奇怪的回過頭來,看到了曾婆婆臉上覆雜的神情,“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語速緩慢,彷彿在思考什麼。
白燁的身影消失在了桃林中,曾婆婆目送他的遠去,然後走到了外面的院子裡,無所畏懼的靠近到了舞身邊,那些本來充滿敵意的花瓣卻整齊的讓開了道路。
“他走了。”
“嗯。”將身體包圍在桃花花瓣裡的女人終於朝着白燁離開的方向望去,儘管無法用雙眼看到,但依然能夠感受到他的遠去,“我知道他已經走遠了。”“這樣真的好嗎?從他醒來以後,我就按照你的要求說了謊。”曾婆婆爲此還掙扎了許久,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正確還是錯誤的。
“就算白燁知道了,又能改變什麼呢,能和他在這裡一起生活七天,對我而言,已經是最奢侈不過的東西,要是還有什麼想法的話,未免太過貪婪,咳咳咳……”猛然彎下腰,胸口一陣撕裂開來的痛楚,手指上碰到了滑膩的液體,大概是自己的血吧,舞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另外,謝謝你,曾婆婆。”“沒什麼好謝的,我只是按照病患的要求去做了。”曾婆婆欲言又止的伸出手,最後還是沒有去扶住舞搖搖欲墜的身軀,“這是你想要的結局,我只能從一位旁觀者的角度來說,並不應該這樣。”“曾婆婆,人的罪孽,是無法抹除的,是時候遭報應了,我想一個人離開。”說着,邁開腳步,雙腿漸漸失去了知覺,但在抵達最後的目的地之前,不能停下,“你是一位好醫生。”留下了飄渺的話語,舞融入了那片桃林中,曾婆婆則渾身無力的坐在地上,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情黯然。
走過了漫長的小道,迎面吹來的微風是那麼溫暖,還有拂過面頰的花瓣,像是迎接她的使者一般,紛紛揚揚的降臨左右,舞來到了那天晚上去過的湖泊前,走上了窄小的道路,緩慢而堅定的朝着湖中心的大樹移動。
“嗯嗯,長大以後去找吧,我來當新的自由領域引渡人不就好了,我會帶你去那邊的,桃源谷。”那棵凋零的桃樹前,白燁對自己承諾了。
“咳咳……”一時的失神,右腳滑進了湖水裡,舞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感覺到溫度,然後吃力的將腳擡了起來,回到小路上。
“你知道嗎,喜歡站在高處出場的反派人物,往往會死的很慘。”在天緣城,刺殺歌姬的計劃裡,百草重逢了白燁,只是,兩人都已經無法認出對方。
手指按在胸口處,如針刺的疼痛讓舞張大嘴,發出了嘶啞的喊聲,彷彿身體隨時都會被硬生生的撕碎開來。
“朱雀門的走狗,我記得當初你被百里賢帶在身邊……我差點忘記了,這裡也是你們的巢穴。”聖城的再會,兩人已經確立了敵人的關係,毫不留情的交鋒,只爲了殺死彼此!還記得昔日的約定嗎?
“我能打成這樣已經是奇蹟了,還有,離開這裡,我不想欠你人情。”巴比倫之塔上,兩人並肩戰鬥,爲了保護白燁,百草用血肉之軀迎擊龍煞,那一天,其實自己已經隱約記起了吧?這個記憶中的男孩。
“真是,差一點以爲要站不起來了……”舞終於來到了湖中心的桃樹下,扶住樹身,然後慢慢轉過身來,用背頂住桃樹,防止自己滑到。
故事的最後,兩人來到了桃源谷,相遇,相認。
“真是一段漫長的旅行。”身體爲什麼在下墜?
