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進步還以爲方正業是想躲了這副廠長的位置, 等到塵埃落定再回來,倒是沒想到是因爲蘇清影家的事情。
“現在北大荒那邊兒已經開始降溫了,你們這會兒過去是有什麼事情嗎?”
方正業也沒瞞着彭進步, 將蘇清河要結婚的事情說了,當然, 他自然略過了孫苗苗的不對勁兒,只說蘇清河要結婚, 他們怎麼也要過去一趟。
“我爸廠子裡的工作比較忙, 我媽一個人過去的話他也不放心, 我思來想去便想着請假跟着她過去一趟, 要不然那麼遠的路程, 我也不放心。”
彭進步想了想, 倒是也沒有拒絕方正業:“請假的話,倒是也沒問題,你出任副廠長的事情,上面的領導只是先跟我通了口氣, 任命書要下來的話, 至少也要半個多月的時間,不過你要是請這麼長時間的假, 那這個月的工資可就沒了。”
廠子裡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家裡有事情,請假自然也成,不過相應的,工資肯定是要扣的, 要不然說不過去。
這一點方正業自然也知道, 於是便點頭答應了下來:“沒問題,那邊兒的事情解決了之後, 我會盡快回來的。”
彭進步上下打量了方正業一番之後,這才又繼續說道:“對了,出任副廠長的事情你正好也趁着這段時間好好想想,等回來之後,這事兒差不多也就可以定下來了,甭跟我說你做不了,你小子就是懶,以後多費點心也就是了。”
方正業:“……好。”
兩人在書房裡面又聊了一會兒,等到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鐘了。
彭國英正陪着林靜在樓下聊天,見到方正業和彭進步一起下來,彭國英笑着和方正業打了一聲招呼。
“方科長,你來了。”
方正業點了點頭,隨意地和彭國英聊了兩句後,便準備離開了。
看着方正業離開,彭國英想了想,跟林靜小聲說了一句話後,便追了出去。
“方科長,方科長你等一下。”
聽到彭國英的聲音後,方正業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過去,之間彭國英腳步匆匆地追了過來,最後在距離方正業面前兩米遠的地方站定了,她扶着胸口喘了兩口粗氣兒,接着便說道:“方科長,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方正業看到她這樣子,覺得有些訝異,不過還是笑着說道:“國英,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就是了,我聽着呢。”
彭國英組織了一下語言,將知道聽到的那些話告訴了方正業。
“這兩天我不是在婦產科幫忙嗎?那個蘇紅玉表現得怪里怪氣的,我總覺得有些不太對,所以難免多觀察了她一下。”
她們做護士的,每天晚上都得要查兩次房,之前彭國英查房的時候,聽到了蘇紅玉說的一些夢話。
“她說什麼‘蘇工早就該死了’,還有‘蘇清泉腿被人打折了’,還有就是說‘大伯孃早早就上吊死了’之類的渾話……”
之前聽到這些夢話的時候,彭國英原本想要第一時間跑去告訴方正業的,不過蘇清影這兩天不在家,她下班又很晚,倒是不方便跑去找方正業,於是便將這事兒拖下來了。
倒是沒想到方正業今天會過來一趟,彭國英乾脆就趁着機會將自己聽到的話告訴了方正業。
彭國英沒說的是,她除了聽到這些話之外,還聽到蘇紅玉說什麼她是殺人犯,被槍斃了之類的話……
聯想起蘇紅玉每天看到自己時候的那種戒備的模樣,彭國英只覺得異常可笑。
想來她之所以會如此對待自己,怕就是因爲她做的這些烏七八糟的夢境。
不過自己和蘇紅玉倒是也沒有多少交集,等到她離開婦產科後,兩人也不會再有來往了,她惹不起還躲不起這傢伙嗎?
