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明明不是雨季,天卻一連陰着很多天。仔細想來,這淅淅瀝瀝的秋雨,已經連續下了一個多禮拜了。無論是春天的和風細雨、夏日的雨驟風疏、冬季的冷雨陰風,都比不上這綿綿秋雨的纏人。不徐不疾、叮叮咚咚地打落在院子裡的雨斜織了一道細密的網,將這座兩層小樓隔絕於世外。

雨音百無聊賴地坐在二樓看臺邊上,雙腿在兩道柵欄之間自然垂下,順着風一晃一蕩,手撐在身後,擡頭看着下着雨的天空。

本來就很寒冷的天氣,碰到這冷雨的糾纏,更釋放着蝕骨的陰寒。雨絲從空中不斷落下,就像天羅地網一樣將雨音的整個視野包圍。受到頭頂屋檐的阻礙,雨滴匯成細流沿着飛翹的檐角飛落,如玉珠一般打落在院子裡。

雨滴落在地面形成水窪,那些大大小小的水窪都包容着所有墜落的雨。那些雨滴落入水面渲染出無數漣漪的那刻發出的聲音……

雨音,清脆、連綿、淅瀝的雨音。

爸爸曾經告訴她,他在一個細雨紛紛的季節遇見了媽媽,在淅淅瀝瀝滴着雨的那天和媽媽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在上天叮叮咚咚地彈奏雨之琴的天氣將初生的她抱在懷裡。

雨音,雨落在廣袤的土地上,落在浩瀚的海面上,落在無人的荒谷裡。土地、大海和荒谷,被雨落下的那刻發出的清響驚醒。

眼前大片竹子隨着秋風搖擺,在秋雨的洗禮下更顯青翠。那種沉澱在歲月裡成熟、穩重的綠色是她的最愛。竹葉的沙沙聲混合着滴滴答答的雨的聲音,在她耳邊彈奏的自然的協奏曲。

伸手到雨簾裡,這些雨真調皮呢,只願意按自己的意願向下垂落,卻從不願意爲誰停留。

儘管受到屋頂的阻礙,她們卻匯聚成更美好的模樣,和同伴一樣墜落在地上;儘管受到青竹的遮攔,她們也耐心的沿着竹身下流,和同伴聚合;儘管受到雨音手的打擾,它們卻在她的指間調皮地閃過,沿着手臂向下流淌的雨,給雨音的懲罰就是寒澈入骨的沾衣欲溼。

院子很小而精緻。視野左邊連綿着蒼綠翠竹,竹葉繁茂,將延生竹林之中的小徑遮掩不見;視野右側蓄着一塊小小池塘,雨絲在池塘水面織着細密的紋路,引得水裡的幾尾魚紛紛將嘴探出水面。

此時正在露臺看雨的女孩趙雨音,18歲,中國南方的一個普通高三女生。兩年半以前她喜歡上一個男生,三個月以前他們走到一起,一個半月以前分手,近一個月以前她來到這個世界。

她也是跡部雨音,14歲,中國南方的一個普通初二學生,有個疏遠的另有家庭的父親,一個月零七天以前失去相依爲命的媽媽的消息,爾後被突然出現的父親接到日本、受到繼母指責,二十五日以前割腕……

二十五日之前的那個夜晚,沉睡的趙雨音被嘈雜喧鬧的聲音驚醒。迷糊之間發現自己被爸爸抱在懷裡,身上披着一件溼透了的毛毯。周圍濃煙四起,火苗在窗子外面呼呼跳動。媽媽在他們前面用肩想撞開安全通道的門。但一切都遲了,快速掠過的光和影中,擡頭的她看到了屋頂上落下的大塊水泥板。耳畔一聲被阻斷的驚叫,記憶戛然而止。

隨後,她就變成了跡部雨音,生活在這個徹底的“異世界”。

“咚咚咚”驀然響起的敲門聲,將原本和諧的賞雨圖加上了一絲隱藏的不協調。

“小姐,到時間了。”

跡部雨音站起身,跟着靜候在門口的年輕男子下樓。

這位男子是照顧跡部財團在神奈川房產的分管家藤原。他穿着正式的燕尾禮服,身材高挑,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上閃着精光的虎目顯示出這個人內心的堅定和穩重。此刻,他因接受跡部財團當家的任務而貼身照顧這位剛剛出院的私生小姐雨音。

坐上門口那輛加長版的凱迪拉克,雨音手託着臉看着窗外。車開的稍快,窗外的景色一閃而過,只有那片銀色的雨幕始終看得清楚。車廂裡不同尋常的安靜,藤原坐在雨音斜對面一聲不吭,黑色的他彷彿和黑色的背景融在一起。雨打在窗戶上,被玻璃阻隔在外。不,被阻隔的應該是她自己,這個空蕩蕩的車廂就像一個異次元空間,將她永遠分割在這個世界之外。

無論是這個在趙雨音看來莫名其妙的世界,還是在跡部雨音看來不懷好意的“親人”。

過了許久,車緩緩在一幢華美高大、富麗堂皇的別墅之前停下。跡部財團是日本目前最有財勢的財團之一,這座“跡部白金漢宮”從外觀看起來就金碧輝煌,所有經過的人無不側目。而這裡正是日本第一財團跡部家族現任家主跡部紳人一家的住所。

