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來去
顧琰十三週歲的生日是在路上過的,到達琅琊山目前駐地時已經是九月中旬。這裡現在叫木石村,全村男女老少兩三百口,一兩百戶,全是琅琊山的移民。她是第一個外來戶。
顧琰到的時候,村裡壯丁都在開荒。這村子有千多畝田,其中有最開始時買下的六百畝良田,還有幾百畝這幾年陸續開出來的荒地。荒地開出來去官府登記一下,出少量的稅金便成爲自家的合法財產了。
看到顧琰跟着人進村,田裡勞作的讓人都停下活計打量她,有人拈着鬍子看,有人手撐在農具上看,有些還友善地衝她笑着點頭。路上有挑擔子的青年也停了下來,卻連擔子都忘了放下,惹得旁邊的人一陣笑,然後衝她打個招呼’顏姑娘到了啊‘,紅着臉快步離去。
顧琰啼笑皆非,這感覺,怎麼這麼像秦羅敷出行啊。她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到京城接她的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叫王老六,自家也有個顧琰這麼大的閨女,因此得了這個差事,這會兒便笑着對那些人道:“你們幹活偷懶,小心回頭被軍師收拾。都別看了,各自幹活,顏姑娘可不像是咱們山上那些婆……女人,都注意點分寸。”一邊轉頭對顧琰道:“我們緊走幾步,里正,就是王道乾大哥安排你住他家的院子。這會兒過去正好趕上午飯的點。”
顧琰點點頭,“好勒。”方纔看到這些人,又是小橋流水人家,炊煙裊裊的,感覺這就是個普通的村子嘛。聽到軍師、王道乾、大哥之類的才感覺到這的確是出則爲匪、入則爲民的琅琊山強盜的窩。
路上還遇到一些來給開荒的男人們送午飯的女人,一個個全是大腳,拎着的飯菜湯盅分量都不輕,健步如飛的。她們也看稀奇一樣的看着顧琰,“老六,把人接回來了啊。顏姑娘,我叫耿三娘,住村頭第二家,閒了來玩啊。”
“好的。”顧琰把背上的包袱往上託了託,跟着王老六大步往前走。聽到後頭傳來聲音,“真是個標緻的小姑娘,聽說是大戶人家出身,看着倒也不嬌氣。”
“估計方纔開荒那羣爺們眼都看直了。”
顧琰在路上的時候是戴着紗帽的,不過進了村子就摘了。這樣淳樸熱情的地方,戴着那玩意兒顯得特矯情。
午飯相當的豐盛,水裡遊的,山上跑的,地裡種的,應有盡有,而且烹飪手法也很高明。王道乾的媳婦劉氏也非常漂亮,還是大家閨秀來着。顧琰嚴重懷疑這就是搶來的壓寨夫人。
劉氏以前在山上就和其他那些大大咧咧的女人處不到一塊兒,見到顧琰很是高興。一個勁兒的給她夾菜,“來,多吃點,這一路怕是累壞了。我讓人燒了熱水,等下你洗洗然後上牀睡一覺恢復一下。”
顧琰到的點正好,擦了把臉就坐下吃飯了。這一路好些時候都是吃乾糧,現在吃到熱飯食胃舒服極了,“謝謝王嬸嬸,你也吃。”
一旁王道乾和王老六喝着小酒,王老六這趟出去自然還有刺探消息的任務,不是單純的接人。
午飯後消了食,顧琰在明顯是新做的大浴桶裡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然後爬上牀一睡就是一個半時辰,一直到申正(五點)才伸了個懶腰起牀。她穿上衣服,去找洗衣籃裡的髒衣服準備學着其他人的樣子到河邊用大木棍敲打着洗了。她到這裡十年了,還沒體驗過這個呢。
結果一看,沒了,再擡頭,都晾在院子裡了。看來是劉氏的丫頭幫她洗的。王道乾是真的很疼愛劉氏,平日裡她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貼身就有一個婆子兩個丫頭伺候着。外頭還有粗使婆子和廚娘,另有小廝數名。王家的院子是小三進的青磚大瓦房。劉氏給顧琰準備的客房也裝飾得跟小姐閨房一樣。
這跟顧琰心頭的落草爲寇差別很大。說實在的,進村的時候要不是她知道底細,肯定得被騙過去。怪不得孫小丁找了那麼許久,都勞而無功呢。一來王道乾帶着人跑得着實有些遠,二來這個村子真的太像那麼回事了。本來路上走不了這麼久的,不過王老六到着她繞了一大圈,想來也是爲了安全考慮。
顧琰找到那個帶自己去洗澡的丫頭翠兒,一問正是她幫着洗的衣服,趕緊道謝。
“顏姑娘不用這麼客氣,明輝道長可是山寨的恩人。我家夫人可喜歡你了,你就安心住下就是。只是”
“只是什麼?”
