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九、疾風的告白
前半段被擡起，斜靠着地面的玻璃質圓柱狀容器的開口緩緩打開，綠色的營養液被盡數排出。
就像做了一場很漫長的夢，睜開眼睛的時候艾莉絲感覺身體非常疲勞。
現在感覺還不能自由地活動，她頗爲笨拙地扶着玻璃管的邊緣爬了出來，但不小心腳被玻璃管壁絆了一下，她撲通地摔倒在地上。
翻過身來讓自己大字型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艾莉絲真的是累得一點也不想動。
穿着白袍的泰蕾莎和一樣在外面披着白袍的疾風走了進來。看到彷彿好久沒見的好友，艾莉絲艱難地舉起手揮了一下，又無力地放了下來。
“好久不見啦。”
“似乎還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啊。”
疾風也沒想到這次居然會出現那麼多波折，她跟泰蕾莎兩人一人一邊將艾莉絲抗起來，綠色的營養液沾在白袍上，那些綠色的痕跡格外顯眼。
“由於這具身體很久沒用，所以暫時還不能自如地運動，需要一點鍛鍊。”
泰蕾莎和疾風兩人將艾莉絲擡到實驗室裡面，暫時將艾莉絲安置在用作調試人造人的實驗牀上。
“感覺真的好疲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莉絲向泰蕾莎詢問着，泰蕾莎輕嘆地答道：“你精神世界裡面的負能量又一次突破了高峰，而且還將惡之理那種不得了的東西具現出來，沒有瘋掉就算不錯了，而且你那個跟病毒一樣的概念武裝是怎麼回事？這一點我倒想問問你。”
泰蕾莎反而有些生氣，艾莉絲並不知道泰蕾莎說的是什麼。
“這次靈魂轉移回來後，你的右手肘部以下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手甲，我怎麼操作也去不掉，你是不是又碰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人物？”
“哦，那個，居然還在？”
“你隨時都可以召喚出來，你試試看？”
說幹就幹，艾莉絲心念一動，自己右手果然被一個赤紅的手甲覆蓋着。
「唷，拍檔，醒來了嗎。」
我去，這東西會說話！
三人都被手甲忽然傳出來的大叔音嚇了一跳，誰都沒想到這東西會突然說話。
“……你是什麼玩意兒？”
艾莉絲覺得自己對着一件裝備還用這個戰戰兢兢的語氣說話的樣子在旁人看來一定非常傻，但傻歸傻在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她都不得不小心一點。
「這個問題問得真是失禮……我是赤龍帝，就算在遠古巨龍中也算是異端中的異端的赤龍帝，而現在正通過這個手甲來跟你對話，這麼說你明白嗎？」
自稱赤龍帝的大叔音說得也似乎是那麼回事，疾風和泰蕾莎都露出這東西好有趣的表情，尤其是泰蕾莎，那樣子簡直就像當場要將這個手甲拆開看看裡面是什麼構造。
“赤龍帝嗎？我印象中的赤龍帝應該是窮兇極惡的一條惡龍纔對，可是你給我的感覺……並非如此。”
法克描述中，赤龍帝是一條以戰鬥爲樂趣，不分善惡不講緣由，看到就開打的兇惡之龍，不過這個大叔音陽光開朗，說不定比法克還好相處。
彷彿感覺到艾莉絲的懷疑，赤龍帝爽朗地笑了幾聲，繼續說道：「搭檔，雖然我是好戰的赤龍帝，但我也喜歡歐派啊，面對搭檔你這對如此霸道的歐派，我想沒有誰會不開心吧。」
歐派！這條龍在說什麼！他居然在說歐派！
下意識兩手擋住胸部，但艾莉絲馬上想起這個手甲纔是罪魁禍首，只不過這時候想要消去卻消不掉了，俏臉因爲難堪而變得通紅。彷彿知道艾莉絲會出現這個反應赤龍帝很體貼追加了補充。
「放心好了，這個手甲的功能只是讓我們之間進行交流而已，我是看不到那邊的情況的……再說了，那對霸道的歐派，不是應該更加堂堂正正地展現給別人看嗎！」
