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禮物 2
把堆得跟小山一樣的羊絨毛紡成一卷一卷的線團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兒,尤其時間還這麼趕。回頭還得織呢,如今可是已經入冬一段時日了。顧琰不確定自己的手生成什麼樣了。而且,送給皇帝的禮物,也不能太粗糙了。要讓老爺子滿意,肯定得別出心裁,光是毛衣本身還欠了點火候。再拖就是得了送上去也沒什麼意義了。見過過了夏天給人送扇子的麼,一樣的道理。
幸虧齊娘子、雪梨、蘋果還有顧琰都是習武之人,比較能熬得住。四個人輪替着用紡車,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能聽到紡車在轉動。
這樣的動靜不但吸引了那日偶然經過的晉王,旁邊的顧瑾和顧珏自然也過來看過了。顧珏如今心思不在這個上頭,看看就回去了。用她的話說,她做了再好的東西也比不過人家親侄女做的。而且,她現在也不方便送東西回去。再說,她親孃還沒穿過她做的衣服呢,對她不好的婆婆,省省吧。一日她身份不便,一日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
顧瑾是和方姨娘一起過來的,當時顧琰正在用小刀削竹籤。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得準備好幾個型號的竹籤才能夠用。這個跟人說了去弄,顧琰嫌麻煩,回頭不合意來來去去的改,不如自己做得了。正好蕭允不是送過她一柄匕首麼,就拿來這麼使了。
乳母甲在旁邊用砂紙認真摩挲已經削好的竹籤,務求平滑,扎着王妃的手她可吃罪不起。乳母乙則抱着糰子在一邊看。糰子是坐不住的,也是剛讓乳母抱着出去溜了一圈彎回來。這會兒倒是乖乖的坐着捏自個兒手指玩,眼睛跟着顧琰手上的動作打轉。他已經四個月了,比起剛到圍場又長大了不少。不過因爲是入冬了,穿得有點多,活動不開,所以不如之前活潑。
聽到腳步聲,顧琰擡起頭。顧瑾道:“琰姐姐,聽說你要用羊毛做禦寒的衣服?”
顧琰點點頭,指着旁邊的空椅子道:“你過來坐吧。蘋果,給方姨娘端根凳子。”
方姨娘初來時很拘束,後來發現做了王妃的顧琰並沒有什麼架子,連帶的將軍夫人顧珏也不能太擺架子。用顧琰的話說如今大家都是階下囚,一樣的。就一家人處着,成天見到不用拘禮了。這樣一來,住在兩個小院倒是跟從前在顧家沒什麼太大區別。所以方姨娘再過來便也沒有多禮跟客氣。
顧琰心底對方姨娘倒是挺尊重的,從前在顧家後宅除了三伯母,她算是對自己比較好的了。平日裡也能想着自己,給做些穿戴的小物件。尤其是顧琰還沒能到太夫人院子的那一年,這些就是雪中送炭了。
當下,方姨娘和顧瑾坐下來都把三架紡車看着。
“王妃,這個能教教妾身麼?”方姨娘問道。
聽說晉王對這挺感興趣的,方姨娘便想着自己學了也這麼紡羊絨線,回頭讓顧瑾跟着顧琰學學怎麼做。她們人手不夠,肯定是做不了衣服了。但既然能做衣服,那小東西應該也能依葫蘆畫瓢。到時候送給王爺也挺好的。衣服可以等明年再做就是了。其實看着也不難,同紡線差不多,也許難的是後續的活兒。她這麼問其實就是問顧琰同不同意讓她們學着做的意思。
方姨娘揣測得沒錯,顧琰倒也不忌諱教人。只是,這裡頭也許有些旁的忌諱。
“是這樣,這件衣服我是要織好獻給皇上的。如今時間比較趕,這會兒抽不出時間教人。”
她這麼一說,顧瑾馬上就懂了。送皇上的東西,其他人就不能隨意穿戴同樣的了。她本來以爲顧琰是做給秦王的,這才起了念頭。這個道理方姨娘也懵懂的知道,於是不再說了。
逗了逗糰子,顧瑾和方姨娘就告辭了,這兒忙得熱火朝天的,她們也不好久待。早在顧瑾確診有孕後,糰子就被當吉祥物借給她抱過了,所以這次她也沒多耽擱。只是站起身的時候想起一茬事的樣子道:“十四妹在屋裡畫了個美人,對着練飛鏢呢。”
顧琰手裡的小刀停下,覺得很有些好笑。那美人是表妹姑娘吧,還真是孩子氣的泄憤舉動。不過,只要她不做個娃娃,上頭寫上表妹姑娘的生辰八字,讓人認爲是在搞巫蠱就好。(?";??)
