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病根?”柳毓璃冷冷一笑。
即使她當真落下了病根,又有誰會在意?
轉眸一想,他還是爲他們的兒子取了名字,而且這個名字也意味着他對這個孩子寄予了厚望,或許她再忍耐一下,他就會回心轉意了。
翌日,玄帝下了聖旨,莫逸風因爲此次平戰有功,封爲靖王,而柳毓璃則成了靖王妃,可是讓柳毓璃沒想到的是,他們的嫡長子封了端郡王,而名字卻是“莫雲廉”而非“莫雲騰”扈。
柳毓璃不惜尚在做月子的身子,跑去莫逸風的書房中質問,而莫逸風卻只給了她兩句話,第一:你覺得他配嗎?第二:你的所作所爲,本王正等着柳大人的表現。
所謂的表現無非就是柳蔚手上的兵權,因爲柳毓璃在三王府並沒有得到她想要得到的莫逸風的疼惜,所以柳蔚一直都不願放手半點兵權,而此次他將所有的一切告知柳蔚卻不是告訴玄帝,無非是要讓柳蔚心甘情願地交出兵權,更何況,三王府在封王之後敗露醜事,對三王府而言也並非光彩之事廠。
柳毓璃從書房中出來後整個人都想丟了魂一般。
若是她的父親不交出兵權,那麼,她不僅在三王府永遠都得不到她想要的一切,還有可能落下了與人勾搭成奸傷風敗俗的惡名,若是她的父親交出兵權,她即使能繼續活着,也不過是空有王妃的位置而已。
他這一招夠狠、夠絕,竟然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沒有和她的父親翻臉,卻能十分有把我地將兵權拿到手中,而他們柳氏一族怕是再難有翻身的機會。
小竹屋
若影睜開眼時感覺做了一個極長的夢,這段時間,她感覺整個人都飄飄然地在半空中游蕩,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可是偏偏有一隻手一直拉着她的腳不讓她飄遠,當她再次從痛苦中醒來之時,一道刺眼的光從窗外射了進來,她擡手擋住了光線,待適應了亮度之後,她茫然地環顧了四周,熟悉的景象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是她住過一段日子的小竹屋,是安謙然的小竹屋。
虛軟着身子從牀上爬起,發現頭重腳輕,理了理混沌的記憶,她驟然從衣襟處摸去,卻怎麼都找不到那一紙休書。究竟是她從未回過三王府,還是被安謙然看見後收了起來?
起身穿上鞋,她在抽屜中尋找着,卻仍是一無所獲。
“在找休書?”身後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若影驟然呼吸一滯,緩緩轉身望去,卻見安謙然端着一碗藥走了進來。
若影本想問些什麼,可是一聽安謙然說了這話,一切的一切已經再明瞭不過,思及那一紙休書,三王府的一幕幕讓她再次痛得窒息。
“在哪兒?”她低啞着嗓音問他。
安謙然將藥放在桌上,抿了抿脣道:“我替你收起來了。”
他的聲音依舊那般淡然,情緒沒有絲毫起伏,更沒有因爲她的醒來而有多麼興奮,仿若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他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
“把藥喝了,一會兒出來喝粥。”他說了那句話後便沒有再將話題進行下去,顯然不想再提休書之事,更沒有要將休書拿出來給她的意思。
若影張了張嘴,見他已經轉身離開,她便也沒有再說什麼。
