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健忘的人,健忘到,所有不好的事情我都可以通通忘記。當然,所有好的事情,我同樣也能忘記。=_=
翌日,週四。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鐘了。我如常地穿着睡衣打着哈欠走出臥室,卻發現此刻那個本應該待在自己房間裡打遊戲的寶寶居然正遠遠地坐在餐廳裡衝我招手,示意他的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於是,等我洗漱完畢,我就走到飯桌旁邊,滿心歡喜地吃着剛剛從保溫杯裡取出來的皮蛋瘦肉粥。
“你好像已經沒事了嘛?”他看了看電腦,又看了看我,近乎驚疑地問。
“幹嘛要有事啊。”我喝了一口粥,瞬間蹙起眉梢。“喂,今天的好像稍微鹹了一點啊。”
“啊,是嗎?我下次會注意的。一定先嚐過鹹淡,再幫你買。”
“算了。你又不喜歡喝這種粥。能幫我買上來,我就已經很感激了。不過話說,你到底要和我說什麼。”他明擺就是在等我。索性,我直接問。
“昨天,你師父不是回來了嗎?那時候,你明明不怎麼開心的,反而還拉着我狼狽地逃到外面,晚上回來連遊戲都沒上就直接去洗澡睡覺了啊。可是你今天,這一臉的平靜模樣……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離開遊戲,躲過風頭再說吧?”
“沒有啊,我又沒說不上。”我輕描淡寫地說,卻並不曾擡頭注視他的眸子。
於是,他更加不置信地問,“你確定,你真的要上游戲?你昨天還說他不是個好人,詭計多端,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可怕很多?”
“可是他已經回來了啊,我又攔不住。再說了,這個世上那麼多壞人,難道我就要因爲那一兩個壞人就一輩子躲在家裡不出門嗎?我還不至於那麼膽小。而且,有些事情,只要我學着看淡一些,那就沒什麼事了啊。”
“那你今天,的確會上游戲?”
“當然。”
可他仍舊不信,回頭看我。“可你上一次,不是因爲寒影的事情……”
“那怎樣一樣呢。他不是我師父,此其一。其二,不管怎麼樣,我師父就是師父。他是好是壞,曾經,他都是我師父。既然推脫不掉,那爲何索性不去坦然接受呢?”
“說的好像很委屈的樣子。”
“怎麼會。”最後一口粥,我卻覺得莫名苦澀。
師父……不論怎樣,他回來了。既然回來,我也不可能馬上就要和他說再見。況且,他是好是壞,實難判定——很多事,如果不是有人背叛和惡意中傷在前,我相信,人不至於變成壞人。更何況,初次迴歸,他就找到我,還變成那副負荊請罪的模樣——無論他是有心,還是故意要將我曝露人前,我都知道,有些執着的思念,從來,都是我掙逃不了的羅網。
“寶寶。”喝完粥,我放下手裡的紙杯和湯匙,也只近乎懷疑地看向他那張似有困惑密佈的臉。“你到底要和我說什麼?明擺着話裡有話。”
“哦,是這樣,趁你還沒有起牀,我在遊戲裡打探了一下。據說,他們都是從朝天樂服務器裡轉過來的。”
“朝天樂?”這個服還算是個老服。不過,據說已經變成了鬼服。
“是啊,朝天樂。不過,就在他們轉來之前,這個服務器,你知道嗎,聯盟和部落,它們的名字叫做‘南鬥’和‘北斗’。”
“南鬥和北斗?”南鬥注生,北斗注死。我知道,在08年以前,那個被曾經的玩家永遠銘記的“老天下貳”中,八大門派就分屬於兩個陣營:南鬥,北斗。南鬥,就是後來遊戲裡通稱的軟甲門派,而北斗,則是後來通稱的硬甲門派——當然,這麼俗氣的名字,自然比不上南鬥北斗那樣的有範兒,似博大精深,內藏豐厚的文化底蘊。
“是啊。南鬥就是四大軟甲門
派的代稱。而北斗則是四大硬甲。”他幽幽地說,似乎以爲我不懂。可是,曾經嚮往過那個江湖的我,又怎會不知曉呢?“雖然他們八大勢力是以八大門派對應命名,可同名勢力也並不只有同門弟子。原本那個服務器就只剩下這兩大聯盟互相對戰。到如今,北斗聯盟頭號一百人集體轉服,只怕,那個不溫不火的服務器要徹底死服了。”
“所以,朝天樂也有個勢力,名叫魍魎?”
