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號碼總是很容易找到, A字母打頭,永遠排在通訊錄的第一位。
事到如今水萌不會再去懷疑跡部是否真的愛她這種問題,他今晚的表現充分說明了這點。慣於用張揚華麗的面具來掩蓋真實感情的人, 寧願在角落獨自舔舐傷口也不願暴露人前的人, 已不忌諱在她面前顯露出偶爾的脆弱。她知道他很難過, 唯有用眼淚讓他不知所措。
他們這一路走來, 從虛與委蛇到誠心相待, 每個人都在學着怎麼去愛。可是這段婚姻錯就錯在初始,從一開始就剔除了愛情,得到什麼, 付出什麼,宛如最嚴密的商務合同, 把一切劃分的清清楚楚, 涇渭分明。以至於參入了無法用金錢衡量的真情時, 他們都變得無從下手。
即便她懷了他的孩子,都不敢輕易叫他知道。因爲, 孩子也是事先分配好的,而且是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費盡心機只爲保住更多籌碼,將懷孕時間混淆到離婚後,她才擁有與之一較高下的資本。
有時候水萌也會想,她究竟是想要改變跡部, 還是改變自己。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矛盾, 她貪心的想要完整的他, 可是真正爲愛而平民化的跡部, 已不是那個讓她怦然心動的跡部景吾了。亦或許只是想要看着他走向更爲高遠的雲端, 帝王一樣的俯瞰世界,想要貼近彼此的心靈, 分享他的華麗與寂寞,榮耀與哀傷。
如果當初沒有動心,她大可以瀟瀟灑灑的放手,就因爲不願意放手,才鬧出這一番大費周折。說到底,她要的,不過是一個平等的地位,以妻子的身份陪在他身邊,而不是附庸。
以跡部的手腕,相信不多時就可以在董事會站穩腳跟,等到他把財團的控制權牢牢掌握在手裡,所謂身世問題大概就不再是問題。他是跡部修吾的兒子,這點毋庸置疑。唯一比較麻煩的就是涼子媽媽桑的身份,跡部修吾已死,她也不指望成爲跡部夫人了。但是身世一旦公開,爲了維護跡部財閥的形象,白閣她是不可能繼續開下去了。而且,還要承認仇人的女兒爲媳婦,這個打擊幾乎不亞於當年被奪走兒子。這麼一來惠理子用心經營的高貴女強人形象也毀的差不多,拋棄親生子女,踩着別人飛上枝頭,她唯一剩下的就是跡部夫人這個虛名。
本質上她是相當自我的人,一向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對涼子和惠理子,她談不上喜歡,卻也並沒有太大的恨意。她們欠她的,股東大會也算扯平。比較可惜的是她們對她這個態度微妙,萬一以後家宅不寧,她不願意背上一個不孝還教唆跡部不孝的罪名。跡部要脫掉哥哥的帽子,就必須先擺平這兩個女人,就連水萌都有點同情他。
同情歸同情,要她眼巴巴的趕回去倒貼,打死也不幹,到時誰來同情她啊?
還有手冢。
水萌和手冢之前並無太大交集,她原來只知道西園寺默默喜歡着手冢,可按照手冢現在對她的態度來看,那種暗藏的情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麼解釋就是那時手冢礙於她有夫之婦的身份,有意無意拉開彼此距離。她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因爲手冢他居然隱藏的那麼好,簡直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
慢慢的接觸不難發現,手冢國光是個相當優秀的男人,無論從哪方面來講。他不像跡部景吾霸氣縱橫君臨天下,不像忍足侑士風流倜儻玩世不恭,不像植村元佑溫文爾雅城府難測,女人,就算是爭強好勝的女人,在外面的世界撞得頭破血流再回頭,那也會是個非常溫暖安寧的懷抱。
在他面前不需要心計,不需要隱藏,也不需要懷疑。
女人和男人都一樣,是虛榮的動物,說實話她很陶醉於這種乾淨又舒服的感覺,這跟跡部整天吹噓天下沒幾個女人不喜歡本大爺是一個道理。
可是,她又有什麼資格要手冢憑空等待?