或許是心中親疏的關係,又或許是年紀相差的關係,在莫逸風面前,她總是能肆無忌憚地吵鬧耍脾氣,可是在安謙然面前,她卻總是會乖乖地聽他的話,有種不太敢忤逆他意思的感覺,又有種不能說一個不的感覺。
輕嘆了一聲,她坐在桌前將藥盡數喝了下去,苦得她直皺眉,剛要端起茶杯喝些茶沖淡些苦味,手卻突然被壓制住,是去而復返的安謙然。
“想要再喝一碗藥的話你就繼續喝茶。”他不溫不火地丟下一句話,隨後將手中的蜜餞放在桌上後又轉身離開了。
若影看了看那一小碟蜜餞,心頭一撞,竟是涌出淚來。
蜜餞伴着眼淚含在口中,五味雜陳,又仿若連什麼滋味都無法嚐出。
走出臥房來到廚房間,見安謙然正將粥放在她那段時日坐的位子前,面前的小菜也是她喜歡的醃黃瓜,轉眸睨了她一眼,見她還呆愣在門口,他淡聲道:“還不過來吃。”
若影咬了咬脣走了過去坐在他的一側。
沒想到時隔半年,她再次回到了這裡,而情況又和半年前的相同也不相同,相同的是,她同樣是因爲莫逸風傷了她而離開,不相同的是,第一次是她自己選擇離開,而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三王府,又是如何回到這裡的,但是她知道,這一切定是安謙然在幫她,否則她早已死了。
一想到死字,她再次慌亂來,明明她已經死了,爲何她又突然活過來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知道無需說太多,安謙然一定懂。
“吃飯。”安謙然淡淡一語,便垂眸自顧自喝起粥來。
若影縱使心裡有再多疑問,在他這樣的態度下她也不敢再多問
tang,只得喝起面前的粥來。
在小竹屋的日子裡,一如既往的平淡,安謙然每天上山採藥,中午吃好了午飯會出去一趟,到了傍晚會回來做飯,隨後又是一天過去了。
而他們的房間中央在若影醒來的那日就已經被一個布簾所阻隔,算是兩個房間,雖然有任何動靜都能聽到,可是這已經足以讓若影對安謙然心懷感恩。
只是一連過了三日,她的一日三餐都是白粥,就連安謙然自己都喝着白粥,到了第四日,若影漸漸康復,對於眼前的白粥已經厭惡了,忍不住夾了一塊醃黃瓜咕噥道:“你最近是不是手頭太緊了?”
安謙然擡眸看向她,又看了看她吃黃瓜的表情,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脣角閃過一絲笑意,卻在若影擡眸看向他之際又迅速斂去。
若影撇了撇嘴又咕噥了一句:“人家當和尚尼姑的還有些油水,丐幫還能開些葷腥。”
安謙然喝完了粥後將碗筷一收,若影以爲他連白粥都不讓他喝了,在他轉身回來之際,她急忙喝光了碗中白粥,卻被一口粥嗆得上氣不接下氣。
“又沒人和你搶。”安謙然無奈輕嘆,將一杯溫水遞了過去。
若影好不容易緩了口氣,瞪着無辜的雙眸看着他委屈道:“要是喝慢點就要被你統統收走了。”
安謙然聞言不着痕跡地一笑,淡聲言道:“明天你就能吃飯進葷食了。”
若影聞言眸色一亮:“真的?”
安謙然點了點頭:“嗯,前幾日因爲你長久未進食,所以只能喝流食,明日就可以吃些葷食了。”
原來如此,她還以爲他是因爲今日生意不好,所以才窮得連飯都吃不起只能喝粥吃醬菜了。
但是轉念一想,她疑惑道:“若是如此,爲何你也每日都只喝粥,你又沒有長久未進食。”
安謙然抿了抿脣,收好了碗筷之後便走出了門在院內挑揀起了藥材,卻是連一個字的答案都不願給她。
若影看着他的背影,只感覺心頭再次酸澀起來。
可是又細細去想,又覺得不可能,畢竟他們相識不久交情不深。然而再往深處想,若是對他而言交情不深,他爲何要三番兩次救她性命?難道只是因爲醫者父母心?