“由得她吧,她是看到方姨娘來陪着你,晉王也來看過你了,心頭過不去呢。”
顧珏是已經知道自己這輩子嫉妒顧琰是嫉妒不過來了,而且兩人之間距離是越拉越大,嫉妒她純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可是眼瞅着顧瑾也能過這麼滋潤,她實在沒辦法平衡。尤其自家還住了個表妹。母親倒是已經想了法子,可是也只能是讓表妹暫時不可能進門做蕭家人。人家要住在府裡,母親是攔不住的。可是,本來一個新寡的小寡婦也不是立即就能嫁人的了吧。所以,她只能繼續鬱悶的腦補。
顧瑾笑笑離開,心頭有些可惜不能學到這個手藝。王爺感興趣,東西又跟琰姐姐有關,要是自己能做了給他,肯定是大有好處的。她什麼都沒有對方姨娘說,既然生母什麼忙都幫不上,何必讓她跟着難受呢。就讓她以爲晉王就是單純對自己好就行了。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正好撞上顧珏臉色不好的從屋子裡出來。顧瑾微微皺眉,她近來日子舒心,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這個低頭不見擡頭見、臉色時常黑的跟鍋底一樣的堂妹了。別說懷着孩子了,就是平日裡也沒誰想同這樣的人處在一個屋檐下。可是,她們是堂姐妹,也不可能去請渝王另外安排一個院子。那樣不是明擺着告訴外人她們姐妹不和睦麼。她和顧珏,誰都不會幹這樣的事。
可是偏偏除了住着的這個小院,也就隔壁院子能走動走動。顧珏不敢過去擺這張臭臉給顧琰看,除了在屋子裡就在院子裡,和顧瑾是真正的低頭不見擡頭見。所以,顧瑾一看到她就覺得心塞。哪怕是看到她在幹朝紙上美人扔飛鏢這樣可笑的事情,也不能緩解這種情緒。
顧珏掃了顧瑾一眼,繼續黑着臉。懷着孩子又怎樣,無論從孃家還是婆家講,顧瑾地位都比她低。至於方姨娘那就更不看在眼底了。所以,她是不會主動和這母女倆打招呼的。顧瑾對她,從小就是惹不起躲得起,於是匆匆招呼一聲便回了自己屋子。
方姨娘有些鬱悶,孫茯苓的女兒,按說因爲她娘做下的事是不會有好人家求娶的。可是偏生嫁得那樣好,自己閨女懷着晉王的孩子還得避着她。人家顧琰堂堂的親王妃,還一如既往的和氣呢。
“姨娘,別跟她計較。咱們好好兒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方姨娘點點頭,“嗯,如果不是王爺愛屋及烏,姨娘還得在大牢裡呆着呢。雖然有大姑奶奶上下打點,不用受太大的苦,可那畢竟是牢裡呢。說起來,王爺做事真的是好周到,不但讓人將太夫人送回府裡由下人照看着,還讓姨娘來這裡陪着你。那天來了還對我客客氣氣的。秦王妃那個兒子肉嘟嘟的,好可愛。如果你肚子裡的也是個哥兒,你下半?...