但是方正業和蘇清影二人可就不一樣了,他們和蘇紅玉是有親戚關係的,不管怎麼說,還是要鬧明白這個蘇紅玉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要不然的話,跟這麼一個人面蛇心的親戚來往,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會被咬一口了。
“原本之前我就該將這件事情告訴你的,但是我工作一直挺忙的,也抽不出時間,正好今天碰見了,我就把自己聽到的事兒告訴你。”
眼見着方正業陷入沉吟之中,彭國英以爲對方不信自己的話,連忙說道:“方科長,我可沒有胡說八道,雖然我也覺得因爲夢話給人定性聽不好的……但是人家不都說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我估計她這心裡面恐怕真有些小九九……”
眼見着彭國英變得慌張起來,方正業回過神來,溫聲說道:“國英,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知道你是好意……你跟我說的這些消息很重要,我可得好好謝謝你,等回頭清影回來了,我們兩口子再請你吃頓飯,好好答謝你一番。”
見方正業真不像是生氣的模樣,彭國英這才鬆了一口氣,她笑着和方正業寒暄了兩句,也沒有在這裡多待,目送着他走遠之後,自己方纔轉身回了屋子。
結果彭國英一進屋子,就瞧見林靜正在門口處等着,她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說道:“媽,你在這兒待着幹嘛?怪嚇人的。”
林靜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彭國英一番,裝作不經意地說道:“正業這小夥子人挺不錯的,只可惜他已經跟蘇工結婚了,要不然的話,給我們做女婿也是好的,你沒這個福分。”
彭國英聞言,頓時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媽,你瞧你這話說的,就算方科長他沒有結婚,我覺得以他的眼光,估計也是看不上我的。”
當初方正業幾次三番救了彭國英,她在那樣的情景下,確實動了一些心思,不過很快彭國英就清醒了。
方正業人確實很好很優秀,但正是因爲如此,他的眼光才更加高,估計也只有像是蘇工那樣漂亮又有能力的女人才能入了方正業的眼,就算方正業當初沒結婚,自己估計也沒那個機會和他在一起。
彭國英也知道林靜是誤會了什麼,於是就說道:“媽,你想啥呢,我剛剛跟方科長說蘇紅玉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她有多討厭……”
說着,彭國英湊了過去,嘀嘀咕咕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了林靜。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虧媽你之前還說那個蘇紅玉人挺不錯的,但我覺得她估計之前都是在僞裝,結了婚之後,本性就暴露了。”
蘇清影結婚之前,蘇紅玉過來住過一段時間,因爲兩家住的地方挨着,林靜總是能遇見蘇紅玉,那會兒她嘴巴挺甜的,做事兒也利落,林靜對蘇紅玉的觀感倒是挺不錯的。
結果現在聽到自家閨女說蘇紅玉做的那些事情,林靜總覺得彭國英再說另外一個人,她半信半疑地看着彭國英,不確定地說道:“英子,你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我之前瞧着紅玉人挺不錯的,這纔多長時間,性子變化能這麼大?”
這也忒誇張了。
彭國英挽着林靜的胳膊往屋子裡面走,嘴裡則說道:“誰知道呢,人家不都說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她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再說了,我這兩天跟她接觸多了,可是被她折騰得不輕,她做夢時候都說我是殺人犯,該被槍斃了……”
林靜聞言,眼睛立馬瞪大了:“她真這麼說了?”
不該啊,林靜自認爲她的看人眼光還是很準的,蘇紅玉啥樣子的性格,林靜大致也都清楚,原先看着挺好的一個姑娘,怎麼會無端端地變成另外一個性子?
但是自家閨女的性子林靜也很清楚,她之前也就因爲結婚的時候犯過渾,但是後來離婚之後,她的性子徹底穩了下來,再說了,她跟蘇紅玉之間可沒什麼利益牽扯,按理說應該也不會欺騙人的。
“算了,這人都是會變的,既然你說她人不成,那以後你還是別跟她來往了,防止在她手上吃虧,知不道不?”
彭國英乖乖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我就是到婦產科幫忙的,頂多再有半個月就離開了,跟蘇紅玉也不會有啥來來往的。”
蘇紅玉那人就跟有毛病似的,只要自己過去查房,立馬就擺出一副彷彿要被害了的樣子,瞧着她樣子就讓人覺得礙眼,自己以後離開婦產科,不用再跟她打交道了,眼不見心不煩。
另一邊,方正業回到家之後,他拿出紙筆開始寫寫畫畫起來。
之前他就聽到過蘇紅玉說的夢話,但是那會兒因爲方賢德也在,睡夢之中的蘇紅玉很快就被叫醒了,再多的夢話方正業就沒有聽過了。
這次彭國英又說了幾點內容,方正業將她說的那些東西一一記了下來。
蘇紅玉說蘇清泉腿被打斷了,還說柳絮果上吊死了……根據方正業的猜測,這兩件事情很有可能是她所‘預見的未來’。
如果當初不是因爲方正業遇見被小混混勒索的蘇清泉,將他從那些小混混的手裡面解救出來,並且將那些小混混送到了公安局,順帶讓蘇清泉這個傻小子明白了,一味捱打並沒有用,依照當時的那種情況發展下去,蘇清泉有很大可能會被打成殘廢。
至於柳絮果上吊……
方正業仔細思考了一番,在蘇清泉腿瘸了幾個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圈。
以方正業對蘇清泉的瞭解,那個小子性格有些擰巴,如果腿瘸了的話,他恐怕會認爲自己是個拖累,說不定會因爲看到父母因爲他難受之類的,最終選擇走上極端的道路。
如果蘇紅玉預見的那個未來是真的話,那麼經歷了蘇清影的死亡,以及兒子的死亡這樣的雙重打擊,柳絮果恐怕根本無法支撐下去,一時糊塗走上絕路也在情理之中。
方正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很快就將整個本子給畫滿了,他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寫着的那些東西,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
現在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蘇紅玉‘預見’到的那些未來也不可能發生了,爲什麼她現在還要繼續針對蘇清影他們?
是不是她又‘預見’了什麼東西?而那件事情的發生,很可能會影響到蘇清影一家子的命運,她是否認爲蘇清影一家子本來就不得好死,所以才認爲自己做什麼都無所謂?