“何等喪失的龍啊！這就是所謂的遠古巨龍嗎！”
泰蕾莎只從一些文獻上知道遠古巨龍的存在，印象中遠古巨龍都是強大和睿智的象徵，只不過現在看來卻跟自己想象中大相徑庭。疾風倒是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那個赤紅色的手甲，帶着可疑的微笑默默地聽着。
“比起歐派，難道沒有更加需要說明的東西嗎？”
艾莉絲並不知道赤龍帝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但是現在這個情況姑且相信他好了，至少這個聲音如此爽朗，應該不是什麼會坑自己的惡龍吧。
「也對，像你這樣的情況，更加應該做出說明。」
手甲上位於手背部的寶玉，似乎會隨着赤龍帝說話的語氣和節奏不斷閃光，每次的強度和頻率都會有所不同。看到這白玉的閃光，艾莉絲似乎可以想象對方的表情和語氣。
「拍檔，你是第一個跟我訂立了契約就馬上開啓霸龍的人，我甚至沒來得及說明你就進入了霸龍狀態，我當時還以爲這次的契約者剛剛出現就要死掉了，沒想到你居然活了下來。」
「看你現在這個情況，應該是換了一個身體，所以霸龍對於身體的副作用消失了，所以你還有機會掌握霸龍的正確使用方式。」
「跟那條龍說的一樣，你的做法太亂來了，所以我不得不非常認真地提醒你。」
赤龍帝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變得嚴肅但帶着幾分溫柔，艾莉絲甚至有種有個溫柔的大叔在撫摸着自己的頭的錯覺。
「身體上的創傷可以通過轉換身體來回避，但是精神上的創傷卻不行。你現在的身體沒問題，但是你的精神狀況讓我很不安，很有可能下次再使用霸龍的時候，你就真的沒辦法再醒過來了。」
「所以在你找到讓自己的精神狀態恢復的辦法之前，我不會讓你使用霸龍，我赤龍帝這點能耐還是有的。你的意識海里面充滿着黑色的惡意的東西，你最好想辦法清理一下，不然不要說霸龍，就算是再次遇到什麼危機或者不幸，估計對於你來說也是非常勉強的一件事。」
從赤龍帝的語氣聽來，對方明顯很理解自己現在的情況——甚至比自己還清楚。她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沉重的話題就到這裡吧，你只要知道自己的情況並不樂觀就行了，像你這種重症，我還真見得不多。」
“既然如此，那爲什麼要跟我訂立契約？”
良久，艾莉絲忽然問道，赤龍帝卻哈哈大笑。
「爲什麼？這個問題很簡單啊，因爲你有一對讓我很滿意的歐派！」
……
剛剛心情還有些沉重的三人對視了一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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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在艾莉絲的房間裡面放着一個有兩邊扶手類似人工通道一樣的康復用具，艾莉絲只要有空就會在上面扶着兩邊的扶手來回走動，效果並不是很明顯，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躺在牀上要好得多。
不過經過幾天的休養，艾莉絲基本上可以自由活動。
換回原來的身體，就算知道這是複製品也覺得舒服自在了不少，雖然胸前還是沉甸甸，但她已經習慣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胸部的分量似乎變得更加重了，而且也似乎比起印象中要大上一些。
從傳送陣傳送過來被回收的之前那個身體，正在試驗檯上被各種千奇百怪的儀器坐着不同的測試和實驗，艾莉絲不想看到那個場面便離開了，留下興致勃勃的泰蕾莎一個人在實驗室。
