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幸村精市一直記得自己的妹妹小時候臉上那種冷冷的表情,對世間萬物都漠不關心的神色。到了適當的年齡,玉綾卻從沒有同齡女孩應有的那種活潑朝氣。而在她五歲的時候,她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帶着感情的話。

媽媽因爲爸爸工作在外常年不回家而哭泣的時候,玉綾在幸村精市驚訝的目光中伸出小手擦乾了媽媽的眼淚:“媽媽,請不要哭。我和哥哥會陪着你的。”

一年後媽媽事故身亡,玉綾再次將自己沉浸在無言的世界裡。爸爸所在的廣告公司業務繁忙,需要他常年在外地到處奔波。幸村精市在媽媽走之後擔任起照顧妹妹的任務,然而她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在玉綾七歲生日那天,他帶着玉綾去商店買禮物,等他挑好回頭,卻發現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妹妹不見了。

現在如王者一般笑看風雲、馳騁球場的幸村精市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慌亂、無助、甚至絕望的心情。忽然聽到一聲“哥哥,你怎麼了?”的他一把抱住從洗手間裡走出的妹妹,生怕她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那件事之後,玉綾對他,也像以前對待媽媽一樣由衷地關心。幸村玉綾對其他人或許很冷漠,但她只關心哥哥,也只關心哥哥所關心的。

升入國中以來,她的性格又開朗了許多。雖然面對陌生人時依然十分冷漠,但面對她認爲的“朋友”,卻能帶着稀薄的笑意。不容易被發覺,卻異常難能可貴。

幸村精市帶着笑容轉向身旁的部員,網球部衆人彷如同時看到了催命符。

“我們下午開始訓練吧。”他看着手裡的訓練清單,“半個小時之後飯廳見。下午兩點準時開始訓練,五點半結束、六點半吃晚飯。今天晚上自由活動。下午訓練項目是練習賽,真田Vs丸井、柳生Vs仁王、傑克Vs蓮二、玉綾Vs切原。”

“幸村玉綾?”切原呆住了,“可是她……”

“嗯,你不要小看玉綾哦。”幸村笑着將頭轉向雨音:“下午你要好好看玉綾和切原的比賽,從明天開始她會訓練你。”

“不是啊部長,我絕對沒有小看她,而是……”切原試圖盡最大努力推掉和幸村玉綾的練習賽,他本就和玉綾一個班級,知道很多他們都不知道的“內幕”……

幸村玉綾,其實是一個萬分恐怖的存在。

“對了,有件事很有必要告訴你們。”幸村打斷了切原的話,笑得越來越婉約,嘴角溫柔的微笑就像此刻在他們腳下潺潺流淌的溪水般清澈。

經驗告訴在場的所有人,部長大人笑得越妖孽,他們面臨的事實就越慘烈,而這次……

“我必須要告訴你們,真田已經和我表明,在合宿的這段日子裡晚上將由他親自下廚爲你們製作料理。”

驚愕的目光一齊轉向了真田,後者在目光的洗禮中渾身茲茲冒着寒氣。話說君子遠庖廚,一直威武不能屈的副部長今次……

目光再轉向面部表情很甜蜜的幸村,他們都明白了,大概這事實就是部長“真田,你今天膽子挺大嘛”這一句話就可以搞定的事情。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出聲,他們都縮着脖子儘量減少自己在副部長視線裡的圖像,免得徘徊於暴怒邊緣的真田會用一雙鐵砂掌往死裡敲他們。

搞不定部長,搞定他們這羣小白花難道還不是小菜一碟?

“所有在練習賽裡輸掉的人,就要吃真田君的特製料理喲,大家多多努力吧。”

一眼看去就知道從來沒有下過廚房的真田弦一郎特製料理,大家默契的向後退了一步。今天下午,無論如何都要贏!

從別墅後門的青石板小路在叢林中向山上爬了一段路,大家的眼前豁然開朗。浮現在視野裡的是一大片平坦寬闊的網球訓練場地。柳生指着南邊的一座二層白色建築解釋道:“那裡是室內練習場。”

二話不多說,在完成熱身和基礎練習之後,根據上午幸村的安排,真田和丸井、柳生和仁王分別走進球場。雨音站在A區,看着丸井取下手腕上的力量扣,在場地上跳躍了兩下。

“一開始就這麼認真嗎?”真田說,“不過對我,你的確應該如此。”

“第一局,丸井發球。”

丸井嚼着口香糖,將網球上拋,在球落到距離頭頂越二十釐米處揮拍將球向對面半場打去,真田輕輕鬆鬆就回擊了:“丸井,認真點,不要太鬆懈了!”

“是!”

“啪!”

“啪!”

“啪!”

“2-0,真田領先!”

