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東雨梨下意識的就要脫口而出自己的姓名,卻在下一瞬間,突然轉口道:“我叫方言。”
驀地吐出這一個名字,東雨梨竟會不自覺的有一線恍惚。有多久,沒有人叫過她“方言”,就連她自己,都幾乎漸漸的忘記了,自己的靈魂,原本不過是寄居在這個名叫東雨梨的身體裡的租客。是的,漸漸的,她都快忘了,她本是二十一世紀的方言;漸漸的,她都幾乎以爲,她真的就是這個元烈王朝的東雨梨。
曾幾何時,她還一直希冀着某一天自己一覺醒來,能夠發現這元烈王朝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發的一場夢罷了,她並不是什麼丞相府的十三小姐,更不是什麼皇后娘娘,天一亮,她就會像失去魔法的灰姑娘一樣,便會恢復成她原先方言的身份。
而現在,這樣的希冀,卻越來越渺茫,越來越模糊。有時候,不,越來越多的時候,東雨梨甚至會有錯覺,彷彿自己原本就是這具身體的主人,生於斯,長於斯。而那個二十一世紀的方言,纔是她的夢,是她的幻覺,是她的杜撰。
不足一年的時光,卻恍如隔世。現在的她,不僅連“方言”這個名字,都漸漸的陌生,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此刻的臉,就連那曾經的面容,都彷彿快要記不清了。
祈雲未望着眼前自稱爲“方言”的女子,不明白爲什麼在她自報家門之後,她的眼神之中會出現這種悠遠的恍惚的仿似茫然無措的神情。
祈雲未不由道:“方言?你叫方言?”
東雨梨,不,方言回過神來,道:“是啊,我叫方言。”這一刻,她可以恢復成方言的身份。哪怕只有這一刻也好。
頓了頓,東雨梨問道:“對了,你呢?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問出口之後,不由細細的打量了面前的男子兩眼,但見他的打扮與氣質,既不像宮裡的侍衛,更不可能是太監,況且他又不識得她這個過了氣的皇后娘娘。東雨梨好了奇。
便聽那個男子輕輕開口道:“我叫祈雲未。”
“祈雲未。”東雨梨重複着,然後道:“這名字真好聽。”比她那個方言,或是東雨梨,都要有意境的多。
“對了,你是哪裡人啊?你一定不是這宮裡的人吧?”東雨梨不由問。要不然他怎會不認識她呢?若是這皇宮裡的其他人,聽到她自稱什麼“方言”,一定會以爲她這個皇后娘娘,受不了在攝政王面前的失寵的打擊以及辛者庫的悲慘生活,發了瘋呢。
祈雲未道:“你爲什麼認爲我不是這皇宮裡的人呢?”
東雨梨“呵呵”的訕笑了兩聲,有些不知該怎麼開口。她總不能告訴他,因爲他不認識她這個皇后娘娘吧?
幸好靈光一現,便聽東雨梨道:“因爲你身上沒有這宮中之人的一股濁氣。”他的氣魄,確實與她平日裡見慣的太監和侍衛高出不知幾許段位,況且他又沒有秋月白身上的那種危險與壓迫,讓她不自覺的願意與他成爲朋友。
這樣的理由,讓祈雲未不由得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女子,雖然素面朝天,雖然是卑微的宮女打扮,但她的身上自有一種說不出的清麗脫俗的氣質,卻正如她口中說的
“沒有這宮中之人的一股濁氣”。
祈雲未不由對她又增添了幾分好感。
看着眼前的祈雲未臉上那淡淡的微笑,東雨梨不由的有些小小的內疚與心虛。雖然她告訴他,自己叫“方言”,也並算不得撒謊,但心底還是會有小小的不安。
忙顧左右而言他,道:“你還沒說你是哪裡人呢?難道你是慄國人氏?”驀地想到貌似曾經聽秋月白提過,那薰衣草只在慄國境內生長,其他地方並沒有,但祈雲未卻偏偏這麼清楚的知道這薰衣草,不是慄國人,還會是哪裡?
卻聽祈雲未道:“我並不是慄國人。我的家鄉是在祈安郡。”
“祈安郡?”聽過這個名字的東雨梨,心中一動,她自然記得秋月白從小被送去寄養的那個地方,就是祈安郡。
心頭一恍,像是想到了些什麼,卻一時之間又抓不住頭緒。
卻聽祈雲未頓了頓,像是猶疑了片刻一般,繼而道:“不過,我在慄國生活了四五年而已……時間過得真快。”
說到後來,聲音漸次低了下去,沉沉如同自語。
東雨梨明顯感覺到哪怕只是提到“慄國”兩個字,祈雲未整個人的身上都會散發着一股悠遠而飄渺的氣質,那樣的語聲,彷彿氤氳了無限的依依之情,繾綣之意。那樣的熟悉。像極了秋月白在提到“慄國”之時的表情。
想到當日秋月白在說起“慄國”的時候,也是這般的如墮入美好的回憶之中的懷念,不過,祈雲未比之他,卻又多了三分苦澀。
只是唸到秋月白三個字,東雨梨的心,便是不由的輕輕一動。繼而卻是不明所以的淡淡的失落與悲哀。
將腦中那“不速之客”趕走,東雨梨又問道:“那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啊?”
