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姐。”我看着她微微顫悸的眸子。裡面的微光竟是那樣薄弱。我知道,其實她並不想表露她的脆弱,她更不想在我的面前表現她的狼狽。她是那樣機警聰慧的一個人,怎麼甘願在一個勝利者的面前再次被擊垮,被嘲笑?
所以,我不能,一刻的炫耀,都不應該存在。
“如果,他真的愛上我了,我想,這並不是什麼好事情。阿狸姐。我可以向你坦白。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的確非常渴望得到他的垂憐。可是你最後也看見了。我們,是帶着怨恨分離的。既然是仇恨,我相信,他一定已經後悔愛上我,他更加不願意再愛上我——所以啊,到最後,他不是回到你的身邊了嗎。而我又在哪裡呢?呵呵,我根本就不會腳踏實地的跟着他——我要的未來,他給不起。明知道他會死,你認爲,我還會讓自己陶醉於一個將死之人的身體嗎?我不會。你們總以爲我傻,我笨。可是,和一個快死的人產生愛情,真的很美好嗎?生活,不是瓊瑤劇。所謂犧牲、烈婦什麼的,看看戲就好,沒必要太在意。這麼說吧,這個世界,除了我的父母,我不相信任何人會對我產生感情,最多,也只是迷戀。這個時代,就是一個薄情寡義的時代。連我的哥哥都恨不得我死,你認爲,我會相信,他愛上我了嗎?你我,都要看清這一點。”
既然,決定了要撒謊,要背叛,那麼索性,就把這壞人的角色扮演得最徹底吧!
“他曾希望你不要留戀他。所以啊,到如今,我一樣,不會再看上他一分一毫。”
聽着,她不免有些難過,有些狐疑,有些震動,還有些虛弱。而更後的,卻是尷尬與苦澀。
她信我幾分,我不知道。可是我相信,她不需要再將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過去就是過去了。分別就是分別了。人都已經死去,即便再爭搶到,又會算誰贏呢?我們唯一確認的是,他曾愛過你,又不小心,愛上了我。他死了,那兩份感情也就隨風飄散,不復存焉。所以誰贏誰輸,重要嗎?不重要,一點兒,都不重要。
久久,阿狸笑了一聲,她轉過頭,慢慢地站起來。她似乎想哭,卻又在極力地壓制。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漸漸折返回她的辦公地點。有一瞬,我有些可憐她。
只是,就在那心中一顫的時刻,她竟是突然停頓下來,手扶在門把上,回頭冷冷地哼笑一聲。
“阿狸……”我小聲的驚愕,不敢驚動她——難道,我剛纔那麼冷酷的說辭,還是傷到了她?可我,只是想要表明我不再和你爭他,僅此而已。
“你願意嗎。”
什麼?我沒聽明白,卻不敢擡起聲音問她。
她又嗤笑一聲,靜靜地昂起頭。她似乎想要收起眼底翻涌上來的浮花浪蕊。
“爲了你,他做了那麼多事情。連我都不得不承認,我是真的不服氣過。尤其,是你來找我的時候那副貿貿然的樣子讓我更加火大!哼,你居然質問我和他到底什麼關係,你居然問我他是不是患了白血病——你都已經得到他了,爲什麼還要來嘲笑我!我本來以爲那是嘲笑。可是我後來就明白了。其實,你根本就不確定他對你有幾分心思。老實說,當我看穿這一點之後,我還以爲你們
之間根本就不可能的。我放寬了心,越發覺得你不會是我的對手。只可惜,後來的事實證明,男人,有時候的確喜歡一個魯莽的惹禍的小搗蛋——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夠重新營造出年輕時候愛情的味道。不像我們,早早就到了七年之癢的歲月。不再因爲一些小事而爭執,不再爲對方的改變提出異議,彷彿,我們的生命中,已經有個人永遠地熄了火。你們真好,年輕真好。吵一吵,鬧一鬧,真好……”她哭嗓地垂下頭,眼底的淚花像極了開啓閥門的廣場音樂噴泉。
“阿狸姐。我不知道我還要說什麼才能夠讓你寬心。我和喬飛……就算他和你說過他喜歡我,可事實上,我們已經不可能了。”我必須提醒她這一點,我必須,讓我自己能夠從小三的困境中解脫出去。
“我當然知道你們不可能。就算你們可能,就算他也還活着,可我又能夠怎麼樣呢。從一開始,我就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就憑這一點,我就不可能戰勝你的。呵呵,年輕真好,真好……”
我開始分辨不清她那顫巍巍的表情和落寞的聲音底下真正的情愫。她是恨我嗎,還只是恨她自己?
“阿狸姐。還有一件事情,你必須知道。從一開始,我喜歡的那個人,他是朔然白首,不是皇甫喬飛——你必須知道這一點!因爲,我等候的,我癡迷的,我想要得到的,從頭到尾就只有那樣一個人。如果不是喬飛來清水,如果他從來都不曾不小心地泄露朔然白首的身份,我相信,我對他不會有任何感覺——你能明白嗎?”