她不敢再想下去,因爲她怕自己想得太複雜了,就連這個朋友都失去了,或許也是此生唯一的朋友。
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坐到他身邊,他依舊是淡然的模樣,仿若她不存在,又仿若因爲她的存在在各方面都起了變化。
“我幫你。”她看着面前匾額中的藥材道。
“你懂?”安謙然打量了她一眼問。
若影揚了揚眉:“小瞧我?看你怎麼挑揀的我也就怎麼挑揀唄,就算不知道藥名,至少可以看是否是相同的形狀。”
“好,那你試試。”安謙然淡笑着看了看她,隨後又繼續了手上的動作。
若影細細地看向這個救了她兩次的男人,心裡說不出的滋味,熟悉而陌生,陌生中帶着連她都想不明白的熟悉。
他雖然留着兩撇小鬍子,可是年紀看起來並不大,因爲他的容顏長得極好,若是沒有那鬍子,倒是可以稱之爲潘安之貌,只是他從來都極少笑,也寡言,所以讓人感覺是帶着看盡世態炎涼的傲骨。
可是他的眼中似乎藏着太多的秘密,而他卻謹守防線,誰都無法看透。
“不是說幫我?傻愣着做什麼?”安謙然頭也不回地淡聲拉回了若影的思緒。
若影訕訕一笑後也跟着動起手來。
頃刻之後,若影看了看他終是忍不住又開了口問他:“能不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明明記得自己生了大病,應該是離開了人世,爲什麼又好端端地出現在這裡?”
安謙然知道她若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來定然會不罷休,所以在輕嘆一聲過後終是說出了真相。
“還記不記得那日我去三王府找你,並且在臨走時給你吃了一顆藥丸?”他問。
若影點了點頭:“記得。”
當時她也沒問是什麼藥,但是她知道他不會害她,所以在他離開後她便將藥吞了下去。
安謙然又道:“那顆藥丸能護住你的心脈,在你生命垂危之時,它能將所有的毒氣聚集在心臟之外,不讓毒氣蔓延至全身,在你氣絕之時能保住你的心脈,從而能保你一命。”
若影瞪大了眼眸看着他,難以置信道:“你在那個時候就預知了我可能會有今日?”
若是他能知曉未來,實在是太讓人咋舌了,那麼他又是否知道她是來自未來的人?又是否知道她要用怎樣的方法才能回去?
安謙然睨了她一眼,冷哼一聲:“我又不是測字看相的算命先生,更不是神仙,如何能知曉過去未來?”
“那你怎麼知道我會有今日?”若影見他抿脣未語,她又道,“我想知道真相。”
安謙然也沒有要隱瞞她的意思
,只是擔心她會誤會些什麼,所以不敢直言,見她鐵了心的要知道一切,他只得繼續道:“你的冰蚊針每月十五發作,而第三月若是熬不過,怕是要丟了性命,醫者父母心,我就想拿些藥給你服用,可是在那夜你讓我給那三王妃探脈,發現她當真有了喜脈,而你又性子倔強,偏偏嫁入了王府,想要好生離開是不可能了,所以我便猜測到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爲了以防萬一,就給你服用了那顆藥丸,若是沒有後來的事情,那顆藥也能保你一命,沒想到才短短半年那顆藥便派上了用場。”
若影神色黯然,卻仍是問道:“後來呢?你又如何救我出去的?”
“後來?”安謙然抿了抿脣,“我聽聞三王府的側王妃因病而歿,便夜探三王府,沒想到你當真還是到了那一步,我以爲他會回來見你,便沒有立刻將你帶回,可是直到最後第二天,他還是沒有回來,所以在最後第二天的夜裡,我用藥讓府中人都睡了,隨後將你帶出了三王府。”
若影怎麼都不會忘記,她等了許久盼了許久,等來的卻是他對柳毓璃報平安,給她的卻是一紙休書。
“那麼那些隱衛你又是如何躲過的?”理了理思緒後,她又問。
安謙然手中一頓,眸中的異色一閃而過,須臾,他淡聲道:“三王府的隱衛在你眼中就這般無所不能?還是你認爲三王爺無所不能,所以他帶出來的人也如他一般?”