車一停,門前等候的侍從立刻撐着傘迎上來,將雨音送到了別墅門口。藤原管家在她身側鞠躬等待。

在門廳整理了一下衣服,她緩緩走了進去。

“跡部白金漢宮”奢華無比。進門時腳下踩着的柔軟細密的深紅地毯、頭頂垂掛的碩大水晶吊燈、擺設臺上一眼就看出價值不菲的名家雕刻、白色牆壁上鑲着金絲的祥雲花紋……跡部雨音推開飯廳的門,瞬間涌入她眼中的強烈光線就像有數千瓦的大燈泡在晃來晃去,照的她幾乎失明,眼前五彩繽紛地開了染坊一般,好一會才緩過來。

飯廳和“她”上次來時一樣,依然裝飾的流光溢彩,耀眼奪目。這個房間裡每一處精心的裝修、擺設,都是她18年以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更別提這整整一棟別墅。恐怕用天堂來形容這裡,也絲毫不爲過。

飯桌前坐着的人羣的談話此刻都被她的突然出現打斷了。雨音走過去恭恭敬敬地依次鞠躬行禮,卻不開口說話。她冷冷的注視着那道不善地盯着她的眼神的主人,半晌,那個人——她父親的正室妻子,跡部財團的夫人終於站起來,扭頭對父親說道:“紳人,她怎麼來了?”

不錯,就是她,在跡部雨音剛剛來到這座房子的時候指着她歇斯底里地大罵,罵她的母親不知廉恥、破壞別人家庭,罵她桀驁不馴、不知禮數。跡部雨音受到失去母親和被踐踏自尊心的雙重打擊,被送回房間之後就拿出了自己偷偷藏匿的刀片。早上被人發現的時候,刀片上殘血已乾,她的人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父親淡淡的說道:“雨音躺在病牀上已經有一個月了,我覺得不該再讓她一直困在屋子裡。明天就讓她去學校報到,和景吾一起上學吧。”

“你說什麼?她,和景吾一起,去冰帝?”

夫人臉色且怒且威,將將開口,祖父擡手打斷了她:“你們先聊吧,我和你們母親就先回去了。今天的晚飯讓人送到我們房間就行。”說罷,他挽着祖母,出門前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雨音一眼。

雨音無動於衷地目送兩位老人的離席,父親將夫人安撫地扶坐在椅子上,對着她,卻用我們所有人都可以聽到的音量說道:“涼子,以前的事情我的確做得不對。但是雨音也是我的女兒,她母親不管她,她就只有依靠我這個父親了。”

跡部涼子漠然的看着雨音。

“涼子,雨音已經快14歲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聯繫她們母女,但……”

“讓她上學就上學吧,不過不能在冰帝,不能住在我們這裡。莫名其妙冒出來一個私生女,還名正言順住在本家,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父親一窒,沉默片刻,點頭應道:“就依你吧。正好雨音現在住在神奈川,就在那裡的立海大附屬讀吧。”他看了雨音一眼,“雨音,你覺得怎麼樣?”

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

“你還是不願意說話?”

雨音的確不願意說話,不願意跟他們說話。原來的跡部雨音一直和自己的母親學習日語,而趙雨音的媽媽身爲大學外國語學院的副院長,在雨音學習中文的同時就已經跟着她學習其他語言了。但一個月以來雨音一直沒有對跡部的家人開口,或許是因爲還未從初戀失敗的陰影裡掙脫,或許是極度擔憂爸爸媽媽的安危,或許是驀然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懼怕,或許也是跡部雨音留在她腦海裡的不願服從……

“藤原,小姐的轉學手續就由你來辦,你跟着小石川去上樓去把資料拿去。”

藤原鞠了個躬,緩緩退出飯廳。

“景吾,你送你妹妹出去吧。去找山本,讓他給雨音一部新手機,存上我們的號碼。”

雨音跟着跡部景吾走出去,他步伐平穩,速度中等,她卻只能疾步快走才能趕上他的腳步。沿着長長的走廊前行,跡部景吾突然停下了。她躲閃不及,直挺挺地撞了上去,由於力的作用與反作用,雨音狠狠跌坐在地上。

“……”

跡部景吾,跡部雨音同父異母的哥哥,此刻正在走廊上低頭看着自己新認識的妹妹。此時他背光的臉陷在陰影裡讓人讀不出表情,唯有海藍的眸子亮晶晶的,帶着一絲奇異的色彩。他髮梢微翹,紫灰的頭髮在熾目的燈光下透着淡金色的光澤。

怎麼看,都是一個相當“大爺”的人。雨音這樣定義,雖然還見過草草幾次面,可每次他的登場只能用“華麗”來形容。

跡部景吾看雨音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右手撫上眼角那顆淚痣,向雨音伸出左手,示意要拉她起來。

她並沒有需要跡部景吾的幫忙。跡部景吾擡了擡眉毛,一言不發地轉身接着向門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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