生就有靠了。”
顧瑾摸摸肚子,如果真能是個像糰子那麼可愛的兒子那真的是太好了。
“不知道琰姐姐怎麼會急匆匆的想着自己動手做衣服送給皇上,她一貫是最不喜歡針線上的事兒的。”顧琰削的竹籤她看到了,估着是用來編織的。雖然不清楚具體操作,但肯定比用針線做衣服複雜得多。想來是她在邊城的時候學到的手藝吧。只是,她最不喜歡做這些了,之前也沒個徵兆,怎麼就突然這麼趕着動起手來?難道是想靠這件衣服打動皇上,把她放出去?那豈不是說事態還是挺嚴峻的?
算了,不想了,太醫讓自己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她如今最要緊的就是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有這個護身符,就什麼都好說,自己斷不會被處理掉就是了。自己都沒事兒,別人更加不可能有事兒。
顧琰即便知道這邊兩人處得不那麼愉快,她也是顧不上的。都是成年人了,有問題自己解決。再說她哪有功夫理會這些。已經有一大卷紡好捲上了,這會兒被糰子當球抱在懷裡。要拿去染色的時候他還死活不鬆手。虧得另一卷也卷好了,便讓他先抱着。
等到這一卷染好色快速弄乾送來,顧琰把兩根竹籤子拿在手裡,開始在手上找着感覺。她打算將天朝的輿圖輪廓隱隱的織在毛衣的背面做紋樣。有了這麼一個江山萬里繫於一身的寓意,這衣服染不染明黃色都只有老爺子能上身。不過還是染成明黃色看起來更顯眼更霸氣。原色看着多少有些不上檔次,讓人很容易就聯想起出處。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就高大上不起來了。
齊娘子已經坐了一上午,見顧琰終於要開工了便起身過來看着。她還沒有見識過這樣兩根竹籤,一團線就要做衣服的。這可比用現成的布難多了。
顧琰道:“不太難的,你這樣的行家裡手看看就會,就是個編織的手段。”說着便起了針,開始的時候手很生,還老戳到自己的指頭,慢慢的也就找到些感覺了。
齊娘子果然是一看就會了,她問道:“那王妃要了輿圖是要畫到這上頭?”
“不是畫,是用不同顏色的線織到上頭,最難就是這個了。”
齊娘子想了想,原理很快想明白了,的確是有些難度。
糰子對於那麼一個線球在母親手裡用竹籤子一戳一戳的就開始成形,顯然有些驚訝。他往前探着小身子,手裡一鬆,抱着的一卷線就落到地上往外滾了。齊娘子趕緊追上去撿回來,幸好是在地毯上,不然還得清洗,如今時間可緊着呢。她重又捲了起來,糰子高興得呀呀直叫,小手伸了出來。他找着樂子了。線球滾過,前端繼續往前,身後留下一根粗粗的毛絨線,他覺得有意思。
齊娘子無奈,只得又遞還給他,然後開始重複的給他撿。撿了幾次便不行了,還得幹活兒,她是主勞之一。編織的活兒王妃親自做,後續的線還得繼續紡着。於是去叫了王嘉想法子,弄了個小太監進來專門負責給糰子大爺撿線球。糰子除了扔線球,玩着玩着又自個發明了扯着線頭拉球。
顧琰織了一圈,可是估不準要起多少針才合適,於是停下了手。擡起頭正好看到糰子由乳母抱扶着,一腳踩在線球上。
“喲,兒子,你這是獅子滾繡球呢?”