若影聞言臉色一變,指尖驟然冰涼。
這段時日他們誰都不提莫逸風,默契至極,她以爲他以後也不會提及那個人,誰知道安謙然還是安謙然,毒舌到讓她難以招架。
“算我沒問。”她撇了撇嘴冷哼一聲,丟下藥材轉身走了出去。
“去哪兒?”安謙然微擰了眉心沉聲一問。
若影頭也不回道:“上山透透氣。”
說完,她便沒了蹤影。
見她雖然傷勢未曾痊癒,可是行動還是快於常人,到底是練過功夫的人,身手還是十分矯健,只是一想到她的傷,他不由地緊抿了薄脣。若是第一次她來到小竹屋時能夠治癒了離開,便只需半年的功夫,可是這一次,若是沒有個兩三年功夫,怕是難以痊癒了。
若影回來之後,讓安謙然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採了許多草藥回來,而且那些草藥都是她之前想要幫他理草藥時看見的那些,她竟然只看了幾眼就能找到相同的藥,這天資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怎麼了?不對嗎?”若影看了看手中的草藥蹙眉問道。
安謙然抿了抿脣,收回錯愕的眸光接過草藥竟是一聲不吭。
“說句謝謝會死嗎?”她看着他的側顏低聲嘀咕了一句。
安謙然揚了揚眉道:“似乎這句話應該是你對我說纔對。”
若影瞪大了一雙杏眼,半晌,冷哼一聲:“那就扯平了。”
隨後她又開始幫他將藥材進行分類。
安謙然淡淡掃了她一眼,見她動作嫺熟神色認真的模樣,竟是忍不住勾起了脣角。
“我還是想知道,你到底有什麼通天本事,竟然能不讓他們發現棺材中已經沒有了人?若是他回來……”雖然知道他回來的時候她定然已經離開了,她的棺木也已經下葬,可是她還是想知道內因,或許是爲了滿足好奇心,又或許是從這件事情上知道他到底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安謙然沉默了頃刻後開口道:“我將你帶出棺木後,便在棺木口塗上了一層藥水,那藥水能讓棺木蓋合上後便不能再打開,而且根據朝陽國的習俗,棺木一旦合上,便不能再打開,否則犯了大忌,是對死者的不敬。三王府的人清醒後只會覺得自己因爲太累而睡了過去,所以不會起任何疑心。”
若影怔怔地看着他,實在不知道安謙然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本事,而且他身上的謎似乎越來越多。
莫逸風出宮之後直到深夜纔回到王府,如今已經沒有人會亮着一豆燭火等他回去,他還提早回府做什麼?
而他原本計劃着能一舉拿下柳蔚的兵權,誰知道柳蔚答應了,玄帝卻阻止了,今日玄帝單獨召見他,便是再三叮囑,不得傷及柳蔚,他不能讓世人說他是忘恩負義之徒。
好在到最後玄帝並沒有要從中作梗的意圖,便准許了他拿下柳蔚一半的兵力,而剩下的一半也能讓柳蔚用於保護自身的安危,到必要的時候也能拿這一半的兵力與之交換條件。
到底是在萬人之上二十多年之人,城府至深。
莫逸風帶着微醺一步步搖搖晃晃地順着抄手遊廊來到月影閣,這段時日他一直獨自住在此處,也會點上一豆燭火,只想她能找到回來的路。
“爺,屬下扶您。”秦銘見他身子搖搖欲墜,立刻上前攙扶,可是這一次還是被莫逸風給揮開了:“你下去,本王自己過去。”
“可是……”秦銘還想說些什麼,莫逸風卻呢喃道:“這次,本王不會再走錯了……”
秦銘聞言心頭一
緊,莫逸風一語雙關,讓人爲之心頭難受起來。
他白天還是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異樣,甚至會讓人以爲這個王府從來都沒有過若影這個人,府上只有一個王妃,從未有過側王妃,就連宮中前來傳旨的公公有一次也喃喃暗自道了一句:“真看不清三爺對側王妃是有情還是無情,不知道的還以爲這世上從來沒有過側王妃這個人。”
秦銘不知道這是不是莫逸風故意擺出這樣若無其事的態度,而玄帝也是在若影因病而歿後對莫逸風更是重用,雖然莫逸蕭已經被撤去了禁足令,然而朝中之人明顯已經偏向了莫逸風,對於政事上來說,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可是,當夜幕降臨,莫逸風每一次都帶着酒意回到三王府,而且不去別處,只去月影閣,一呆就是一個晚上,在裡面悄無聲息,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可是他知道莫逸風並沒有睡下,因爲窗內的人影是站着的。
當莫逸風走到月影閣時,他身子驟然一僵,臉上的神色不停變化着,最終竟是驚喜得紅了眼眶。
“影兒!你回來了……”莫逸風幾乎是幾步就來到臥房,想都沒想就推開了房門,生怕動作慢了她就走了。
可是,當他看見房間中的人時,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方纔的喜悅一掃而空,身子一晃,支撐着門框險些倒下去。
“三爺。”紫秋面無表情地放下手中的東西上前福了福身子,卻沒有要扶他的意思。
“你在做什麼?”莫逸風深吸了一口氣後沉重着腳步走上前問她。
紫秋垂眸道:“明日就是側王妃七七四十九日,奴婢將側王妃的東西都整理一下,準備明日拿去燒了。”
“誰準你燒的?誰準你這麼做的?”莫逸風瞪大了佈滿血絲的眼眸大吼一聲。
紫秋被他的一聲怒吼嚇得身子一震,緊了緊指尖後鼓起勇氣道:“側王妃活着時已經一無所有了,難道三爺想要讓側王妃死了都一無所有嗎?”