“是啊。不過我打聽到的消息,是你師父他並不在魍魎勢力,而是在雲麓仙居。那個勢力,纔是他們南鬥聯盟的領袖,和魍魎,正好是敵對。只不過,有個秘密,你絕對猜想不到。”
“什麼?”我注意到,他的眸子裡瞬間便閃爍起了一陣令人心驚的幽光。
“雲麓仙居勢力的勢力主,你猜,是誰。”
“是師父吧。”我疑惑地看着他。可他分明就用着一種否認的眼神回看着我。“不然,還能是誰?”
“你應該知道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吧。你師父一直以來都是玩的醫生這一類的職業。他曾經統領八神,也就是後來的八荒地煞。如果,他在朝天樂依舊以冰心的身份來作爲盟主,作爲領頭人,我相信,八荒地煞很快就會發現他,並且衝過去找他。”
獵物與獵物,天生就是互搏的宿命。他們,從來都不會讓對方徹底地消失在自己的嗅覺之中。
“所以,他沒有去魍魎勢力,還把領頭人的位置拱手讓給了別人……”這似乎,不太合情理。就好像,一個人當了一生的大官,你突然叫他去當個普通老百姓,遇到點事就叫天不靈叫地不應,他顯然也無法承受。所以,我又說:“會不會,就是他自己故意又建了個號,掩人耳目呢?”
“應該不是。”他停頓一下,凝重地看向我完全迷茫的眼。“如果你知道那個人叫什麼,你應該就不會這般猜想了。”
“那個人,是什麼門派?”
“雲麓。”
“雲麓?”我知道那應該是一個大秘密,大到,我一聽見就會目瞪口呆。可是,他叫什麼?梅川酷子,閉月羞花,雲麓大國師,還是,就如師父昨天在遊戲裡提到的那個與他胭脂之名匹配的“桃花”?
“我猜不到。”
可是,寶寶只似預料到一般的輕然一笑,看着我,脣齒悠然:“真卿。”
“真卿?!”那不是……
果然,我被嚇到了。
那個名字,那個人……真卿,攬月西樓一直以來的右尚書。即便他很久沒上游戲,可他依舊還擔任着那個官職,而且,他曾經留給輕家人的各類武器就是當日寒宵嫁禍中傷我的理由。“所以,那個真卿,真的就是這個服務器裡,曾經的太虛真卿?”可他剛纔說,那個人是雲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畢竟沒有很直接的證據。不過,我查過英雄榜,名叫真卿的就只有曾經的太虛一人。而朝天樂的真卿,則在那兩個字中間又加入了一個符號。所以,他還是真卿,卻不會被人從英雄榜中直接搜索出來。我猜,他極可能就是真卿。之所以變幻名字,就是爲了不讓人找到,就和你的師父一樣。”
“會是這樣嗎?”一瞬間,我迷茫了。如果,這個雲麓,不是旁人,而就是師父,那麼是否就是說,在他以朔然白首的身份離開之後,他又以太虛真卿的身份繼續留在這個服務器?可是到後來,因爲一些事情,才重新選擇在朝天樂那個服務器重新開始?若如此,也就是說,他真的,要麼就太會演戲,故意假裝不認識我,要麼,就是太無情,從來都沒有記得過我。可是,如果他們真是兩個人……
“當然,我這也只是小道消息。具體的真相,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可以確定,如果他們不是同一個人,那麼他們必然也相當熟絡。”
這個道理我懂。這樣的假設也會有可能。可是,如果是兩個人,那麼,真卿爲何會從這個服務器不告而別,轉而去朝天樂重新開始?而是怎樣的過命交情,能夠讓他甘心放下一切,轉身離去?又或者,是因爲他和輕家的人產生過矛盾,所以纔會離開,去了朝天樂,纔在不經意中和師父結識?
