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梢,秦家莊屋脊上,一道黑影悄然而立。
沈若凡已然算是此間常客,雖然正兒八經地被請進來的就只有一次,其餘皆是不請自來。
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他來秦家莊已經五六回,整個山莊佈局自是瞭然於心,趁着夜色漆黑,裹着身黑色夜行衣,輕而易舉地便潛了進來。
近日江南真不太平,又有六扇門高手在側,就算膽大如沈若凡,現在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藏頭露尾,否則被泄露出去,他第二天就要被宋青瑤找上門。
從這方面考慮,沈若凡是打心裡想讓宋青瑤離開江南的,然而隨着江南局面越來越亂,宋青瑤不但沒有離開的趨勢,反而有常駐的趨勢。
改變不了別人,沈若凡就只好改變自己。
隨風入夜,盜物無聲。
沈若凡如鬼魅般地潛到了書房三丈之地,正要進入,卻見着書房之內,燈火通明,一個黑影出現在窗口,沈若凡身形一頓,連忙屏氣斂息,輕手輕腳地踩在地上,將自身呼吸和四周環境相融,細細聆聽,聽的裡間的呼吸聲均勻雄厚,呼吸之間幾無停頓,必是內家高手,等級該在六十級之上。
不敢大意,心中猜測多半便是秦家莊的莊主秦允益,沈若凡心道秦允益這莊主當得真是敬職,大晚上還在讀書,雖然沒有開拓進取的能力,但也算守成之主。
只是秦允益在內,沈若凡便不好公然闖入,雖然在沈若凡心裡,四大莊莊主當屬秦允益最差,不管是武功還是其餘能力,但即便如此,也不是目前的沈若凡能正面對敵,何況現在置身在秦家莊內,和秦家莊莊主動手,實在是沒有比這更糟的地方。
站在門外暗暗盤算,忽然間,沈若凡見到書房當中忽然升起一個黑影,沈若凡臉色頓時一變,險些暴露了氣息,心中大驚,這人到底是怎麼出來的?
“你是誰?”
房間內傳來秦允益的怒喝聲。
沈若凡臉色再變,心道看來此人並非秦家莊人,只是心中又是驚訝,難道秦允益都沒發覺這人是怎麼出現的不成?不然在進來之時便該直接動手。
“秦莊主勿慌,在下並沒有惡意,來此只是想要想向秦莊主藉手中之畫一用。希望秦莊主不要自找死路。”一個陰鷙的聲音響起,沈若凡聽得異常難受,感覺這聲音就像是用砂布摩擦着玻璃一樣。
“放肆,哪來的惡賊,快給本莊主如實說上身份,否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裡面當即傳來秦允益怒不可遏的聲音。
沈若凡心下一動,腳步輕易,靜悄悄的避免發出任何聲音,躲得遠些。
身在秦家莊內,面對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秦允益絕不會服軟低頭,必然強硬,但不是強龍不過江,那不知名的人既然敢來,那就必然有所依仗,一番龍爭虎鬥必不可免,如此,他就可以趁機渾水摸魚。
只是想着離遠些,免得被波及發現,偷雞不成蝕把米。
裡間情況如何,沈若凡見不真切,只是隱約見着窗戶上秦允益的黑影怒而起身,感覺到房間內真氣澎湃,料想將會有一場大戰將要展開。
然沈若凡只聽得一陣刺耳難聽的笑聲,沈若凡便見到秦允益那個黑影筆挺倒下,發出一聲響聲。
沈若凡臉色再變,怎麼可能,縱然秦允益是四莊當中武功最差的一個,可就算是秋易青親自出手,也難以在這短短的幾秒鐘之內擊殺秦允益。
難不成是天階高手?
自六十年前神魔雙刀帶來的武林浩劫之後,江湖上已經多少年沒有過天級高手,六十級以上基本便是雄踞一方,五十多級便是成名高手,三四十級也是一號人物,怎麼突然就出現天級高手了?
