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禁足
無怪顧珉有信心不到二十年就能讓顧琰想回京城就回，他如今在晉王一系中已經又往中心位置靠近了。他知道了明暉的存在，也知道了晉王對顧琰並沒有他之前誤認爲的那種意圖。顧琰更是把歐允的事也告訴了他。
“我不倒，我多陪四哥一會兒。”顧琰其實是跪在顧珉身體的陰影中，他身材高瘦，但罩住顧琰沒問題。
裡頭太夫人和顧誠也在等着一個可下的臺階，正如顧琰所說，他們兄妹是八九點鐘的太陽，顧家這兩個掌舵人不會不知道，自然只有老的向小的妥協的份兒。而且，孫家那邊已經這樣了。
可是，他們也不會主動妥協，需要這兩個小的認錯。但是他們跪了這許久，居然沒有半點軟化的痕跡。
“我是真老咯，居然這麼快就軟化了。”太夫人聲音裡有一絲頹然。如果是年輕的時候，晚輩敢揹着她這麼做，她是斷不會退步的。不把他們徹底壓服絕不會再用，直接讓他們從此去坐冷板凳。可是即便是如今，她的權威也不容如此挑釁。所以，局面便僵持下來了。太夫人呼吸急促，這樣軟化顯然是意難平。
顧誠看向中庭的顧珉，眼裡冒出火來，打算出去狠狠教訓他一頓，然後拎進來給他祖母賠罪。腳一擡正要出去，太夫人在他身後道：“老大你要做什麼？那是你侄兒不是你庶子。你教訓也只能是伯代父職，動手就不必了。”
顧誠也想起了自己從前跟顧珉動手踹了他一腳，三弟妹那副護雛母雞的架勢。口口聲聲多謝大伯管教，可是兩眼卻在噴火。
“他忤逆母親，不能不教訓！”
“如果他說的做的是晉王的意思呢？”
“這——”顧誠猶豫了。他的寶也是打算壓在晉王身上。這要真是晉王的意思，他出去打了顧珉不就等於打了晉王的臉麼。性質可就和管教自家小輩不同了。如今母親也只能是因爲他們先斬後奏不把長輩放在眼底而罰他們。就是因爲擔心是晉王的意思，而且他們佔着理。
他看向顧珉身旁的顧琰，這個丫頭不是一向最會來事兒麼，怎麼今天也軸上了？事情她已經做下了，母親也沒有非要喊打喊殺，她怎麼也不會先服個軟？難道還要長輩給他們認錯，說他們做得對麼？
“這丫頭的意志力可真是強！”居然也跪了一個時辰。
太夫人冷笑，“她的意志力不強，怎麼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顧誠想了想道：“琰兒的性子跟娘很像。”
太夫人一滯，然後苦笑，可不是！要不然，自己怎麼會這麼欣賞她，她又怎麼能比在自己跟前長大的瑜兒更得自己的心。所以她隱忍到此刻，是怎麼都不肯低頭的就是了。
“娘——”
“太夫人——”
裡頭傳來顧誠和肖嬤嬤的驚呼聲，顧琰和顧珉對視一眼，不會真氣出好歹來了吧。兩人站起來就往裡奔，結果顧琰因爲跪了太久，血脈不暢剛邁開步子就一頭往地上栽去，幸得顧珉返身接住。同時，某處視線的死角有個身影直起的身子重又矮下去。
顧珉和顧琰進門的時候，顧見到他們兩個就狠狠瞪他們一眼：“瞧你們把祖母給氣得！”
顧琰急急上前執起榻上太夫人的人探脈，顧誠和肖嬤嬤都沒有阻攔。倒是太夫人猛地睜開眼，揮手將她的手甩開，“誰讓你們進來的？”
顧珉道：“祖母，我們是聽到大伯的聲音，擔心祖母才進來的。琰兒起身的時候還差點一頭栽到地上摔個頭破血流，好在孫兒手快。”也不知老太太是不是其實沒什麼事兒，是故意來這麼一出？反正看起來沒有要急着叫大夫的樣子。管她是真的還是假的吧，這會兒的確需要一個臺階給彼此下。這個臺階琰兒不願意搭，如果祖母肯搭也不錯。