雨音認真地看着這場激烈的比賽。雖然已經看過他們不少次的訓練,但看到平時一直小孩一樣的丸井緊繃着臉全力以赴這場練習賽,心裡對學會網球的憧憬又強烈了幾分。現在球場上揮灑着汗水的他們,纔是其真正的內在吧。

“嘿嘿,怎麼樣,走鋼絲,很天才的創意吧。”丸井將手剪刀狀放在眼睛旁邊,“才完成的哦。”

原本在兩人之間不斷飛旋的網球在鐵絲網上劃過長長一條線,數秒之後輕輕落在場地上。

“4-1,真田領先。交換場地。”

真田將球高高拋起,隨着一聲爆喝,網球化成一條黃線攜着雷霆之勢向丸井後面砸去,丸井甚至沒有來得及回頭,球已經砸落在地,在那裡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痕跡。而這場真田的發球局,他只用了四次同樣的發球就拿下。第三次的時候丸井已經能夠跟上真田的步伐,但球拍碰上球的剎那就被彈飛了。

“嗯……”雨音揉了揉眼睛,“好多球拍……”

“跡部,你看得到真田的引拍?”柳蓮二問道。

“嗯。”雨音捏着兩眼中間,“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柳蓮二刷刷地在筆記本上寫着,唸唸有詞道:“你也是動態視力啊?哎,會網球的人都沒有動態視力,不會網球的人反而有,這就是所謂的暴殄天物吧……”

雨音額頭上啪的冒出一個十字路口,她強忍着非常不鬆懈地把它按了下去:“柳師父啊,我的資料就不用你搜集了吧?”

柳停下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不是在學麼?我要記錄好準確找到好的教學方法。”

“6-4,真田勝。”

丸井累得直接躺在了地上,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本以爲自己克服了體力的缺陷就可以獲得更大的成功,卻沒想和真田的比賽依然像以前那樣慘不忍睹。

“丸井,起來吧。體力即將耗盡的時候堅持跑步是提升體力的最佳時機。”真田站在他身邊說,“另外,進步很大,記得繼續保持。”

“柳,下一場就是你的比賽了?”

“嗯,不過幸村玉綾也上場了,你去看她的吧。”

“我知道,不過晚上你要記得教我數據網球啊。”雨音揮揮手,向B區跑去。

柳生和仁王的比賽結束的稍早,等雨音到的時候,切原和玉綾已經在一較高下了。她看着臺上左右奔跑的切原,問身邊正在喝飲料的柳生:“怎麼他們看起來好和風細雨的樣子。”

“不,你仔細看,雖然兩個人看似不激烈,但切原的球都在向幸村玉綾腳下的盲點招呼,而幸村君至今,一個球都沒有丟。”

“真的?”

“沒錯,他們現在還在第一局,幸村君完全跟着切原的步伐走,但她至今都沒有顯出真正的實力。看來那個關於她網球技術的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

如果真田和丸井剛剛的比賽是狂風暴雨的激烈,切原和玉綾的比賽就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始終被玉綾壓制的切原終於有點不耐煩了。

雨音看看周圍,不知什麼時候除了蓮二和傑克,其他人都聚在了這裡。丸井一邊吹泡泡糖一邊說:“看來赤也要認真起來了。”

切原除下力量扣,將球在地面上拍了兩下。

“啪!”

網球在玉綾腳下落地,接着竟然違背了物理學反射原理迎着玉綾的臉衝擊而去。玉綾身體微微一側,險險避開了。她玉臂輕展,用力將球反擊了回去。

“竟然能反擊赤也的外旋發球?”看來蓮二也結束了比賽。

“幸村,你妹妹她網球水平怎麼樣?”仁王詢問着。

幸村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玉綾從小就和我一起打球,若要具體說,她從來沒有輸給過我。”

“什麼?”周圍聽到這句話的人都驚呆了。幸村的網球哪怕真田也領教過威力,而場上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卻能夠和他分庭抗禮嗎?

“沒有搶七局,我們始終6-6平。雖然我也沒有用全力,但玉綾的確應付的很不錯。跟她打球要注意的,是她的速度。”

“不僅速度,還有防守能力。”幸村想了想,補充道。

切原站在後場左右跑動着,他猿臂輕展,一次有一次將網球向對面削去,網球在對面場地墜落的地點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而看似已經不可能接到的球,玉綾竟然還能趕上。

“幸村,這是……”

不僅僅仁王驚呼出聲,雨音這個網球知識極爲粗淺的人也目不轉睛地看着玉綾。在切原動作頻率和力度不斷加大的同時,她的腳步非但沒有急促紊亂,反而還和之前一樣,甚至給他們一種更加緩慢的錯覺。她足尖輕點,衣衫飄動,邁着舞步一般在場地上輕輕鬆鬆、姿勢曼妙地移動着。切原一記兇狠的扣殺之後,玉綾出現在扣殺即將墜下的地點,球拍輕觸網球時右腿蹬地,整個人裹着網球衝擊而來的力量旋轉了七百二十度。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玉臂輕擡,一記短球輕輕落在切原面前。