紫秋的一句話使得莫逸風臉色驟然一變,不是震怒,是沉痛。
他頹廢地跌坐在牀上,心一點點下沉,連呼吸都是那般困難。
紫秋見他沒有再反對,便又開始整理起來,卻聽莫逸風在身後無力地說了一句:“你出去。”頓了頓,他在紫秋難以置信中又道,“本王親自給她整理,明日你就……給她。”
一個多月,他始終不相信她已故的事實,可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中,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高高的墳堆之時,終是相信了這一切。
在紫秋離開後,莫逸風緊了緊指尖緩緩闔上了眼眸,再次睜開迷離的雙眼,打量着周圍熟悉的一切,他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
起身緩步來到衣櫃前,打開衣櫃門,看着裡面一件件她平日裡最愛穿的衣衫,還有那套她愛穿他卻不允許她穿的衣裙,他的臉色漸漸蒼白,本以爲早已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可是一旦有她影子的東西出現在眼前,他便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從何時起,他的情緒有了波動?從何時起,他也有了喜怒哀樂?從何時起,他的心也會痛了?
一切,從出現她的那日起。
他一件一件地將衣服取下,隨後放在牀上,當拿到那幾套用鴛鴦倚所制的衣衫時,他的指尖陣陣冰涼,擡手將那幾套衣衫又放了回去,因爲那是他第一次爲她爭取的東西。
走到梳妝檯前,上面依舊是她離開前的模樣,她極少像其他王妃那樣用各種首飾裝扮自己,而她的首飾盒中也沒有太多的金銀珠寶,可是她卻從不跟他索要些什麼,她最珍惜的便是那支玉兔髮簪,然而僅有的髮簪也被一些人拿來當做借刀殺人的利器,她雖然沒有再用,卻依舊將其保存在首飾盒中。
他將首飾都取出後用一個錦布細細包裹,等待明日將其放入她的墓碑之下。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他卻做了許久,因爲每一樣都是他們之間的回憶,都仿若還存在着她的氣息,恍惚間他甚至看見若影在鏡中對他笑意盈盈,又彷彿看見她淚眼鞦韆地質問他,爲何要給她休書。
心再次被狠狠攢緊,他雙手撐着梳妝檯痛得幾乎窒息。
顫抖着雙手將最後一層首飾盒中的錦盒打開,卻見裡面有一張被折得整整齊齊的信箋,他慌亂地將其打開,她的字跡赫然在目。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着每一個字,每一筆每一劃,確定了這的確是她所寫。可是,當他看清了信箋中的內容時,他的雙眸再次染上了濃濃的痛。
果然,替身終究是替身,三爺,祝你和王妃白首不相離,希望我們來生不再相遇。
一張信箋短短一行字,卻見信箋的最後染有她的血跡,應該是前幾張信箋上染了血跡,後來她撕去了幾張後再寫的,只是她當時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寫一張,從她的字跡上便可以辨識了。
她說她是替身,她祝他和柳毓璃白首不相離……
莫逸風緊緊地攢着手中的信箋,心痛如割。
錯了,一切都錯了,他從兒時
起便認錯了人,他想要找尋的人一直都是她啊,他一直以爲那只是一個夢,可是後來柳毓璃將一切說得好像都是她所爲,他聽着她的那一聲“逸風哥哥”,看着她的笑容,他便信了。因爲柳毓璃和那夜出現的小女孩太過相似了,特別是那笑容。