如果真是,闖賊寶藏引起的這場風波就真的太大,大到沈若凡現在懷疑自己還能不能捲入其中。
可現在不是才遊戲初期嗎?爲什麼會有這種等級的boss出現?
沈若凡驚詫的功夫中,房內那道黑影就要消失。
沈若凡當下顧不得其他,直接闖入房內,若真是天級高手現身,許多東西都要重新規劃。
闖入房中,沈若凡見着屋內擺設乾淨整齊,絲毫沒有打鬥過的凌亂痕跡,彷彿從未有人來過一般,看向書桌,只見秦允益趴在上面,眼珠瞪大,動身走去,伸手在秦允益鼻尖一探,已然死去。
低頭細看,見着秦允益眼睛瞪大,面色驚恐,臨死前似乎遇到了什麼極爲恐怖的事情,死不瞑目。
沈若凡走去,把秦允益的雙眼合上,雖然他和秦允益之間沒多少交情,反倒有些過節,但到底也不是什麼解不開的生死大仇,也沒對沈若凡真造成什麼傷害,人死煙消,一切便都過去,到底是個人物。
目光看向打開的窗戶,心道那人應當就是從這裡走的。
眼睛一眯,沈若凡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他真想看看到底是何人竟然能在短短几秒的時間之內,而且不見招式,只有一陣詭異的笑聲。
若真是天級高手,能見一見這樣的人物,把“第一次”交代在這樣等級的高手也算值得。
心中堅定,沈若凡萬里絕塵的輕功運轉到極致,如一道狂風掠過,停留在地面上,沈若凡看着四周樹枝、地上草葉痕跡,迅速模擬對比。
追蹤是捕快必備的一項技能,而飛賊必備的則是隱匿蹤跡和反追蹤。
所謂久病成良醫,被追蹤多了,學會如何隱匿蹤跡,反過來也就知道如何追蹤別人。
六扇門大牢幾個月的時間,朱來沒教給沈若凡什麼厲害武功,但他教沈若凡的其他東西,卻是沈若凡這輩子都受益無窮的。
敏銳地觀察到一邊樹枝的不正常,沈若凡眼中一道亮光閃過,迅速朝前追去。
月夜下,飛奔疾馳,那人剛走不遠,沈若凡只追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追到了那人。
月光下,對方穿着黑色斗篷,渾身都被這黑衣包的嚴嚴實實,沈若凡甚至無法看見對方的臉,但他手中的畫,還有那種陰森森的氣息讓沈若凡肯定了對方的身份。
“小子,你是誰?”黑袍人陰沉沉地說道,這一開口,那刺耳難聽的聲音頓時便讓沈若凡確定了對方的身份,皺眉道:“是你殺了秦允益?”
“小子,你既然都追了本座一路,自然是知道,問這個不是多餘?識相的快些滾,否則今日本座不介意再殺一人。”黑袍人聲音陰鷙道。
“再殺一人?就爲闖賊寶藏的一幅畫,就要殺人?未免太過兇殘,以你能在幾個呼吸間就能殺了秦允益的武功,錢財應當不缺,何必殺人,白白招惹秦家莊。”沈若凡道。
“本座愛殺人就殺人,和你這小子有關係嗎?識相的滾,否則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黑袍人道。
“有人替我算過命,說我雖然多災多難,但還是能活得很長久,今日多半是不會死的。”沈若凡微微笑着,手中一柄三寸飛刀,刀意凝而不發。
“小子,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今日本座便送你去幽冥黃泉。看看本座是誰?”黑袍人話音轉厲,猛然間看向沈若凡,露出臉來。
沈若凡身形猛地一震,手中的飛刀也發不出去。
剎那間,沈若凡彷彿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自己一生的武功、刀法都變得毫無意義,彷彿都未曾有過。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古舊的四合院裡面。
這個古板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冰冷無情,手裡拿着粗大的藤條,無論自己做的是對是錯,所得到的就只有冰冷的抽打。
“太差了,不準哭,我蘇家男兒不允許有半點柔弱的情緒。”
出生在這樣冰冷的家庭,我活着幹什麼,這樣冰冷的沒有感情的東西,我生來就是悲劇!