他值得更好的,只要是愛他的,隨便挑挑,美由紀都比她更好。
水萌深深吸口氣,望了一眼已經枕着冰涼池壁合上了眼眸的男人,按下撥號鍵。
接通之前她的心情罕見忐忑,跡部聽到她這麼晚還在手冢家會是什麼反應?她要怎麼解釋手冢這個狀況?
電話通了,卻不是跡部,而是管家的聲音。
“水萌小姐,你找少爺?”
“恩,景吾他在嗎?”
“哦,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聽到這句話水萌的嘴角抽搐,“他也在忙?”
“不是,少爺已經睡下了,他說頭疼。要不要我去叫他?”
水萌想了一下,抿抿脣,“算了,讓他睡吧。”
悵然若失的掛機,把手機放回口袋的時候摸到了一個塑料袋。水萌掏出來,是香取掉了然後被她拿來放酸梅粉的袋子。看着看着她心裡起疑,怎麼會全趕在今天不正常呢。跡部發情,植村在忙,手冢竟然在浴缸裡睡着了。
她把袋子反過來,看印在背後的說明。
男女兩用欲仙(蟹子)欲死粉。
看了半天,她把說明書結合實際情況翻譯了成了自己的話,那就是——這個粉藥效較大,一人份的話少量即可,而包裝袋空了,說明除了跡部那杯酒宴會的其他酒水裡也混有微量藥粉,這也解釋了爲什麼好些人提前離場。給男性使用就拿比較烈的酒來溶解,給女性使用就拿低度酒或者軟飲料來溶解,效果不同。香取這是第一次用,劑量把握不好,給跡部放太多,於是他攻過頭後勁不足,關鍵時刻容易被反攻,完了還副作用頭疼;植村的劑量則比較好,攻的恰到好處,於是他女朋友今晚應該會很銷魂;至於手冢,他喝的酒從度數和量都較前兩位低得多,藥效就傾向於偏女性化,那就是反應遲緩和嗜睡,簡單來說就是受了。
水萌氣哼哼的,他們是欲仙(蟹子)欲死了,爲什麼倒黴的永遠是她啊?她就快成爲香取擦屁股的保姆了。
暗暗把香取綾音這個死女人詛咒一百遍,水萌往浴缸裡一摸,不能再等了,水快要涼透了。
這時浴室裡的霧氣大多散了,視野變得很清晰,她在浴缸旁邊找了找,找到一個遙控器。
可以放歌可以模擬潮水還可以按摩,她發現手冢這個人還是挺會享受的,買個浴缸也這麼高級。
按下排水鍵,浴缸裡就開始嘩嘩的響,水面慢慢的下降,直到全部放幹。
水萌從衣架上取了大毛巾過來,丟到手冢身上,然後她試着把他拉起來。
試了一會她就果斷放棄了,手冢雖然瘦,卻也不是她一個女人能負荷的,就算勉強拉起來,她也沒辦法把他弄到房間裡去,兩人都得摔死。況且她懷孕了,基本是三個人摔死。
水萌愁眉苦臉的看了他一會,嘆口氣,脫掉鞋子站到浴缸裡去。空間挺大的,多一個人不成問題。她蹲下來,手指頭戳戳他,“喂,手冢,我可不是佔你便宜啊。”
她歪頭,忽然扯出一絲惡作劇般的竊笑,掏出手機咔嚓咔嚓拍了兩張,他說要送她回家,自己卻睡着了,這就是證據,免得他到時賴賬。
拍好以後,水萌把毛巾蓋在他下半身,然後把大浴巾卷在手上,先把仍舊潮溼的浴缸底部擦乾,然後開始給手冢擦。
少了眼鏡的遮擋和那種凌厲懾人的眸光,手冢的五官真是精緻到沒話說。難怪法務部的職員總是暗自議論他長得這麼好看卻從來不懂得去放柔面部表情,簡直就是暴殄天物,不過,手冢要是整天笑眯眯的話還是手冢嗎,估計會嚇死一大票人。
毛巾卷掠過脖頸上微微凸起的喉結,往胸膛滑落。
恩,身材也很好,肌肉軟中帶硬,沒有一絲贅餘,就是瘦了點。
她撈起兩條手臂擦好,等到毛巾拂過手冢腹部的時候水萌嫉妒了。
他到底是吃什麼長的啊,她還三五不時的減個肥保持一下身材,這傢伙……這纔是女人夢寐以求的小蠻腰啊一個男人身材好成這樣天理何在啊?