雙腳明明已經用力抵住地面,但還是快速的滑落。
重重坐在了地上,可是,沒有任何的感覺,下半身幾乎都喪失了知覺,自己會死在這裡吧?一個人,孤獨的離開。
可是,誰又不是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的呢?如今,只是迴歸原點罷了。
“可以見到姐姐和團長她們了,相信一定等的不耐煩了吧?我可以高興的告訴她們,自己長大了,胸部都要比琴姨大了,身材更不會輸給所有人,對了對了,最重要的是……我和白燁已經是戀人了哦,而且……非常非常恩愛……絕對讓她們羨慕死爲止,啊,她們原本就死了。”慢慢的,手臂也無法擡起來,嘴角流淌而下的鮮血,一定已經染紅了外套,真是的,還想死的漂亮一點。
終於要結束了。
沒有任何遺憾的離開。
真的沒有遺憾嗎?
曾婆婆在最初將自己救醒後,便這麼問過。
她對白燁隱瞞了自己的病情。
也對自己發出質問。
“沒錯,我是沒有遺憾的……可爲什麼……會那麼的難受?”眼眶中,酸澀的感覺很是陌生,自己流淚了?怎麼可能,早在自己墜入黑暗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了眼淚這個東西,雙眼難受的閉緊,又慢慢睜開,原本漆黑的世界忽然透出了一絲光芒,將世界的模樣重新構成,自己看見了,不再是單純的黑暗,而是有着色彩的世界,眼前是一條穿過湖泊的小路,在小路的盡頭有漫山遍野的桃樹,紛飛的桃花,還有……一個不該出現的身影,急匆匆的從小路上狂奔而來。
白燁是那麼的驚慌失措,甚至還在小路上摔了一跤,然後連身上泥土都不撣去一點,便繼續奔跑起來,來到自己的眼前。
“真是一個傻瓜,看你的表情……”如今只能說話的舞輕輕嗤笑起來,然後雙眼再也沒有從白燁身上離開過,不是用手去觸摸,自己是用雙眼在看。
“舞,你……看的到了?”白燁的緊張瞬間變爲了喜悅,大概在他看來,舞恢復視力,意味着身體產生了奇蹟,“爲什麼要選擇一個人離開!如果不是出發前,曾婆婆將一切都告訴了我,我絕對會後悔到殺人的!”“那麼猙獰的表情,換成以前的你,是絕對不會露出的,真是的,變的充滿了男人味,讓我心癢癢的……”舞想要挪動身體,但想法如同石沉大海,身體沒有了迴應,就像是一臺超負荷的機器,已經連齒輪最基本的轉動都停了下來。
“我好像……不能動了,可以的話,來幫我一下。”白燁連忙蹲下身,抱住那逐漸失去溫度的身軀,莫名的恐慌再度襲來,“舞,沒事的,我帶你去找曾平,那個死變態一定可以醫好你!”“真是沒禮貌,曾婆婆是個好醫生,她救了你,也救了我,不要對她有任何的怨恨……早在我醒來的那一刻,就明白會變成這樣,白燁,能夠讓我靠在你懷裡嗎?”舞看着白燁再次露出的悲傷神情,明明應該難過,可是內心中依然忍不住竊喜起來。
“不會的,一定有辦法的!我們好不容易纔重逢,怎麼能允許你又一次離開!”白燁將舞抱在懷中,讓她的腦袋可以枕在自己手臂上,正打算將她抱起來,卻被舞出聲制止了,“已經足夠了。”聲音虛弱無力,但是,其中的那份決意讓白燁停止下來,“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白燁雖然不想聽到如同遺言的話語,但更無法拒絕這一刻的舞。
“在我離開以後,不用埋葬,我想沉睡在這片湖泊之中,被桃花圍繞的水世界,感覺挺浪漫的不是嗎?”