方正業在本子上不停地寫寫畫畫,然後將他推測出來的東西再次推翻,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寫着的那些內容,方正業默默地找出個火盆來,將這些東西全都燒了個一乾二淨。
看來蘇紅玉那裡自己找機會還要去探探她的口風,瞧瞧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這傢伙就像是個不定時的炸彈似的,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會鬧出事情來。
不過既然自己已經知道了蘇紅玉不安好心,並且早已經有所準備,她再想要悄麼聲地做些什麼,也是難上加難了。
***
“爸媽,我想要去下鄉。”
這天晚上,劉大富和孫兆華剛剛回到家,就聽到劉亞男說了這麼一番話。
夫妻二人被劉亞男的話給嚇到了,二人齊齊看向了劉亞男,驚疑不定地說道:“亞男,你到底是怎麼了?好好的怎麼想到要下鄉了?”
要知道現在這年月,國家號召城市青年上山下鄉,有不少熱血青年確實選擇離開自己的故鄉,選擇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但那些人基本都是剛從學校出來,或者無所事事,沒啥正經工作的人才去的。
劉亞男可不一樣,她是百貨商場的售貨員,這份工作在這年月裡甭提多體面了,先前她還十分慶幸,說幸虧她運氣好,得了這售貨員的工作,否則的話她就得像是自己的那些朋友一樣,只能離開家裡,到那些鄉下地方去。
她現在這是怎麼了?好日子過得時間長了,覺得燒得慌,好好的售貨員不當,跑到鄉下去做啥?
夫妻二人都覺得劉亞男這是得了失心瘋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起了劉亞男,讓她冷靜一下,千萬別做傻事兒。
“亞男啊,你聽媽媽一句話,你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眼看着就要結婚了,媽給你張羅着找個工人,你嫁過去之後,日子過得平平安安不好嗎?非得要去下鄉幹嘛?”
劉大富也跟着說道:“是啊是啊,你這孩子現在是在發什麼瘋?就算是任性你也要有個度,你要是最近上班覺得累得慌,就在家休息兩天,再不成,你找個臨時工替替你,你去爺爺奶奶家住上兩天……”
然而不管爸媽怎麼說,劉亞男已經做出了決定來,哪裡是他們三言兩語就能說得通的?
她悶聲悶氣地說道:“爸媽,我已經決定了,我那工作都已經賣出去了,並且我也到知青辦那邊兒報了名,過兩天我就走了……”
劉大富和孫兆華二人哪裡想到劉亞男竟然早早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來,現在不過是來通知他們二人一聲罷了。
瞧見劉亞男的模樣,夫妻二人頓時急了,孫兆華忍不住上前用力地戳這劉亞男的額頭,大聲說道:“你這孩子到底在幹嘛呢?好日子過膩歪了是不是?非得去找不痛快?你說說你到底想幹嘛?你說啊,你說啊!”
說着說着,孫兆華的眼淚便控制不住地流淌下來。
這孩子之前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跟魔怔了似的,放着城裡的好日子不過,非得要去下鄉?要知道他們兩口子的那些同事們,爲了孩子不去下鄉,招數都想遍了,有的甚至自己退下去,讓自己的孩子頂了他們的工作,自己去打零工糊火柴盒賺錢。
當初劉亞男得了售貨員的工作,廠子裡那些工友們能提多羨慕了,還說他們兩口子福氣好,女兒不用下鄉去受罪。
要知道城裡工作那是僧多粥少,一份工作都能賣出好幾百塊的價格,當初好多人爲了自己的孩子不下鄉,那是勒緊了褲腰帶,花了大價錢給自家孩子買一份城裡工作。
那些家裡沒錢的,或者是不疼孩子的,要不就是實在想不出辦法的,就只能讓自己的孩子下鄉去,那些孩子一走就是好些年,有的甚至直接就在鄉下結婚生孩子了,一輩子估計面兒都見不上幾面。
原本孫兆華和劉大富兩人都還很慶幸他們家運氣好,大閨女不用下鄉,誰能想到她現在自己竟然巴巴地賣了工作,非要下鄉去……
孫兆華氣得不輕,捂着臉便開始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數落着劉亞男。
而劉大富的面色也難看地嚇人,他忍着怒火說道:“劉亞男,我不知道你這是在犯什麼混,反正我把話撂在這兒,哪兒都不許你去,聽見了沒有?要是你敢下鄉的話,我非得打斷你的腿不可!”
看着怒氣勃發的父母,劉亞男慘然一笑:“你們就算是打死我,我也要離開這裡,反正話我已經跟你們說了,不管你們接不接受,我是打算這麼做的,就這樣吧。”
說完這番話後,劉亞男也不管夫妻二人如何,徑直回了房間,將房門反鎖上了。
她看着自己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房間,心裡面像是有人用刀割似的,疼得她渾身直抽抽,劉亞男背靠着房門,無力地滑落下去,想到父母的樣子,劉亞男心裡面難受得厲害,捂着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事實上那天知道自己真有了孩子之後,劉亞男就已經做出了要離開封城的準備。
她覺得自己沒有臉面在這個城市繼續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