她擡起頭去看他,一貫淡然安靜的模樣,歪着脖子,睡着的時候五官柔和了許多,鳳眼闔着,睫毛卻很長,脣色淺淡,直直的抿成一條線。
水萌別過頭,看上半身擦得差不多了,她轉半圈背對着手冢,然後把毛巾翻個面,將一雙修長筆直的腿部上的水珠吸乾。
她在浴缸裡轉來轉去,把該放回原位的東西放好,然後爬了出來。
還有一個重點部分沒擦。
以前還沒離婚的時候,萬一跡部興致來了而她不方便的日子,她不肯用其他地方,就只好用手幫他。這項技術是經過跡部肯定的,跡部也算見慣風月,所以他的肯定還是比較難得的。
啊呸呸她到底在想什麼啊。
水萌蹲在浴缸旁邊,手上裹着毛巾在手冢那裡胡亂抹了幾下。
她有點臉紅,怯怯的去看他,沒反應,還好還好。
做完這一切,水萌開啓排風扇排出潮溼空氣,然後她到二樓手冢房間裡去把被子枕頭抱來。
浴缸裡沒法躺平,他這樣睡的話明天肯定腰痠背痛,於是她只好曲起他的膝蓋然後把他整個人拉平。把枕頭墊在頭下再蓋上被子,水萌再次直起身的時候額頭沁出一層薄汗了。
她隨意的梳洗了一下回到客廳,看見茶几上壓着紙條,手冢家裡人都到親戚家去了,所以水萌剛纔才找不到人幫忙。
掛鐘已經指向深夜兩點,水萌抱着枕頭蹭了蹭,這是她第二次睡這裡的沙發,身體分外疲憊,也顧不得舒不舒服,很快睡熟了。
多年養成的生物鐘堅不可摧,手冢醒來的時候天剛矇矇亮,門縫裡透出一點客廳的燈光。
他皺了皺眉坐起來,發現臥室似乎換了個樣子,低頭,身上蓋着的好像是他的被子,稍微動了動,觸及皮膚的冰涼讓他略微一顫。
下意識的去摸到眼鏡然後戴上,彷彿變魔術一般,視野一下子變得無比清晰。
連帶着混沌的腦子漸漸找回意識,他發現自己什麼都沒穿,居然在浴缸裡睡了一夜。
發瘋了真是。
他記得他好像是在洗澡,然後……水萌呢?
手冢披上襯衫往客廳走,通亮的環境刺得他有些頭昏。他揉了揉眉心想去找水喝,冷不防腳下一拌,堪堪穩住身形的瞬間他看清了絆倒他的罪魁禍首,半條本該蓋在水萌身上的被子,而被子主人的睡姿則讓手冢腦海裡頃刻浮現出一幅名畫——馬拉之死。
矮桌上的燈也沒關,虧她這樣能睡着。是她太笨了找不到開關,還是她以爲這裡用電不用錢,手冢比較傾向於前一種。
嘆了口氣,他俯下身去,伸出手臂環住水萌的腰,想把她抱回房間裡去。
彷彿是感受到溫熱的氣息靠近,一瞬間她卻睜開了眼睛。
彼此都是愣住,手冢發覺自己忽然進退不得,曖昧的氛圍頓時在清晨微涼的空氣裡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