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取來了鉢和捶,將藏紅花全部放到裡面去搗爛成泥狀,捏成了一顆一顆的藥丸狀,用炭火的餘溫烘烤乾,收起來時有整整一隻碗那麼多。
她表情始終很平靜,一晚上都精神得很,孜孜不倦地做這一件事。等做完以後天都已經矇矇亮了,甚至都來不及休息一會兒,徑直出門打了冷水來洗漱一番也好清醒一下。
春春沒有忘記葉宋昨晚的叮囑,起來得也特別的早,見葉宋用冷水洗漱,忙道:“娘娘怎麼不叫奴婢燒水來,這水可冷了,要是着涼了怎麼辦?”
葉宋洗了臉淨了手,若無其事地用毛巾把手上的水跡擦乾。她一雙手被凍得發紅,手指修長而均勻,將毛巾隨意搭在盆上,道:“這樣反而更精神一些。”
春春利索地進屋取了潤手的膏來給她塗抹,畢後便道:“奴婢遵從娘娘吩咐,這便要去請管家來。”
葉宋看了看還未亮開的天,道:“嗯,也好。”春春將將要走出碧華苑,她便出聲問,“春春,倘若不留在碧華苑了,你想去哪兒?”
春春一愣:“娘娘要趕奴婢走?”
葉宋進了屋,道:“再過幾天,就沒有這碧華苑了。”
王府裡再也沒有一位葉氏寧王妃。
很快,管家就來了。房門開着,葉宋正斜靠在貴妃椅上小憩,聞聲捏了捏鼻樑睜開眼睛,惺忪道:“管家來了,坐。”
管家一絲不苟地問:“不知王妃娘娘找老奴來,有何吩咐?”
葉宋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我院子裡的春春、秋秋和鼕鼕三個丫頭,勤勞肯幹,能吃苦耐勞,新近我打算把她們幾個調離去別的地方。”
幾個丫頭聽到了風聲,都進來跪下,問:“王妃娘娘不要我們了嗎?”
葉宋道:“這裡沒什麼事做,把你們放在這裡顯得屈才了,也沒什麼盼頭。不如跟着管家去前院,幹出些本事來。”不等幾個丫頭拒絕,她便又對管家說道,“今日叫你來,是想安排一下,以後春春就負責王府裡前院的丫鬟調配,秋秋負責中院的,鼕鼕負責後院的。從我碧華苑出來的丫頭,能夠擔此重任。”
“這……”管家沒有一口答應下來,“老奴還需得請示……”
葉宋打斷他的話,道:“王爺事務繁忙,南氏又有孕在身,這些事本該由你管家自己做主,若是這點兒事兒都決定不下來,也沒有必要再留在管家這個位置上了。本王妃向你舉薦人,你可以考慮,也可以考覈,能不能通過就看她們自己的本事。”
管家沉吟了一下,道:“老奴知道了。”
管家走後,葉宋見三個丫頭還跪着,不由勾脣笑了一下,道:“都忘記自己該幹什麼了嗎,本王妃還沒用早膳。”丫頭們起來陸續往廚房裡去,她又頗懶地補充了一句,“煮湯圓吧。”
湯圓還沒煮好,天色亮開了些,碧華苑外響起了腳步聲。竟是南樞一大早就來向葉宋問安了。
葉宋一身棉袍簡單隨意,白淨的皮膚上一絲妝容都沒有。反倒是南樞,今日的妝比往日更厚了些,仍舊掩蓋不住她臉色的蒼白。南樞在雪地裡對葉宋很勉強地福了一個禮,道:“妹妹來給姐姐請安了,祝姐姐新年快樂吉祥如意。”
葉宋道:“很久不來問安,我倒有些不習慣。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吧。”剛側身又回過頭來,看見南樞柔弱的模樣,“妹妹真的還好嗎,地面滑,可要小心了,要不要我來扶你?”
南樞一步步走上石階,道:“姐姐說笑了,我還不至於弱不禁風到那個程度。最近孩子也很聽話,不會叫我這個爲孃的爲難的。”
南樞進屋來坐下,葉宋拿着炭勾去勾了一下爐子裡的炭火,好讓它們燒得更旺一些。兩人說了幾句不着邊際的家常話,很快湯圓就做好了呈上來,葉宋道:“妹妹在這裡用過了早膳再回去吧。”
南樞也不客氣,柔婉地笑着:“如此,多謝姐姐了。”
葉宋舀了一碗湯圓遞給南樞,道:“不怕一會兒王爺去芳菲苑找你一起用早膳找不到人嗎?”
南樞道:“姐姐不用擔心,我已知會過芳菲苑裡的丫鬟了,王爺若是去,便曉得我在姐姐這裡,也會過來的。”
“妹妹怎的不早說,也好等了王爺來一起用早膳纔是。”
南樞歉意地低下頭,道:“姐姐別怪妹妹不懂事,一會兒王爺若是來,我便先回去,我知道姐姐和王爺有誤會,只要姐姐和王爺好好說,若能再爲王爺煮這樣一碗湯圓,說什麼王爺都會氣消了的。”
“難爲妹妹如此有心。”葉宋漫不經心地喝着甜湯,適時地吩咐三個丫鬟道,“你們都下去收拾一下,去管家那裡報道吧。”
丫鬟應了聲是,然後退下,基本上沒什麼好收拾的,很快便拿了自己的東西出去了碧華苑。她們本不欲走,讓春春去勸勸葉宋,春春神色凝重,思及昨晚葉宋要她帶來的東西再想想葉宋把她們送走以及現在南樞的到來,一切都很容易地聯繫到了一起。
春春把自己的包袱遞給秋秋,道:“王妃讓咱們走是在救咱們,什麼也不要問,現在就去找管家,快點。”
鼕鼕問:“那春姐你怎麼辦?”