種種事情真相,我無從印證。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如今的我,根本就沒有多少力氣來爭辯他們的是非——
真卿,胭脂。一個雲麓,一個冰心。這種組合,如果配合默契,在戰場,那就是所向披靡的絞肉機。可是,師父會甘心做個沙包冰心嗎?
回過頭,我看了看寶寶,輕嘆,“罷了。不管他們怎樣,現在,我還是要去上我的遊戲。不管接下來怎樣,反正我都在安全區裡待了很久。不差這麼一次的。”
“嫣嫣。有些事,別太放在心上了。”
“我明白。”可你又明不明白,如果你不說,我就什麼都不會知道。
回到遊戲,天朗氣清。沒有人在爭鬥,亦沒有人注意到我的上線——這就是這個遊戲對待RMB玩家和普通玩家最大的差別。
他們一上線,系統都會有提示。而我,孤零零,寂寞且安寧。我依舊站在太守區的大池子裡,手握魚竿。
我打開包裹看了看,一袋子的魚,沒有了晶粒,魚竿也快沒耐久了。於是,我索性收起魚竿,換上金針,策馬離去。
我要去調整一下心態,所以我要去逛街。可是,我又不能讓寶寶知道,所以,我只能夠選擇在遊戲裡遠行,慢慢。
常年積雪的丹坪寨,是我以前經常去的地方。
遠遠的高山雪白,我可以在那裡靜候一個下午。
可是如今,就在我駕着珍獸落在徒步難以抵達的山間之時,我卻突然發現,身旁臨近的地方,靜靜安躺着一道殷紅的身影。
師父……
“徒弟。”
不及我轉身,他就已經念住了我,僅只兩個字,我的意志就薄弱了下去。
我掉轉頭,看他。我知道,遊戲裡的角色其實看不出太多現實中的表情。可是,我依舊冷清地停在清冷的風雪之中,似凝望,似感傷。
而他,在那大雪裡靜靜安躺,久久,才說出一句話。
“你不想問我一些事情嗎。”
我該問什麼,我要問什麼?亦或者說,你真的覺得,我會需要你的解釋嗎?
“徒兒,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受了委屈。既然是委屈,既然是因爲師父,爲何不向師父抱怨?師父,一定會爲你作主。”
作主?做什麼主?殺人,放火,還是說,要讓這原本就遍體鱗傷的大荒變得更加滿目瘡痍?
可是,心悠悠,我終究還是緩緩靠近上去,落在他的身旁,解除坐騎。
我坐下去,卻像是跪着一般——可惡的開發組,憑毛線冰心女弟子的坐姿就是跪着的。(╰_╯)#
“若你幫我出頭,我就會開心嗎?若你幫我出頭,我還會有安寧日子嗎?你的過去我不知道。可是你回來之後,我就明白,因爲是你的徒弟,所以我不得不去承受那些東西。可是師父,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幫不了我任何事情。因爲從頭到尾,他們針對的就只有你而已。或者,有一天,他們還會想着叫我和你斷絕師父關係——他們之中,已經有人知道你從來都沒有盡過師父的責任。你說,你能幫我出什麼頭。”
“那你知不知道,月離,她的目標是你。”
“爲什麼?”
“因爲是你,纔會讓我想要回到這個服務器。”
一瞬間,淚池泉涌。大抵,這是我這一輩子聽到的最可怕,卻也最動情的一句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