糰子看母親笑呵呵的和自己說話,便也跟着笑,腳下還使力踩着。一個不小心,線球便滾出去了。乳母趕緊抱着他追上去繼續踩,玩得別提多開心了。
蕭允知道顧琰這幾天都在忙,弄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做什麼。說是做衣服,也沒見人這麼做過啊。這會兒正好在,聽說她已經動工了,便過來瞧瞧。還沒跨進門檻呢,就見到一團毛茸茸的線球朝自己滾來,後頭糰子樂呵呵的追着。
顧琰看到他很是高興,“正想着你呢,你就過來了。”
蕭允正彎腰準備把線球拿起來看個究竟,聽到這一句一愣。顧琰私下裡很放得開,但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還說想他,這還真是頭一遭。
糰子看父親要拿走自己的玩具,呀呀的叫着就朝線球撲過去,身後的乳母差點都抱不住他。
顧琰朝蕭允招手,“快過來幫我試試大小。”老爺子的體型跟蕭允簡直是一模一樣,有些微的差別她再憑之前的目測改改就是了。
蕭允明白過來,原來是這麼個想他法啊。看糰子撲過來就把線球塞到了他懷裡,然後慢吞吞的朝顧琰走過來。糰子抱着線團,乳母抱着他,身後留下長長的一條尾巴。糰子偏頭看到了有些着急,乳母便抱着他坐下,圈着他把住他的小手一起繞線。
蕭允站在顧琰跟前,由得她把剛動工的‘衣服’放在自己身上比劃着。
“嗯,還得再添些針。”
蕭允完全不懂這些,所以看到顧琰兩手的竹籤一戳一戳的毛衣的底部就逐漸成型,並沒覺得有什麼稀奇。他疑惑的道:“就送老爺子這個?”用羊毛絨紡線做衣服,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出彩的吧?就是原料上有所改進而已。
“可暖和了,你摸摸。貼身穿着很好的。不是什麼名貴意料,講究的是個溫暖貼心。再說了,這樣的衣服你見過麼?回頭我再把同你要的輿圖的輪廓織在這上頭,寓意也不比把《道德經》繡到衣服上差吧?”
蕭允想了想,眼睛一亮,“不錯!琰兒你果然是靈心慧手。嗯,不能讓人把消息完全走漏了。就是要讓老頭子知道一點兒,然後好巴心巴肝的等着。”當然不好攔着兩個小姨子過來串門,只要讓她們消息傳不出去就是了。
至於有閒心過來看小妾的晉王,再幾日行動方便了就讓五哥打發他走,讓他回自己的地方慢慢養着。少一個負擔,五哥巴不得呢,肯定會想方設法促成。他現在最多就知道琰兒要用羊毛紡線給老頭子做衣服,多的可不能再讓他知道了。不然,讓誰把這個創意抄襲了去,可就成他們拾人牙慧了。琰兒這件衣服,顯然比用布料做一件費事多了。
嗯,摸着是挺舒服的,也挺暖和。
顧琰便開始趕工了,每天就睡三個時辰,其他時間除了吃飯喝水上廁所都在織。關鍵的部位就將蕭允拉過來當模特兒。蕭允也不打擾她,時不時還把糰子帶出去玩。只要在籃子裡放一團線球,小傢伙就可以自個兒玩好半天了。
這天,提着糰子去送晉王。也不知小傢伙怎麼搞的,就把線全弄散了,這會兒愣愣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便叫喚着引起他老子的注意。
蕭允正和靠坐馬車裡的晉王說話,“老爺子讓秦相和劉方代爲看摺子、用印,老六還是沒能如願啊。”說到這裡,聽着糰子叫喚,低頭看他怎麼了,這才發現他把線球拆散了,線還打結了,而且纏了小傢伙一身。糰子苦着臉,都要哭了。方纔這小子在裡頭動來動去的,蕭允想着事情只要他不摔出去怎麼都好,便沒有多加理會。哪曉得才一會兒他就搞成這樣了。
“也不盡然,你我空出來的一些位置還是被他佔了,沒別人了啊。而且他還不顯山不漏水的撤換了一些人。早些年,大家都小看他了,以爲他就是給?...
大哥敲敲邊鼓的,沒想到也是個狠角色呢。”
“怎麼吃下去的,叫他怎麼吐出來。”蕭允低頭和一團亂麻似的羊絨線做鬥爭,糰子半躺着,頭上,脖子上,手上,腳上全纏着線,而蕭允越弄好像纏得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