顧珉噗通一聲跪下，順手把顧琰也拉跪下了，後者知道他的用意便也比較配合。嘴裡說道：“孫女不孝，以後不敢再先斬後奏了，遇事一定與祖母、大伯父商量。”
“孫兒身爲兄長，沒能盡到規勸之責，請祖母、大伯父責罰。”
太夫人翻了個身，背對着二人，“別跪在這礙人眼，都給我滾出去。”
“母親無礙吧？”見太夫人睜開眼，顧誠忙問候道。
“還好，還沒讓這兩個忤逆不孝的給氣死。”
顧琰心道，這是換了戰術啊。太夫人被氣倒，這說到哪去都是他們理虧。看來要老太太稍微示弱一下，還真是不容易呢。明明都知道自己無法再掌控一切了，可還是堅決不肯放手。也是，掌權掌了一輩子哪肯放下手裡的權柄呢。
只是，都已經跪地認錯了，還要自己怎樣？她不過就是討回公道，不這麼做難道還由着太夫人犧牲自己的利益左右逢源啊？顧琰忽然升起了怒氣。
顧珉藉着袖子的遮掩按了她的手一下，提醒她不要前功盡棄，這會兒還得忍。
顧琰深吸了一口氣，行百里者半九十，自己那麼用心才走到這一步，一年以後就可以天高海闊，這會兒是沒有必要做意氣之爭。隨即膝行一步上前，“祖母，琰兒錯了，您別生氣。”
“你錯在哪裡？”
“錯在沒有事先同祖母商量，得到允許。”
“哼！”太夫人聽她還是不肯認罔顧顧家大局的錯，冷哼一聲。顧誠提醒的叫了一聲‘娘’。既然知道她對家族的歸屬感不如瑜兒來得深，自然就不能拿對瑜兒的要求來要求她。
太夫人想到這裡，又有些惱恨起林氏來。林氏今日抱病未來，但這並不影響太夫人一想起顧珂被教得那樣嬌憨沒用就對她牙根癢癢。剩下顧珏不是一條心，其他的不但出身低，樣貌心機也不夠。如果不是沒得選了，也不是非得用顧琰不可。如今明知她對家族歸屬感不夠強，也沒有辦法。
這丫頭也是看準了這一點，而且她還私下同晉王關係緊密，所以現在行事纔敢這麼肆無忌憚。這樣，她便是成了九天之鳳，顧家受益也不會像自己所期待的那樣。罷了，既然只能是她了，那此時更不能冷了她的心。
“目無尊長，任性妄爲！”太夫人也只能揪住這一點不放，而不能怪責顧琰將事情都散佈了出去。
顧誠道：“你們可露了什麼行跡沒有，早早說了也好替你們收拾首尾。”
顧珉想了想，“應該沒有。”
太夫人道：“你不放心就讓人去看看。”她和顧琰一個心思，只要沒有證據說消息是從顧家走漏的，那就不認賬。孫家真要鬧大，那也是他們家吃虧。只是，珏丫頭怕是不好說人家了，白白浪費了一個嫡女。
顧琰知道事情已經基本過去，再接下來的懲罰也不會比罰跪更嚴重了。
太夫人又道：“既然你消息靈通，可知德妃爲此被何皇后訓斥了？”
顧琰點頭。
“日後，小心着些。”
“是，琰兒知道了。”德妃和魏王，還有孫家老老小小，就算恨不得生吃了她，她不出門又能奈她何。便是想借着她記在茯苓名下拿捏她，讓她過去孫府，她不會裝病躲了麼。還有宮裡，德妃被訓斥了，短期內應該不會主動召她進宮去。不然，就算能折辱她，卻是在後宮落下更大的笑柄。
太夫人也在爲接下來要怎麼懲罰顧琰發愁，這件事她不願意雷聲大雨點小的就過去了。思忖一番後道：“三個月的廚藝課程之後，你就禁足在西廂房。”
禁足，也就是要足不出戶，的確是非常的難受。平常雖然出門都需要得到允許，但好歹一個月還能出去個三五趟，多的時候七八趟也是有的。這回更好，連在靖西侯府，在東院活動的自由都沒有了。其實比孫茯苓好不到哪兒去。而且太夫人沒有說時限，這是打算把她關到被打包送人的意思了。
