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放緩了節奏,在醫院的日子是閒適的。
窗明几淨,病棟外一大片楓林被蕭瑟秋風霜染成明麗的金紅色,線條明晰的葉脈,彷彿鍍了蠟的表面,在秋日燦爛卻溫和的暖陽下,亮閃閃的像一面面小鏡子。
讓跡部家的傭人準備了一臺筆記本電腦,除了前天去試了婚紗,水萌這幾天幾乎沒怎麼走出過病房門。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看劇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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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歲出道,從最開始演鄰家妹妹之類的小配角,惡毒卻癡情的女二號,漸漸的能夠獨當一面,聰慧睿智的女主角,平淡溫馨也好,蕩氣迴腸也好,撕心裂肺也好,屏幕上徐徐流淌的影像,她看着這個女孩於光影交錯中一步步走來,褪去青澀的外表,爐火純青的演技臻至佳境。
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真正的演員退場了,她卻必須硬着頭皮演下去。
播放器播完一集,儀器發出滴滴的提示音,推針裡的藥液也差不多沒有了,按下暫停,她側轉身體,撩出牀頭的按鈴按了下去。
當班護士很快拿了新的一袋鹽水進來,朝上面看了看,“醫生說你呼吸道有點感染,所以今天加了抗生素。是西園寺水萌嗎?”
水萌摸摸有點乾燥疼痛的喉嚨,點點頭。
帶着面罩的護士小姐掛起輸液管,將末端的皮管拔出,連接在針頭上,替她調整好了滴速,在牀尾的記事本上劃了一下,就拿着空了的輸液袋出去了。
透明的藥液流入靜脈,胳膊上傳來細細的涼意,水萌略微動了動手臂,自由的右手輕點鼠標,打開了下一集。
注意力全部被畫面吸引,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幾乎是突如其來的,水萌感覺到不對。
面龐猶如在火爐上方,一陣一陣蒸騰似地發熱,全身的力氣好像被迅速抽光,心臟跳動的像要從胸口跳出,連氣都喘不上來,煩躁和驚慌的瀕死感鋪天蓋地,讓她無處招架。
她大口的喘息着,長按叫鈴,然後顫抖着手去關輸液開關,卻不料上下滾動都沒辦法降低滴速。急救知識告訴她此刻應保留靜脈通道,但是在開關失靈的情況下,情急之下將手背上的針頭拔了出來。被膠帶固定的針頭在粗魯的動作下劃破了手背,有鮮紅的血液從傷處洇出,落在雪白的被子上,綻開朵朵妖冶的血花。
水萌倒在牀上,一手按着胸口,竭盡所能的深呼吸。
透明的塑料管劇烈晃動如死神漸漸迫近的腳步,眼前越來越模糊,意識像怎樣用力都握不住的指間沙,不受控制的寸寸流逝。
我,就要死了嗎?
冰冷又明亮的色彩充斥她的世界,身體像一隻折翼的鳥兒,不斷不斷墜落深淵。
隱藏的脆弱在蠱惑她:或者,這樣也好。
纖長如蝶的睫毛微微顫動,失焦的瞳孔收放,無辜的似乎初生嬰孩樣,縱使對將往的世界一無所知。
她朦朦朧朧的看向房門的方向。
一道白色的影子,被日光氤淡了輪廓,彷彿幻覺。
如果死亡是逃離這荒誕夢境的唯一方法,誰又能保證我將去的地方要比現世幸福。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我犯了什麼錯,我爲什麼要死?!
求生的本能強烈的可怕,一瞬間她睜大的眼睛,殘餘灰燼裡閃動的火光,迅速燎原,明淨的彷彿沉澱千年,剎那光華令天地失色。
她強烈的掙扎着,朝着那裡伸出手,輕輕吐出聲,恍若呼喚:“救我……”
血壓下降引發的靜脈萎縮,導致穿刺變得異常困難,縱使是經驗豐富的老護士也是滿頭大汗。
忍足侑士看向懷裡的人,病態的潮紅已經褪去,蒼白的面孔因爲難以忍受的疼痛冷汗涔涔,長睫如寒風中羸弱的枯葉蝶沾滿惶恐不安。意識卻尚未清醒,如同雪地裡貪戀溫暖的小狐狸,緊緊抱住他的腰不肯鬆手。
及時注射地塞米松和腎上腺素,並給予氧氣吸入,經過及時搶救,水萌的生命體徵總算穩定下來。
皮膚潮紅,血壓下降,呼吸困難。
典型的過敏性休克症狀。
忍足抽出牀頭的櫃子,將內容物一股腦兒倒在牀上,丟開諸如保險證和醫院卡之類的東西,取出一本病歷。
他翻了幾頁,又拿起引發休克的那袋鹽水,一抹銳意的光芒在眸中一閃而逝,鏡片後懶散的眼神銳利起來。
柳生比呂士匆匆走入。
他看了一眼病牀上仍在沉睡的女子,擡手扶了扶眼鏡:“怎麼回事?”
“作爲主治醫生,你難道不清楚西園寺水萌對頭孢類藥物過敏?”忍足把病歷遞過去,聲線仍舊是不動聲色的懶散,如果忽略了眼眸裡隱隱閃動的銳利的話。
柳生一窒,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來:“這不可能。”
就因爲考慮到患者過往曾有β—內酰胺環過敏史,不能用頭孢菌素類抗生素,所以處方中特地改爲了不需要皮試的大環內酯類克林黴素。
“是這樣?”忍足看着水萌,回憶起方纔一幕仍心有餘悸:“她有一定的過敏急救知識,但是輸液開關和按鈴似乎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
剩下的那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如果他的推測沒錯,答案將是觸目驚心。
心裡咯噔一下,兩人相視一眼,皆浮起凝重的神色來。
“我去查。”柳生比呂士拿着藥劑和病歷走出病房。
大腦缺氧超過三分鐘就會造成不可逆性損害,在沒有任何急救藥物和設備的極端危險的情況下,只有採用心肺復甦和人工呼吸——關上病房門時有依稀眸光在寫有病人名字的銘牌上停駐片刻,柳生纔回身轉入了護士當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