疾風這幾天都在跟艾莉絲商量着色雷斯的事情，長時間積累下來的問題讓艾莉絲另一個層面上受盡折磨，哪怕疾風已經儘量簡明扼要了。
其實最讓她覺得難處理的就是關於色雷斯的開放和對外來者的態度。
就算是疾風，在這些問題上也沒有自己做決定，而且將整個問題原原本本地交給了艾莉絲。然而艾莉絲思考了一個晚上，第二天給疾風的答案就是不知道，讓疾風直翻白眼。
兩人決定在魔導戰艦上慢慢處理這個問題。
這段時間八百萬大山熱鬧非凡，世界各處因爲魔石也動盪不安，只不過色雷斯卻異常地安靜，平平穩穩地發展，現在已經算是有模有樣了。
因爲都鍺女王的介入，停止了戰爭的色雷斯收起了嚇人的獠牙，開始跟周邊的國家建立良好的貿易關係，這個反常的態度最初讓所有國家都非常警惕，直到他們實實在在地嚐到了來自色雷斯的高科技的甜頭。
彷彿之前的劍拔弩張是騙人的一樣，現在的色雷斯和周邊的國家相處非常融洽，雖然沒人知道色雷斯什麼時候又會掀起腥風血雨。
強勢崛起的色雷斯安定了周邊的環境，終於可以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對魔城的戰爭當中，爲此八神疾風付出了旁人所不知道的努力，就連艾莉絲也不知道這個國家如此安詳穩定的背後到底經歷過什麼。
關於這一點，疾風並沒有對艾莉絲說起，哪怕只是一點點。
“現在所有人類國家都達成了共識，優先剿滅魔城，而現在正是收網階段，後天的會議你我都需要出席。”
會議在尤拉魯沙的魔導戰艦上舉行。靠近魔城但幾乎可以說是絕對安全的地方，也只有那個地方了，這個時期各國元首也不會講究什麼。要是其他國家舉辦估計還會有些猶豫，但作爲人類的表率的尤拉魯沙，暫時還沒有懷疑的餘地。
疾風手裡拿着的幾張紙上面都密密麻麻記載着要向艾莉絲彙報的事情，兩人來回折騰了好幾天纔算是完成。
“真是辛苦你了，疾風。”
躺在牀上休息着的艾莉絲，溫柔地抓着疾風的手，輕聲說道。
艾莉絲看得出疾風明顯消瘦了不少，雖然看起來還是很苗條。因爲日夜操勞而出現的疲色，瞞不過艾莉絲的雙眼。
在自己戰鬥的時候，疾風何嘗不是在另一個戰場，以另一種方式去戰鬥呢？
時刻擔心着自己的菲特也好，強行壓抑這份憂慮和不安，日以繼夜地爲這個國家操勞的疾風也好，沒有一個比自己輕鬆自在。
想到這裡，艾莉絲真的非常感動。
“疾風，有時候我會想啊，假如我當初沒有遇到你，沒有對你說那些奇怪的話，你會不會過着另一種平凡幸福的生活呢？”
這兩人一直在爲了自己的任性而默默無聞地付出着，但從來沒有要過什麼回報。一直在支持着自己，守望着自己，這份心意，到底應該怎麼回報纔對？大概，欠下來的情意，下輩子都還不清吧。
疾風似乎沒有想到艾莉絲會這麼問，她愣了愣，但又馬上笑了。
“在商量關於色雷斯開放事宜的時候，我見過那個跟你極其相似，被稱爲小暴君的女孩，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叫高町奈葉。”
“當然記得。”
“不算通過映像的時候，在看到那個女孩真人第一眼，我便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彷彿跟她相識很久，關係非常親密……就跟你一樣。那是一個非常開朗，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她似乎跟熟悉我和菲特，馬上就跟我們非常熟絡了。你不知道，才見面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像多年的好友一樣！”
艾莉絲忍不住苦笑，所謂的命運大概說的就是這個吧。
奈葉，疾風，菲特。
這三人可能就是命中註定要相遇的，只不過被自己這個冒牌貨搶先一步而已。然而就算是這樣，奈葉還是跟她們見面了，然後看樣子相處得非常好，就跟原作一樣。
說實話，她心裡沒有半點因爲疾風多了個好友而開心，而是非常嫉妒。