顧琰咬咬牙，好吧，就當是黎明前的黑暗了。反正被關過這回狠的，她就不會再被人關着了。
“是，琰兒做錯了事，受到懲罰也是應該的。”
太夫人又盯住顧珉，“家裡專門給你請了先生，明年春闈之前你也不許再出門了。你們平日裡不準再揹着長輩互通消息，一旦發現，你們所用的人手我直接讓人發賣，如果是家生子就全家一起賣掉。”
顧琰和顧珉都是一凜，方纔還挺直的脊樑都不由得彎了下去，“是。”
顧琰這四年能有幾個貼心的人用不容易，至於顧珉那些小廝都是他的幫手，被髮賣了無異於斷他臂助。所以，這一回算是太夫人掐在了他們的七寸之上了。見狀她心頭的氣才順了幾分，你們還能翻出了天去不成？一食一用都是由顧家供給，別以爲翅膀略硬了些就想飛。再有個一兩年，這對出色的孫兒孫女就都能派大用，這個時候敲打一下非常的必要。說起來，玉字輩如今也就這兩個還有嫁出去的瑜兒最出色了。
想到這個，太夫人再次對林氏牙根癢癢，嫡長孫對顧家何等重要，被她這個文官女兒教得竟是吃不了苦貪戀溫柔富貴。明年武舉之後，不論他這次中與不中，都要送到軍中去。
趕走了兩個優秀卻不那麼聽話的孫兒孫女，太夫人的氣終究還是不順。兒女輩裡沒什麼出羣之人，孫兒輩裡出娘兩個出挑的孫女，可惜一個年歲不合適，一個不是在身邊養大短短四年培養起來的忠誠終究有限。
顧琰有些一瘸一拐的回到西廂房，情緒頗爲低落。端娘着人端了熱水來，親手包了藥材包替她熱敷膝蓋。
“姑娘，太夫人怎麼說？”方纔顧琰罰跪，她們幾個都着急得不得了，可是又沒有法子。端娘去求了肖嬤嬤也沒能緩頰。肖嬤嬤說這回顧琰做得是過了，太夫人最不能容忍有人挑戰她的權威了。這回肯定會把她打壓到服氣，不敢再造次。
“廚藝學完後就禁足，沒提時限，大概要禁足到我被髮嫁。”孫茯苓暫時不能出獄，她卻也給自己弄了個一年短期，算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了。
“算是輕的了。”端娘喟嘆。如果是從前的太夫人，哪有這樣容易就過去的。
“祖母畢竟有春秋的人了，六十就耳順了，七十自然比從前寬和了許多。”
端娘心道，有春秋了再經不起換人這類折騰纔是真的。姑娘肯定也是看準了這點纔敢出手的，稱得上穩準狠！一下子讓五夫人再無翻身的餘地。不過，是不能讓五夫人出來，她那麼無所不用其極的。回頭還不知搞出什麼匪夷所思害人不淺的事來。她們幾個，一旦姑娘倒了，到時候還不是五夫人砧板上的肉。
顧珏因爲在東院鬧騰的事兒也被禁足了，禁足三個月。正好把和顧琰學習廚藝的時間錯開了。要不然，如今的情勢下，她們在廚房能直接脣槍舌戰，甚至打起來。
不過，顧琰同樣被禁足的消息並沒有滿足顧珏。
“什麼，她也是禁足？祖母太偏心了。”不是說跪了一個時辰麼，怎麼也只是禁足。而且，自己被直接禁足了，她卻要等到廚藝學完。
“姑娘，你別嚷嚷。”孫嬤嬤趕緊捂住顧珏的嘴。
“嬤嬤，你派人去外祖母家吧，讓她再想想法子把我娘救出來。”在顧珏心裡，只要母親被放出來了，目前所有的困境就都解決了。
孫嬤嬤嘆口氣，孫家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江，哪裡還顧得了嫁出去的女兒啊，就更別說外孫外孫女了。姑娘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如今，老夫人她是有心無力啊。五夫人做的事，害得孫家顏面掃地，害得幾位孫小姐的婚事怕是都要起波折，她的三個嫂嫂心頭怨氣肯定大着呢。這件事情已經完全傳揚開了，怕是宮裡的娘娘和魏王爺都要受影響。難道姑娘以爲三位舅母還會待見她們？