我希望她能明白,放過我,也放過她自己。
可是,她似乎還在糾纏,囁嚅。
“我相信你,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我不相信的,就只有我自己而已。他突然說分手,讓我實在看不懂他,也猜不到他到底想要幹什麼。或者,是我已經沒有那份心情再和他玩什麼猜謎的遊戲了吧——人哪,一旦在愛情裡開始不願意陪着對方猜謎,遊戲,那麼一切的關係,都會凝結至冰點。我真的,已經不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激情這種東西,你說有吧,好像沒有,你說沒有,卻好像還留着那麼一點。以前我不懂那一點到底是什麼。可現在我懂了:那一點,就是他的領土管轄權。如果沒有人和我爭,我會放任他不管。可如果有人和我爭,我就會激情澎湃,想要戰勝那個女人。我一直瞧不起你。可沒想到,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我做什麼,你們所謂的愛情就已經分崩離析。我有一點可憐你們,可又何嘗,不想取笑我自己呢。我們的愛情,一樣已經凋零。無非,只是根還沒有爛。我期待它可以再度開花結果。可是我知道,他需要,被嫁接到另一棵樹幹上才能重演生機。所以,你被他選中了。他陪你一起,肯定做了很多很多事情。要不然,他不會在那個晚上哭着和我說,他傷害你了,他不應該傷害你……”
“阿狸姐!”我能說,我已經熱淚盈眶,被挫敗了嗎?
那是我真摯的愛情。可它來得並不是時候。
我期待,自己可以是他的獨一無二。可我終究知道,年少的我,是他拿在手裡渴望平靜的白玫瑰。
窗外,一朵妖冶的紅玫瑰正靜靜地站立風中。她在搖擺,她在炫耀,她在驕傲,她在
揮舞。她做的所有一切,就是爲了映襯我的蒼白和小氣。
可是,命運,沒有讓她稱心如意。到最後,他渴望握住的,始終都只是我而已。
白玫瑰,擊敗了紅玫瑰。
可是,真的是白玫瑰的勝利嗎?
不對。
決然不對。
因爲從頭到尾,用來決定的人,就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他說喜歡紅玫瑰,白玫瑰就輸了。
他說愛上白玫瑰,紅玫瑰就哭了。
從來,他纔是我們的主宰者——可是啊,時光遷移,如今的時刻裡,那個決策的人已經魂入黃泉。那麼我們,這花朵的一生,要該如何繼續?
我深深地嘆了口長氣,擦乾面上平靜的淚水。我靜靜地看向她,報之一笑,用着我認爲最大方的聲音和手勢。
“阿狸姐。到此爲止了,可以嗎。他人都已經去世。無論你喜歡他多少,也無論我曾經如何地迷戀他,對他而言,都已經是過去時了。其實啊,我們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愛他。我們最愛的,永遠都只是我們自己。有人說,真正的愛情,應該是無私的,是要看着對方好,而無關自己。可是我們呢?我們並不一樣。我們付出多少,就渴望被回饋多少。所以啊,我們所擁抱的,根本就不是愛情,而就是一場交易,一場,披着愛情外衣的交易而已——你敢說,不是這樣的嗎?你敢說,只要他過的好,過的幸福,無論他和誰在一起,無論他擁抱誰,無論他和誰生了孩子,你都能夠不介意嗎?我們都不能。所以啊,我們的愛,其實都是自私的。自私,所以輸了也不可恥。因爲,我們從來都未曾高尚。”
於是,阿狸輕輕地擡起了眼。她驚訝地看着我,久久。她突然不置信地嗤笑一聲,搖頭。她衝着我,愕然。
“我沒有想到,你居然也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呵呵。我原本不信,不相信他看你的眼光,不相信他對你的判詞。可是我現在相信了。誰都可以變得成熟,誰,也都可以在黑暗中掙扎地長出最堅韌的根系和莖葉。”
最後,她衝我嫣然一笑。那眉眼,說不出來的親切和憐惜。
“謝謝。”
“對了。溟澄,是去出席他的葬禮。你,要去嗎?我可以……”
“不用了。”我眨了眨眼,低下頭。我知道,其實我想去的。至少,是想要見他最後一面的。只是,我發覺自己不可以。於是,我佯作鎮定地低下頭,靜靜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我拿起筆,看向身前那一沓早晨提交上來的彙報表。“我想,還是先把我的分內工作完成再說吧。何況,我根本就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深愛他。”最後的一句,我終於心情平靜,於是,我擡起了頭,看向她同樣安寧的眸子。
“那好,我也去做事了。有問題,叫我。”
“好的。”
阿狸平靜地離開,不帶走一番煙塵。只是,我卻突然淚如泉涌,絕望中掙逃出那個地方。我近乎撲着一般跑到窗前,我遙望遠方,卻只見着那一棟又一棟高高聳立的樓房。
他下葬的地方,在哪個方向?
他說他愛我,那麼,他的愛,到底,又會是哪一種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