那個女孩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僅僅是順其自然地去到到達某個階段，或者等到某個時候，就能夠做到自己需要可能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才能做到的事情。
假如自己沒有遇到菲特，那奈葉就肯定會在某個時刻遇到心靈受創的菲特，然後用星光爆裂漂亮地解決問題，最後跟菲特結下深厚的情誼。
假如自己沒有遇到疾風，也沒有對疾風說那番具有預言性質的話，那麼疾風就算跟自己見面了，也很有可能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候因爲暗之書的暴走而跟奈葉相遇，然後一切按照原作發展。
那個女孩，到底付出了什麼？要艾莉絲說的話，根本沒有。
那個表裡如一的女孩，從頭到尾都以溫柔熱情的態度面對所有事物，然後以自己的方式去解決遇到的問題，最後大團圓結局。
真要說付出了什麼，那就是一片真心吧。
想到這裡艾莉絲又將奈葉跟自己對比一下，發現自己的嫉妒之情卻是越來越重了。
爲什麼，這個世界會有這麼快樂幸福的人呢？
在短短几秒想了很多東西的艾莉絲，忍不住流露出了幾分黯然，特別是看着說起奈葉時疾風那開心的表情。
“……你們真的很相似，甚至讓我有種她纔是原版的暴君的錯覺，只不過呢，再次跟你和她對比一下，我覺得你們果然是不一樣的。嗯，說不定在本質上根本不一樣，完全沒有相似的地方的兩個人。”
疾風忽然溫柔地摸着艾莉絲的臉頰，柔聲說道。
“跟那個人不一樣，你是個笨拙又不得其法，有時候還很任性，經常受傷還很怕寂寞，明明很想有人陪伴在身邊，幫你一把卻一直在一個人逞強的笨蛋。”
“這就是我啊。”艾莉絲苦澀地自嘲着，但是得到的卻是疾風溫柔的擁抱。
“——然而就是這樣的你，才讓人無法放手，無法離開啊。”
誒？
“有時候真的覺得好累，不想做了，每一天投身於沒有盡頭的公務裡面，我作爲一個女孩子寶貴的青春在哪裡呢？真的很生氣很委屈，但是隻要想起有個不能放着不管，喜歡逞強的笨蛋，不知道爲什麼就有種再加把勁吧的想法，果然我也變得奇怪了嗎。”
“那個女孩也好，你也好，一定是某種選擇的結果……或許在別的平行世界裡會不一樣，但在這個世界，在我現在的這個生命中，你選擇了我，我選擇了你——你，是獨一無二的，無可替換的我的親友，艾莉絲·斯普林斯。”
你選擇了我，我選擇了你。
晶瑩的淚珠從艾莉絲的眼角滑落，她捂着臉哭了出來。
“——跟你的相遇、相識和相知，我不後悔，這就是我八神疾風的選擇。”
“假如。”
艾莉絲雙眼通紅嗚咽道。
“假如，我是一個僞物的話……”
“有什麼，比起現在在我眼前哭泣着的女孩子，對於我來說還能更加真實嗎？”
到底什麼是真是什麼是假，說不定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至少，在艾莉絲·斯普林斯以暴君爲起點，一直艱難困苦地前進的道路上，對於所有見證到這個過程的人來說，就是最無可置疑的真實。
直到現在這個瞬間，一直抱持着自卑感的艾莉絲，才明白了這個道理——這個一直都不敢去相信，不敢去面對的道理。
知道暴君的人說暴君堅強不屈，不懂暴君的人覺得暴君兇殘暴戾，但剖開層層外殼，在疾風看來艾莉絲其實是個內心脆弱又喜歡逞強的愛哭鬼而已。
不能傷害別人，又不能讓自己崩潰，結果就只能做個愛哭鬼了，現在想想，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理所當然到讓人心酸。
然而正是這樣的艾莉絲，才讓八神疾風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人格魅力，讓她陪伴至今，而且今後還會繼續下去，不離不棄——直到她的身軀腐朽，她的靈魂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