後來她出現了,他不知道她就是當初出現在宮中荷塘的女孩,他因着她酷似柳毓璃的笑容便將她帶回了王府,殊不知並非是若影的笑容像柳毓璃,而是柳毓璃的笑容像若影。
當若影第一次喚他“逸風哥哥”時,他的心仿若漏跳了一拍,因爲那一聲比柳毓璃喚得更像那夜荷塘中出現的小女孩,卻原來她已開始進入了他的生命。
而後來,她的古靈精怪,她的蠻不講理,她的刻意耍賴,她的溫柔體貼,逐漸深入了他的五臟六腑,他喜歡她已經不是因爲她是當初的那個小女孩,而是因爲她是她,他早已習慣了她的存在。
所以當時玄帝賜婚,他竟然爲此鬆了一口氣,因爲他已經擔憂她會離開他,他害怕有別的男人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可是後來,他爲了各種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傷她,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終是傷了她。
如果不是他當初的執念,她便是三王府的正妃。如果他當初能早些防範,他們的孩子也不會因此化爲一灘血水。如果他在營地收到那些信箋,他能再忍耐一下,等到回去後再解決,或者能連夜趕回王府看個究竟,或者他能再看仔細這些信箋,分辨並非是她的筆跡,她也不會含恨而終。他若是他能早些得到權勢,她又何至於有前面這些事?
可是,這個世上就是沒有如果,一切不可重來。
雙手一抖,錦盒掉落在地,也拉回了他的思緒,當他準備將那錦盒拾起之際,眼前的一物使得他頓時淚流滿面。
“影兒……”他呢喃着啞聲喚着她,卻再也不會有人再應他。
方纔隨着錦盒落在地面受到的撞擊,錦盒的夾層因撞擊而翻開,裡面的兩縷青絲從錦盒的底層掉了出來。他從錦盒中拿出那兩縷青絲,那秀髮上還隱約散發着他和她的氣味,他不知道她是何時剪了這兩縷頭髮,可是看着它們被她用紅繩捆綁在一起,他的臉色陣陣蒼白。
她曾說,贈君同心結,與君永同心,結髮兩夫妻,白首不相離,而這兩縷頭髮分明就是要與他白首偕老之意。
若是他能早些明白她的心意,若是他能早些放下那份患得患失之心,或許這一切都不是這樣的。
這一夜,他徹夜難眠,這一夜,他獨坐到天明,這一夜過後,他便加重了奪得天下之心。
御書房
玄帝因莫逸風說上次能順利讓北國息戰全是莫逸謹的功勞,所以玄帝便對他加以重傷,可沒想到的是,北國的國主竟然會再次親自前來朝陽國,爲的是昭陽公主的婚事,玄帝原本以爲他會選定莫逸風,誰料北國國主卻閃爍其詞地說是莫逸謹。
一開始的幾天北國國主並未說出真實情況,後來見玄帝一再好奇,他便在與玄帝單獨下棋時說出了實情。
卻原來是莫逸謹在當說客之時夜探昭陽公主的營帳一事被揭穿,原本夜探敵營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偏偏莫逸謹在侍衛進來之時竟是解了昭陽公主衣衫。爲了能順利離開敵營,他用各種計策也無可厚非,但是昭陽公主畢竟是一國公主,沒人發現也就罷了,如今宮中暗地裡傳得風言風語,王侯將相也都不再有提親的念頭,都誤以爲昭陽公主和莫逸謹有染,所以北國國主無奈之下只得親自前來。
玄帝原本也樂於促成好事,畢竟北國也是小國中的大國,北國國主又是明君,若是能和親將來多朝陽國也十分有利,更何況昭陽公主是女中豪傑,聽說相貌也不凡。可是偏偏莫逸謹卻說不喜歡昭陽公主,他寧願一輩子沒女人也不要娶那潑婦,這讓他頭痛不已。
“考慮得怎麼樣了?”玄帝一邊飲茶一邊淡然問着莫逸謹,對於他,玄帝算是用了極大的耐心。
