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最上層,是天井諸層,守備最嚴密的地方。
必須的。天井上空的“天花板”上,還有一個大洞口,不斷地往外淌着水呢,那黏稠近乎液態,肉眼可見的慘白色陰氣,如一條慢鏡頭的瀑布,飛流直下,水波四濺。
已經過去大半天了。從洞口傾泄出來的瀑流,不只沒有衰減,還有愈演愈烈,越流越壯的趨勢。
天井頂層的守軍中,最耀眼的,莫過於站位最靠前的一名神將,其人身披重甲,雙手拄着一條黑色大劍,身材兩米上下,高出常人數頭,也粗出常人數圈,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對黑洞洞的眼眶,其餘部分,都被黑色盔甲籠罩。黑色盔甲外面,則有一層黑色霧氣繚繞,將盔甲中人襯得更加拉風而神秘。
寒氣從瀑布口傾泄而出,伴着肉眼可見的水花,四處飛濺,不時噴到最近數層的走廊中,作爲最接近瀑布口的一層,這裡的受災,也是最重,而此人,又是這一層中站位最靠前者。自然也是被慘白色陰氣噴濺得最多的人。
他所站的地方,附近的地面,廊柱上面,不時被陰氣的水花濺到,現出點點斑痕,似乎是冰花,似乎是風化。
被陰氣的水花濺到的石質地面柱面牆面,就像被硫酸腐蝕過的骷髏,茲茲冒着白氣,蝕出千瘡百孔,石質的顏色,轉眼由潤澤轉爲慘白,像是被歲月的光陰之水衝過,斑駁地剝落了一層又一層。
他的身後,隔着很遠一段距離,是大量的守軍,如臨大敵,靠牆而立,視線緊張地注視着中間的瀑布口,似乎在憂心於下一刻,那誇張的大口子裡面,會噴出什麼樣的恐怖東西。
就算一成不變,僅僅是繼續往外噴出陰河瀑布,也夠他們喝一壺了。
他們的站位已經很靠後,水花什麼的,就算直直朝他們噴濺而來,在這麼長的空間距離中,也很難保持完整,被空氣中的風波一震,便震散,化爲細密的水珠,水滴,轉眼蒸騰,化爲水霧。
水霧噴涌,霧氣瀰漫。
一波波的水霧,宛如平空顯現,持續不斷地朝後方的守軍噴涌。每一波水霧,都散發出直透靈魂的寒意。就算身上的鎧甲畫滿了符籙,特製出來,專業對付地底河陰寒氣,即便人手都角尖佩有一枚暖玉玉佩,也難以盡數遮擋如此浩大,無孔不入的陰寒氣息。每一波水霧過去,都叫他們渾身激靈靈地打着冷戰,這樣有形的顫抖,其實並不能稍稍緩減發自靈魂的無形的寒意,但至少可以給他們一絲心理暗示一般的安慰。
後面靠牆的人,一波接一波地顫抖,反倒是站位最靠前的人,在身後衆人敬佩的仰視之下,紋絲不動。在陰河水花的沖刷下,宛如中流的砥柱,堅實,可靠,沒有絲毫動搖。
這個中流砥柱,堅實可靠,毫無不動搖的身影,讓身後看到他的衆人,不由自主地將腰背挺起。這是他們的主心骨,是他們的頂樑柱,有他在,他們的心,纔有腳踏實地之感。
即使面對寒氣逼人的陰河瀑布,即使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個勁地打戰,但只要有他在,他們的腳步,便絕對不會再後退一步。
“地鎮星君!李仙君到了!”一名矯健的小校,冒着奔涌的寒霧,從走廊人羣前方跑過,跑到前方黑色身影背後,尊敬地半跪傳信道。
“幹得好!下去休息吧!”黑甲包身的地鎮星君,一轉身,幾步邁出,迎上駕雲前來的一團白雲。
雖然同樣是白色,但這團白雲,絕非陰氣慘白,而是藍天白雲的亮白,生動,活潑,就算是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看到這樣的白雲,也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地面世界的藍天白雲,天清氣爽,日光明媚。使人一見,便有心曠神怡之感。
不像陰氣的慘白,使人一見,便不由聯想到陳年的骷髏,看起來還是完好的骨架,其實碰一碰,就會化成一堆白灰……
“李仙君!您老終於到了!”地鎮星君的聲音,如他的身型一般,深厚,古樸,堅實,可靠!
“仙君!可有辦法,堵住這個洞口?我們的人,根本無法接近!如果靠得太近,就算是我,也會被密集的陰氣消耗氣數!衝開防禦!刷走壽元!絕對支撐不了多久!”就算用很急的語速說出,地鎮星君的話,也依然給人渾厚之感,就像看到了蒼茫的大地!
“這麼浩大的聲勢!”白雲中,傳來模糊的聲音。李仙君身處白雲籠罩之中,猶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比神龍更神秘,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只在此雲中,雲深不知處。
慘白的陰氣水花,四散濺射,一濺到李仙君的白雲之上,便如強酸衝到了強鹼,發出劇烈的化學反應,最後卻是兩兩歸於無形。白雲蒸騰,不斷消耗,卻又不斷翻滾,像是翻一個滾,就能生出一片雲,生生不息,猶如烈日下的大海,只見水氣不斷蒸發,卻不見海平面有絲毫的降低。
其實這時如果有人從更外側,看清地鎮星君的情況,則看到的情形,也是相差不多。
地鎮星君身外的黑色霧氣,也在盔甲間不斷翻滾,與噴濺上去的白色陰氣水花,劇烈反應,兩兩消耗,但同樣不見有明顯的減少。盔甲之中,總是有黑氣適時涌現,填補之前的消耗。
李仙君也頂着水勢,移到走廊前方。靜止,沉默,良久。
“不行!陰氣太盛!隔絕了我的靈氣!法術也施展不動!”雲氣中再度傳出李仙君蒼老的聲音。
後面的守軍這才知道,原來之前這一段沉默的時間,乃是李仙君在試圖施法截斷陰河瀑流,或填補天花板的漏洞。
可惜還是不行。
同一時間,在陰間,原本警備與休息的唐軍,也有了新的動向。
數條粗大的管道,橫亙於包圍中的小湖,與旁邊的一條大河之間。
湖畔的管口,正在不斷地往湖中,噴射着濃密,黏稠,慘白的陰氣。
湖面不再下降,正在緩緩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