春春道:“我回去看看,不能叫王妃一個人。”
說着春春便掉頭回去。葉宋擡頭看見她,面色出現慍怒,道:“回來幹什麼,不是讓你去前院嗎?”
春春不卑不亢道:“奴婢正要去,但走了的話娘娘和南夫人這邊無人伺候,便想着一會兒再去,娘娘有什麼吩咐儘管差遣奴婢。”
葉宋道:“我有話跟南夫人好好說,這裡沒你的事,還不去前院。”
“可是……”
“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無法,最終春春只好退出去,關上房門。但是她沒有走,守在門前,萬一有任何需要,好用得上她。
南樞攪着勺子,幾口熱湯下肚以後,腹部的痛感更加清晰,一陣一陣的。她咬牙忍着,強顏歡笑道:“姐姐,我們和好吧。我從沒有想從姐姐這裡搶走什麼,也不想跟姐姐爭什麼,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樂樂比什麼都好。”
葉宋吃飽了,去過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擡眼看她,擡高了尾音兒道:“你配?”
話語一落,南樞的面色十分難看。她手指用力地捏着勺子,關節都已經泛白,疼得十分的厲害,額上冷汗連連,嘴脣無絲毫血色。她最終放下勺子,推開了一碗湯圓,湯圓潑灑在桌布上,很快就濡溼了桌布。她手指掐着桌沿,嘴角的笑意有些殘忍,道:“在你眼裡,我永遠都是一個低賤的風塵女子對麼?你是將門的千金大小姐,我一輩子都比不上你對麼?”
葉宋撇嘴,點點頭:“你若是早意識到這點兒,興許以後就會少吃點苦頭。”
南樞聞言艱難地站了起來,不想用力地掀翻了桌子,踢倒了椅凳,然後跌倒在了地上,悽楚地道:“可王爺愛的人,是我。我不能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說罷,捂着自己的肚子便聲聲淒厲地叫了起來,模樣痛苦至極,還伴隨着無助至極的哭聲。
葉宋不慌不忙地起身,在她身邊蹲下,捏了捏她的下巴道:“別鬧,蘇宸還沒有來,你現在演戲也沒用的。只不過,你既然親自送上門來,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爲什麼……”南樞聲聲泣淚,“我到底是哪裡做得不夠好,爲什麼……”
春春在外面聽到了動靜,不顧三七二十一便衝了進來。葉宋看見她,臉色沉得嚇人,冷喝道:“不要命了!”
春春出乎異常的冷靜,道:“要,但是隻要王妃不死,奴婢就不會死。”
葉宋目光瞥見南樞的裙子有血跡涌了出來,很快便紅了她的衣衫,不由平靜地笑了起來,道:“你還真是下足了血本。既然你喜歡這樣,我就成全你。春春,把我房間梳妝檯上的藥拿來!”
南樞瞠了瞠眼,見春春飛快地跑出去,又飛快地跑進來,手裡端了一碗的紅色藥丸,另一隻手還端了一碗水。她痛得聲音發抖,問:“你要幹什麼……”
葉宋拿過那藥,玩味地笑道:“不是要玩嗎,我也很想知道像你這樣的女人到底有多愛蘇宸。我更想知道,要是蘇宸知道以後一輩子你都再生不出孩子,還會不會像今天這樣愛你。”南樞拼命地搖頭,臉色白得可怕,葉宋捏住她的下顎,一粒一粒的藥丸便不受控制地倒入她的嘴裡,“就算從明天起,我不再是王府裡的寧王妃,你南樞,也休想坐上這個位置。你沒有子嗣,皇上就會讓蘇宸再娶別的王妃,反正永遠不可能會是你。你滿意了嗎?”
南樞開始拼命地掙扎,春春也跟着蹲了下來,摁住了她的身子,一碗水一下就往南樞嘴巴灌去,把那些藥丸全部衝進她的肚子裡。
南樞趴在地上,一陣一陣地乾嘔,但就是嘔不出那些藥丸來,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葉宋道:“你給我吃的,是什麼?”
“藏紅花啊。”葉宋看也不看春春一眼,便對春春道:“接下來沒你事了,快從後門走。”
春春見葉宋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不管葉宋接下來做什麼,她都不應該逗留,否則葉宋不死也難保她不會死,遂低低道了一句“娘娘萬事小心!”隨後毫不耽擱地往碧華苑跑了出去。
南樞身下的血已經積蓄在了地面上,和滿地的狼藉相得益彰。她眼裡瀰漫着淡淡的殺氣,奈何身子重度虧損,無法輕盈地移動。葉宋那冰冷的匕首刀刃貼着她的臉頰時,她瑟瑟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