莫逸謹緊蹙着眉心抗議道:“父皇,您就放過兒臣吧,您有那麼多兒子,爲何偏偏是兒臣,當時是情勢所迫兒臣不得不那麼做,哪有人這般秋後算賬的?更何況五弟也沒娶妻,五弟性子又敦厚,不如讓五弟娶了那潑婦……”
“那昭陽公主有什麼配不上你的?你別一口一個潑婦,她不但相貌不凡還文武雙全,她在保家衛國的時候你還在飲酒作樂。”玄帝無奈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他是他從小疼惜的兒子,還真想將他拖出去打板子。
“皇上別動氣,喝口茶消消氣。”馮德無奈地嗔了莫逸謹一眼,而後將茶水遞給了玄帝。
莫逸謹因爲玄帝揭了他的短,臉色更是難看起來,可是在玄帝面前也不敢發作,忍了又忍,撇了撇嘴道:“好,她是女中豪傑,她是巾幗英雄,她在保家衛國的時候兒臣還穿着開襠褲學走路,可是父皇,兒臣就是不喜歡,管她相貌是多麼不凡,兒臣就是不喜歡。”
玄帝因爲他的一席話猛地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了口,忍不住咳嗽
起來。
馮德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可是看見玄帝這般模樣,立刻拿出錦帕給他擦拭。
玄帝簡直氣得不知該如何說他,最後忍不住拍了龍案:“說什麼混賬話,你不喜歡她那你喜歡怎樣的姑娘,難道是那些煙花女子?若是當真如此,朕就直接將你送到寺廟去出家,此生不得回宮,你母妃就你一個兒子,看你如何跟你母妃交代。”
“父皇……”莫逸謹聞言心頭一急,沒想到玄帝竟然會出此一招,倒是讓他難以招架。
“好了,朕已經答應了北國國主,明日就派人去北國提親,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由不得你。出去!”玄帝氣得怒吼一聲,再也不想聽他任何解釋。
走出御書房,莫逸謹遇到了莫逸風,莫逸風見他臉色有些難看便問其由,莫逸謹就將玄帝讓他與昭陽公主成親一事告訴了他,原以爲莫逸風會爲他去說幾句好話,誰知莫逸風卻只是輕嘆一聲勸道:“兩國和親對朝陽國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你倒是說說好事從何而來?”莫逸謹咬牙切齒。
莫逸風看了看他,沉聲言道:“若是朝陽國與北國能結親,也免於兩國有任何戰亂勞民傷財,更何況此事事關昭陽公主的清譽,你娶她也是理所應當之事,如若父皇不答應這門親事,怕是北國國主不會善罷甘休。”
莫逸謹聞言心中的怒火更甚:“我知道你從來都以大局爲重,就像當初不惜傷害影兒讓她爲小讓你的柳毓璃爲正妃。”
莫逸風臉色一變,卻沒有開口辯駁。
若影不在了,莫逸謹一直不肯原諒莫逸風,但是在政事上他還是會站在莫逸風那邊,只要莫逸風開口他便會去做,然而於私,他便一直會找機會讓莫逸風長長記性,免得他忘記了是誰將若影逼死的。
見莫逸風不開口,莫逸謹輕笑道:“如果父皇改變主意讓你娶了那昭陽公主,你也會娶?”
兩人沉默頃刻,莫逸風眼眸沉痛地看向莫逸謹:“可是你沒有牽掛。”
說完,莫逸風便繞過莫逸謹走了過去。
莫逸謹站在御書房外良久,看着他僵硬着背脊走進御書房,負於身後的手緊緊攢着拳,而他最後的那句話始終環繞在他耳際,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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