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正在瀏覽一份卷宗。
一般來說,處理類似案件的時候法官和陪審團會傾向於同情女性受害者。
他抽出用回形針夾在信息表上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中年男人放在人羣裡就是找不着的類型,就是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人卻是藝能界首屈一指的大導演。他的眼睛是令人不舒服的深灰色,從鼻翼延伸至嘴角的法令紋讓他看上去有一種陰鷙的感覺。職業成就輝煌,然而個人名譽欠佳,近幾年被八卦雜誌爆出與多名女星有染,並且曾被偷拍到流連新宿紅燈區的俱樂部。這意味着他的私生活混亂而且在男女關係上不夠檢點,想從法官那裡獲得良好的印象基本不可能。
雖然作爲一個嚴謹正直的法律工作者他不應該懷疑法官們的職業判斷,但是一個人留給另一個人的初印象通常是深刻而不可磨滅的,在關鍵時刻會發揮難以想象的重要作用。
在腦海裡仔仔細細的將所有線索重新梳理一遍之後,他得出了和之前相同的結論,目前所有的證據指向對他們非常不利。
儘管與證據充分的訴訟方相比,他們完全處於下風,勝訴的可能性幾乎爲零,然而幾乎爲零不代表零,能力足夠的話,這個零也可以變成百分之百。因爲手冢知道法庭上發生的一切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究竟會怎樣。即使目前的勝算很低,也不代表完全沒有勝算,這其中有一個關鍵節點,即在無法證明己方證詞可靠的情況下破壞受害者證言的可信度。
這份關鍵的證據能否拿到,他略微蹙了蹙眉尖。
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冰涼的苦澀口感提醒他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翻開袖口掃一眼腕錶,八點半。
敲門聲禮貌的響過三下,然後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抱着一疊文件夾走了進來。
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姿容俏麗,偏厚的嘴脣有一種獨特的野性之美,一雙眼睛活力無限,看一眼,彷彿整個人都陽光起來。千歲美由紀一個月前進入跡部集團實習,現在是手冢的助理。
“這是加賀壽葉的社會福利檔案和納稅記錄,還有近兩個月來的銀行賬單,都在這裡了。”她把打印出來的東西放到辦公桌上,不解的歪了下頭,“警方的證據很有力,光憑這些有用嗎?”
“恩。”手冢輕輕應了一聲,抽出文件在燈下快速瀏覽,心中的大石頭漸漸放下,現在他還要去一個地方,運氣好的話,這個零就會轉變爲百分之百。
他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東西,把所有物事歸整其位。
美由紀看他站起來去拿外套,問了一句:“手冢你要走了嗎?外賣就快來了。”
“你吃吧,我還有事。”手上動作不停,低頭關掉顯示器電源,手冢神色清淡。
“手冢前輩……”美由紀抿了一下脣,欲言又止的樣子。
手冢擡眸淡定的看她,這個女孩子已經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叫他“小偷哥哥”,率真的個性到十一點沒變,什麼都掛在臉上。從知道他將要作爲大島的代理律師出庭開始,她就各種心不在焉,手冢知道她早就有話想說,便靜靜的等候下文。
彷彿是受到了那種眼神的鼓勵,美由紀鼓起勇氣說出心裡話,“爲什麼,爲什麼前輩你要爲那種人辯護呢?”這個案件最近炒得沸沸揚揚,她也看了不少報道,事實明擺在眼前,玩弄女星的人渣理應受到法律制裁,在她的印象中手冢公正無私,在學校念法學部的時候她就把手冢作爲標杆,立志將來也要做他那樣的律師。本來依照手冢的個性,爲受害者出庭都不過分,可他現在卻要幫着嫌疑犯,這難道不是,雖然她很不情願用那個詞,助紂爲虐嗎?