死死咬住嘴脣,連咬出了血都沒能察覺的白燁緊繃住臉,好半天只能崩出一個無奈而悲傷的好字。
“對了,昨天的事情,是我一時興趣而已,不用放在心上,我從來沒喜歡過你,你對我的也不是愛……所以……”舞內心明明渴望着更多的去凝視那張面龐,感受白燁的快樂與悲傷,嘴上卻依然要說出最無情的遺言。
“忘記掉我,去愛上一個能和你相守一生的女孩,我不需要存在於你的腦海角落,更不想成爲你心中最痛的傷口……”
“怎麼可能忘記,哪怕是世界末日,也無法奪走這份記憶的,我是不會忘記過去的。”這次,倒是拒絕的很乾脆,白燁哽咽的回答。
舞撇撇嘴,還有心中那無法掩蓋的喜悅。
儘管很短暫,但我很幸福,其實自己是想說這句的,但已經沒力氣說話了。
朦朧間,看到了自己穿着圍裙,忙碌在廚房裡的樣子,白燁則從門外走進來,脖子上坐着一個可愛的女孩,“媽媽!”她如此的呼喚着自己。
忙碌的舞露出了美麗的笑容。
我又做夢了呢,是一個可笑卻又美麗的夢……
舞的面頰上有冰冷的液體滑落,粉碎在身畔。
“舞,舞!”耳邊,不斷響起白燁的呼喊,越來越遠。
“舞!”“嗯?”扭過頭,年幼的白燁站在自己身邊,雙手叉腰的看着自己,“在發什麼呆呢,說好今天帶我去鎮上玩的。”“哎哎……是嗎?我似乎走神了,哎嘿~”吐着舌頭,舞發現自己也回到了那最美好的童年,於是伸手抓住白燁的手,可又立刻鬆開,“怎麼了,舞,不一起玩嗎?”白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恩恩,今天不行哦,白燁,還不到和我一起來玩的時候。”舞朝着前方走去,丟下了白燁在身後,“喂,舞,你要去哪裡啊,別丟下我!”“不要過來!遲早有一天,我們會重逢,然後繼續玩耍。”前方,歌舞團的團長還有那些姐姐們伸出手,抱緊了舞,只剩下白燁獨自一人,站在桃樹下,歪着腦袋。
“我和白燁還會再見吧?”
“會的,只要你相信。”團長姐姐抓緊了自己的手。
“嗯,我相信。”逐漸遠去。
只留下樹下的白燁,抱緊了永遠沉睡的舞。
良久良久,像是失去了生命的傀儡,麻木的站起身,橫腰抱着舞,走向了前方的湖泊,先是左腿,然後是右腿,很快,連同身體也一起被湖水所淹沒,低下頭,便能看到在晶瑩的湖水中,表情安詳的舞。
這裡是她選擇的墳墓。
在自己出發前,曾婆婆將一切告訴了自己。
“舞並沒有失去記憶,她只是想獨自一人離開這個世界,親眼目睹至親之人的死亡,卻什麼都做不了,那種痛苦,她不願意你再度品嚐。”曾婆婆的話就像是最尖銳的利劍,直刺胸膛,讓白燁搖搖欲墜。
“她本來是有救的,身體早就出現崩潰跡象的時候,神州政府就在用特殊的藥延長壽命,憑我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出同樣的藥,大概還能多活一年,可是,繼續服用那種藥,會令記憶再次模糊,也就是說,選擇繼續活下去,就會忘記掉你,忘記掉她自己是誰。”曾婆婆轉向窗外,那道堅強的背影令人惋惜,心痛,同時,也令人尊敬。
“忘記一切的活下去,或是記住你去接受死亡,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呢。”
“我……會活下去的。”白燁收回了雙手,仍由舞的身體朝着漆黑的湖底沉沒,在安靜的湖底,將沒人會再打擾這個善良的女人。
突然間,沒有預兆的低下頭,將臉埋於水中,又用力擡起,垂落的劉海僅僅貼在額頭和臉頰上,不斷有水珠從臉頰上滾落,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湖水。
“暫時還不能去陪你,這個世界上,還有我沒有完成的事情,所以……請在那個世界和姐姐們稍微等我下。”仰起頭,漫天的桃花花瓣落下,如同舞的雙手,在溫柔的擁抱自己,白燁笑了,卻比哭還難看。
得到,失去。
這些被人稱爲長大。
也是人必經的潰爛。
一次次的痛楚,令人受傷,同時,也令人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