……
“給我站住,我們蘇家的子孫,不準軟弱,更不需要感情。把今天的課程給我修好,扎馬步,快!”
一根藤條落下,明明知道媽媽身體已經很快,明明知道這可能就是最後一次見她,可因爲軟弱,因爲無能。
如此無能,如此軟弱,我他麼就是個廢物,一個什麼都做不到,只會逃避,屈服做人的廢物。
……
地動山搖,地面上一道道溝壑裂了出來,我掉進裡面,被東西壓着,動都動不了。
哪怕心裡痛恨,但這時候心中所想所寄託的還是父親這個稱呼的人,然而他只是淡漠地看着自己一眼,然後匆忙跑過去,抱起“弟弟”走了,走的決然。
所以,我一個沒了母親,連僅剩下的父親都嫌棄厭惡的東西,爲什麼還不死呀。
死吧,死吧,去死吧,你該死。
去贖罪吧,請求母親的原諒吧。
一個魔音從沈若凡腦海當中響起。
沈若凡身上刀意越來越弱,而且並非瞄準黑袍人,而是漸漸瞄準自己。
萬念俱灰之際,沈若凡手中飛刀忽然反射一點月光射入沈若凡眼中,一股淡淡的刀意涌動,雖淡卻純,只見一把飛刀貫穿,所有情境盡數消散。
沈若凡迷糊的雙眼陡然清明,重新回到現實,再無什麼過往回憶,見到黑袍人,右手飛刀不假思索地脫手而出。
黑袍人只見到沈若凡飛刀脫手,連飛刀軌跡都尚且見不到,肩頭便中了一刀,飛刀入骨,心中暗惱,好快的飛刀,好僥倖的小子,若非本座剛剛纔對秦允益施展了一次噬魂大法,導致現在功力不濟,這小子怎麼可能突破本座的幻境控制?
沈若凡亦是暗惱,該死,若非剛纔陷入幻境當中,飛刀意志大大削弱,這一刀足以取了這黑袍人性命。
只是好不容易掙脫那困境,又發出了驚神一刀,感覺腦力完全透支,無法繼續發刀,狀態之差直追當初第一次發驚神一刀的時候。
飛刀無用,沈若凡卻不表示願意放過黑袍人,到了現在,他已經確定,眼前這人絕非天級高手,如果真是天級高手,絕對不會被沈若凡一刀所傷。
最多地級,甚至可能不過是特殊的玄級,只是武功偏門,劍走偏鋒,走奇道。
既是如此,無論是爲了闖賊寶藏的書畫,還是爲了絕了這個後患,絕對不能讓這個人活着。
否則錯過今日,明日等這人恢復到巔峰,再用類似武功,沈若凡毫無把握真能再活下來。
天星指點動,一道鋒銳指勁直射。
黑袍人揮手一掌,掌力澎湃,氣力相沖,指勁直射入掌中,一道血箭流出,黑袍人心中暗自驚駭,這小子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本座久不出江湖,江南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號人物?
見沈若凡毫無留手之意,心想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可不能在這陰溝裡翻船,橫豎不過一幅畫,反正最重要的秦允益也死了。
想到此處,黑袍人把手中的畫投擲給沈若凡,風聲呼嘯。
沈若凡下意識接過來,只感覺手中一麻。
有毒。
沈若凡臉色一變,連忙和黑袍人拉開距離,不假思索地從懷中取出解百毒的百草丹吞服而下,還待追擊。卻見黑袍人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還想提步追殺,腳步先是一軟,沈若凡感覺精力委實不濟,像是三天三夜沒睡覺一樣,若是再遇到對手,恐怕難以自保,只好忙不迭地朝風雲閣跑去,等一看見阿山,心裡一口氣頓時鬆了下來,只來得及道了一聲:“把我帶到房間裡去。”
說完之後,就急匆匆地下了線。
線上線下,兩種狀態,一旦下線,不管線上如何狀態,線下都是完好地狀態。
他現在需要擺脫這種狀態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