便見那祈雲未似乎猶疑了一瞬,然後道:“我是受人所託,來探一個朋友。”頓了頓,道:“這一兩天就要走了。”
說到要走,他的臉上突然顯出一種像是恍惚,像是迷惘,像是痛苦,又像是喜悅的複雜神情。
東雨梨看不分明,只是聽他說要走,雖然不過剛剛認識,卻不禁有些不捨,以及羨慕,不由的道:“是嗎?這麼快?真好,祈大哥,你可以說來就來,想走便走。不用像我一樣,只怕今生今世都要被困在這高高厚厚的四面宮牆之中,再也出不去了……”
想到她對秋月白恨不成、愛不得的矛盾感情;想到在這波詭雲譎的皇宮裡,不知自己今後還會遇到怎樣的人,遭受怎樣的風浪,東雨梨突生一股前路茫茫、無所依從之感。就像是被濃烈而厚重的霧氣緊緊的籠罩在四周,就連眼前的景象,都陷入模糊之中,找不到任何的方向。
也許是她語聲中的迷茫,以及眼神中的無助,讓祈雲未的心有絲絲的震動。不由問道:“你很想出宮嗎?”
東雨梨的心,一跳。繼而卻是一沉,道:“是又怎麼樣?反正我也是出不去的。哪怕到死,化爲腐土,恐怕我都要被禁錮在這皇宮裡,永遠得不到自由。”
心,狠狠的一傷。這番話本是秋月白當日狂傲而霸道的對她宣佈佔有權時說的,卻如一個魔咒一般,深深的封存在東雨梨的
身上,每當她試圖逃離他之時,哪怕只是腦中升起這樣的一個念頭之時,這狠絕而魅惑的語聲便會侵襲她的全部身心,卻無力反抗。
看着她此刻帶着一絲惘然的絕望,祈雲未心中又是一動。雖然不清楚她爲什麼會這麼說,雖然不明白她想走出這個皇宮的真正緣由,但是卻不由的讓人想要幫助她。
祈雲未張了張口,話還沒說出來,便聽見一個着急而慌張的聲音道:“小姐……”然後便看到一個也是宮女打扮的小丫鬟,向着他與面前的女子而來。
驀地看到小帽子的出現,東雨梨有一絲驚訝,喚道:“小帽子……”
便見小帽子匆匆的跑到她的身邊,氣都來不及喘一下,道:“小姐,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小帽子一覺醒來,就看到你已經不在牀上了。嚇得小帽子,還以爲你出了什麼事情……”
看着她都快急得哭了的表情,東雨梨趕緊安慰道:“沒事。我只是一時睡不着,出來走走而已。你不用這麼擔心。”
看見她家小姐沒事,小帽子也鬆了一口氣,但還是餘驚未定,道:“小姐,你下次要去哪裡,跟小帽子說一聲,不要不聲不響的,小帽子還以爲你出了什麼事情,丟下小帽子,不要小帽子呢。”
委屈的眼眶都紅了。東雨梨心暖暖的,道:“傻瓜。”
一旁的祈雲未靜靜的聽着她倆的對話。聽剛來的這小丫鬟喚眼前的方言爲“小姐”,分明兩人是主僕,但爲什麼方言她自己也是一身宮女打扮呢?
光顧着安撫緊張過度的小帽子,東雨梨一時之間忘了旁邊還有一個人的存在。等意識到祈雲未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之時,東雨梨不由的有絲絲的被人當面拆穿謊言的心虛與不安。忙道:“忘了給你們介紹。小帽子,這是祈大哥;祈大哥,這個小帽子,是我的好姐妹……”
說小帽子是自己的好姐妹,並沒有錯,因爲東雨梨從來沒有把她當做自己的丫鬟,只是這般對着祈雲未介紹之時,東雨梨還是有些不自然,以及絲絲的內疚。雖然她不願意暴露自己的皇后娘娘的身份,有情可原,但事實是,她還是騙了眼前的祈雲未。
聽她如此介紹,祈雲未雖然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但卻不知爲何,他願意相信她。
小帽子望望眼前的陌生男子,又望望她家小姐,不由輕輕地拉了拉東雨梨的衣袖,低聲道:“小姐……”便想問她家小姐,什麼時候認識了這一個“祈大哥”。雖然這個男子,看起來風度翩翩,正正經經的樣子,但終究是個陌生人啊,小姐可不要被他騙了,或是傷害了。
東雨梨察覺了她的意圖,忙趕在她開口之前,道:“啊,天色也不早了。祈大哥,你趕快回房休息吧。”轉頭又向小帽子道:“小帽子,我們也趕緊回去吧。被徐嬤嬤發現我們偷跑了出來,一定又是一頓處罰。況且明天還有一堆活,等着我們幹呢。”
小帽子一聽,立馬沒心思追究眼前的男子是何方神聖,隨之附和道:“是啊,小姐,那我們趕快回去吧。”
東雨梨點點頭,向祈雲未道:“祈大哥,我們先走了。”就連眼神都不敢接觸他。拉着小帽子簡直如落荒而逃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