黑白分明,嫉惡如仇,剛接觸社會的新鮮人很多都是這樣。這並不意味着現在的他分不清善惡,只是這其中的緣由太多,牽扯太多的人情世故,這並非一時半刻能夠解釋得清,況且手冢也不是那種會刻意解釋的人。要想達到目的可以有很多種方法,直來直去那種通常並非最佳,生活的歷練是最好的課堂,再過幾年,她自然會明白。
“早些回去。”淡淡的丟下一句話,手冢往門口走去,過道里高懸的燈光暈染開悽清光環,將瘦削挺俊的背影拉長。
東京的夜景與香港、紐約一樣聞名,入夜以後銀座的街道華燈琳琅,高高低低的霓虹漸次亮起,總是那樣不知疲倦的散發着絢麗奢靡的氣息。
車燈和燈箱廣告交相輝映,色彩斑斕的流淌在商店一塵不染的玻璃上,名牌旗艦店的櫥窗後,價碼牌上帶着一串零的數字足以讓普通百姓望而卻步。
聖誕臨近,步行街兩旁光禿禿的樹枝上掛滿了光輝清雅的水晶燈,銀白色的閃閃發亮的線條一路延綿。聖誕節本是舶來品,西方節日的影響力卻日益在亞洲盛行。性急的商家早早的將裝飾一新的聖誕樹放置在門前,金色的星星落在尖頂,冬青和花環,還有白鬍子的聖誕老人。
星星點點的寒意滲入肌理,手冢緊了緊風衣,行到路口,便可以看見那宛如冰雪碉堡的氣派建築屹立在暗藍色天幕下。
白閣,那張考究的會員卡在進入財團的第一個月就交到了手裡。若不是那場婚禮上見到了涼子夫人,它大概會永遠安靜的躺在角落裡蒙塵。
雖然手冢只是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大衣,當這個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冷漠與優雅交織氣韻的男人出現在燈紅酒綠的聲色場時,依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空氣裡挑逗的爵士樂迭起徜徉,琥珀色的瞳孔倒影出的繁華景象,絲毫不起波瀾。他的低調冷靜,彷彿歌舞昇平中的意亂情迷完全無法侵入他的中樞,否則怎能做到那般清冷淡定。讓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剎那,整個世界都要爲之安寧靜止。
被訓練有素的侍應引領到二樓迴廊的一角落座,白色真皮沙發的周圍點綴着白珊瑚和水晶樹,打造出夢幻般的瑰麗效果。這裡的一瓶香檳抵得上尋常人家三個月的吃穿用度,點單之後手冢謝絕了指名陪侍小姐的建議,掏出一張名片,“麻煩轉交涼子夫人,謝謝。”
不多時那身着傳統和服的溫婉女人移着端嫺的小碎步優雅而至,保養得當的面龐幾乎看不見歲月的痕跡,然而落落大方的氣度卻更加渾然天成,讓人不禁懷疑她不是這俱樂部的媽媽桑,而是某個世家大族的貴婦人。
看到他涼子顯得很高興:“國光,真是稀客啊。”
“夫人。”他想要站起來,卻被涼子一把按了下去,接着她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面帶微笑,“你能來我真意外,”擡頭吩咐旁邊像是管事的男人,“高橋,去開瓶皇家禮炮。”
“不用客氣了,”手冢叫住那個男人,他從口袋裡拿出ZPEN準備記錄,然後面向涼子,語調平和,“大島浩平的CASE目前由我接手,今天來是有些線索想向夫人求證。”
涼子略微一愣,尚未開言,便聽見底下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兩人齊齊回頭,視線便定格在門口那光彩照人的身影上。若論誰能夠在最短時間內吸引眼球,跡部集團的繼承人已是登峰造極,如今身邊加了一位風姿綽約的麗人,耀眼指數更是無可抵擋。
涼子眸中閃過一抹錯愕,然後瞬間收斂,誰都沒有發現。
手冢擰了擰眉,覺得有點頭痛。和他心情類似的還有跟在跡部後面進來的忍足,他只不過是想要找個美麗的小姐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而已,真受不了這兩個人,要不要搞得那麼拉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