“6-4,幸村玉綾勝。”

比賽已經結束,切原還呆呆的站在場地上沒有緩過神來。不僅僅切原,雨音他們眼前依然回放着玉綾的身姿,一羣人呆若木雞。

“咳咳。”幸村將衆人拉回現實,“比賽已經結束了,我們去休息一會吧。”看着手錶的指針已經指向五點半,他將手搭在真田的肩上,無害地微笑着:“真田,輸了的部員就麻煩你了喲。”

真田渾身一震,一言不發轉身沿着小路折回別墅。

聽到幸村的話,練習賽敗北的丸井、胡狼、仁王和切原都愁眉苦臉地用腳蹭地。副部長離開時候滿腹火氣的樣子,誰知道晚上吃什麼……或許不吃還能活得比較久。

“跡部學姐。”玉綾從後面趕上雨音,“能否借一步說話?”

“好的。”

在室內網球場那棟建築的健身房裡,玉綾坐在雨音身側,沉默半晌,終於開口問道:“跡部雨音,你想回去麼?”

“回哪?神奈川?”雨音一頭霧水。

“回家,回你原來的那個世界。”

雨音猝不及防,看着直直射進她眼睛裡的玉綾的目光,一時間張口結舌。

“你……”

“我應該是在你的世界裡出現了意外才偶然來到這裡的。”玉綾平靜的說,“你不也是麼?”

“我的世界?難道你和我……”雨音更加摸不着頭腦了。

“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玉綾看着她,“但我知道我們曾經都不屬於這裡。”

幸村玉綾像是沒有看到她呆若木雞的表情一般,張嘴就給她講了一溜有的沒的。雨音努力控制住心神看着那兩瓣櫻色的脣瓣一張一合,語言通過聲波傳進耳朵裡,卻在大腦卡殼,無法轉化爲她能夠理解的東西。

一時間感覺自己被輸入信息量過大的雨音大腦工作量負荷,換句話說,雨音,她傻了。

依然表面上波瀾不驚,內心卻十八級的大地震轟隆隆隆……她費力地嚥了一口唾沫,喃喃道:“我靠,這個世界真的瘋狂了……敢不敢一把雷死我?!爲什麼我還能遇到古穿今啊!”

對,古穿今!果然這個世界都不正常嗎?!爲什麼面前這個女的,這個女的,張嘴閉嘴的武俠啊混蛋!難道是小說看多了?小說看多了也不至於吧!

“玉綾,你們怎麼在這裡,回去吃飯了。”幸村在窗外敲了敲窗戶。玉綾對她哥哥莞爾一笑,轉身遞給雨音四個力量扣:一個一公斤,明天訓練記得帶上。左腕的可以暫時不用。”

在飯桌前坐立不安的,除了被幸村玉綾一席話轟得暈七素八的跡部雨音,還有網球部的四位正選:丸井文太、胡狼桑原、仁王雅治、切原赤也。他們的不安在看到真田親手給他們端上來的料理之後立刻變成了赤|裸裸的恐懼。

“真田副部長!這個,這個能吃嗎?”切原赤也看着盤子裡一大團黑乎乎的糊狀物,不禁大喊出聲。其他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真田,只盼望從他嘴裡說出一句:“抱歉,是我搞錯了。”

搞錯的不是真田,而是那四個。真田用電光火石一般的目光將他們掃視了一遍,壓抑着自己即將噴發的怒火:“我嚴格按照料理菜譜做的。”

四個人的神色更可憐了。

幸村在長桌頂端微笑着拿起了筷子:“弦一郎,辛苦你了,快坐下吃飯吧。”他們六個人面前擺放着色、香、味俱全的晚飯,齊聲“我開動了!”之後,倖存者紛紛將繽紛多種類的佳餚往嘴裡放。

“對了。”幸村的臉龐帶着聖潔的光輝,“你們四個要把晚飯吃光哦,弦一郎的心意千萬不要浪費了。吃不完的,明天加倍。”

真田聽罷,虎軀劇震,乾脆低頭只當沒聽到。那邊四個舉着筷子一副英勇就義、慷慨赴死的烈士範,看着十分可憐。丸井捏着鼻子往嘴裡機械地一口一口輸送那或許可以稱爲食物的不明物體;胡狼一揚脖子,長痛不如短痛一口就吞下了大半;仁王雅治帶着一抹苦笑,筷子在餐盤裡戳來戳去;切原赤也雙目含淚,右手顫抖着把料理往嘴裡送。

這個會不會有毒啊。他有點悲哀地想着,不管怎麼樣,明天一定要贏,要是一連十天都吃這個,還不如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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