下人送了飯菜來，顧珏一看菜葉壓根就不新鮮，肉也不是好肉，立時柳眉倒豎，拿起一旁的紙鎮就朝取菜的二等丫鬟砸去。那丫鬟不敢躲，額頭被砸中，血頓時就流了下來，“嗚嗚，姑娘饒了奴婢！”
孫嬤嬤道：“姑娘，都這種時候了你怎麼還……”不知輕重啊！好在這是五房的丫鬟，如果是大廚房送飯的人事情就鬧到了。一邊讓人扶人下去包紮，一邊拾起了紙鎮。
“姑娘，自從五夫人被關起來，咱們五房就只有五爺還有住在外院的八少爺才能開小竈了。旁的人都是吃的大廚房送來的飯菜。”
“可之前也沒有差成這樣啊。哼，顧琇那個姨娘養的，怕是都吃得比我好。”
孫嬤嬤心道，那是自然，窈娘和十五姑娘如今是跟着爺一處用飯。這下人都是看菜下碟的，正房眼見難以再有出頭之日。消息大白於天下，五夫人是別想出來了。你又得罪了太夫人，她們可不就會這麼作踐中飽私囊麼。以後，日子怕是會越來越難過。想吃得好一些，都要私下掏銀子了。想一想這樣的日子琰姑娘剛回來的時候也過過，她還沒銀子。可人家如今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就是做下了太夫人不喜的事，人家還能跟着楊婆子把廚藝學了再禁足。而且禁足期間，也不會有人敢絲毫怠慢。
孫嬤嬤一邊取出兩百個銅錢讓小丫頭重新去取一份飯菜來，一邊給顧珏分析現下的情勢。
“姑娘，您想過從前的日子，得等到風平浪靜，八少爺有了出頭之日啊。”
“什麼？”
“或者，您能夠像琰姑娘一樣的，去討好太夫人，討好五爺。”
“他們對我又不好！”顧珏眼眶開始泛紅。
“你想想琰姑娘剛回府的時候，她的處境比你現在難得多。她都能挺過來越過越好，沒道理你不行的。”請將不如激將，孫嬤嬤也只有拿顧琰來刺激顧珏。
顧珏慢慢冷靜下來，孫嬤嬤這才把最壞的消息告訴她，“姑娘，這些吃穿住用都是小節。最要命的是，你也要滿十二了。你的婚事如今誰能真心實意的替你做主啊？”生母名聲掃地，父親靠不住，祖母不會管，外家厭棄，同胞兄弟還小……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顧珏聽着孫嬤嬤說的，再忍不住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姑娘，小聲點，小聲點啊。”如今的五房可不是五夫人還在的時候，鐵板一塊。這麼哭消息難保不走漏。
顧珏咬住下脣，“都是因爲顧琰，她要是不回來就不會有如今的事了。”
孫嬤嬤嘆口氣，“所以姑娘，你就是再不情願，也要學着討好太夫人和五爺。你禁足，可以在屋裡做針線活兒，做鞋做衣服，做好了給他們送去。你記得，你將滿十二，沒得兩年可以耽擱了。”雖然顧琰記在五夫人名下，可是她已經有了極好的去處，對方連她曾經失落相思樓都不介意，怎麼會在意這點小事。
飯菜送來了，菜色好了許多，孫嬤嬤勸着顧珏多少吃點，不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看她開始動筷，這纔拿了一瓶雲南白藥去旁邊安撫方纔被顧珏砸了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