“這身衣服你可不要再穿了,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幹嘛穿得跟臭男人一樣。方纔夫人一直唸叨,說肯定被王六叔那粗人一路帶壞了。”
“翠兒姐姐,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呢。”聽翠兒叫自己小姑娘,顧琰說道。她這會兒穿的是在路上買的成衣,女式,質地一般,款式簡單大方。估着住在劉氏眼皮子底下,她是走不了男裝麗人路線了。
翠兒笑笑,“反正比你大就是了。”
“翠兒姐姐,跟你打聽個事。這村子裡有大夫麼?”
“有啊,軍師的醫術挺好,不過他平日裡比較忙。而且,等閒的刀傷劍傷大家夥兒自己也會包紮,跌打損傷藥家家都備得有。顏姑娘哪不舒服麼?”
哦,也對,普通的村子有個赤腳大夫頂天了。可這裡是強盜窩,肯定是有大夫的。而且,他們平常也不是頭疼腦熱找大夫,而是受了重傷才需要。那自己當搖鈴大夫怕是行不通。不怕,她生存技能全面着呢。
“不是的。那村裡缺什麼樣的人呢?”
“小姑娘,你問這個做什麼啊?”出聲的是王道乾,他旁邊還有一個儒雅斯文的男子,三十多歲的樣子。顧琰見翠兒福身行禮,叫了聲大當家,又叫了聲軍師。
原來這就是軍師啊,以前聽說過他易容術不錯,方纔又聽翠兒說他醫術也挺好,也是全面發展的人才啊。顧琰便也跟着福了福,“王大叔,軍師,我想找活兒幹。”
王道乾看她兩眼,這根本跟他媳婦兒是一個款嘛,而且還更高級一些。不過想想她是明暉的徒弟,想來應該是真人不露相的。這倒是跟他媳婦兒不一樣了。於是笑呵呵的一指軍師,“這些歸他管,你找他要活兒去吧。”說完就揹着手往裡走了。
軍師笑道:“顏姑娘,方纔我聽到你在問大夫,是學過醫吧。哦,對了,據說你是呂太醫的記名弟子。”
琅琊山會關注呂太醫的原因不難猜,就是因爲呂家的慘案是被國師栽贓給他們的。
“這個不是不太需要麼,軍師你給我安排其他活兒也成。”顧琰準備在這裡過完年再離開。王老六帶她繞了那麼一大圈,估着就是要甩開暗地裡跟着的人。當然不是影子,影子已經離開了,而且王老六也發現不了他。估着不是孫家的人就是顧家的人。她在這裡呆到正月,屈指一算還有四個來月,總不能無所事事吧。
軍師想了想,的確是不太需要大夫。琴棋書畫什麼的村裡也不需要。其實按他們原先的安排,小姑娘就同夫人一樣就可以了。明輝道長託付的人,村裡完全可以把她當千金大小姐一樣的供養。倒沒料到這纔剛見面就跟自己要活兒。
“軍師你就把缺人的活兒安排給我好了,不會的我可以學。當然,劫富濟貧我可能不太適合。”
軍師摸摸下巴,“算賬會不會?”他看得出來,小姑娘不是說的客氣話,是實實在在的在找活兒。
“會。”顧琰點頭。要學當家當然得會算賬,而且大家主母打算盤不好看,都是用的心算。她的心算能力被鍛鍊非常的強。
軍師眼底一亮,“那你來幫我先查查賬。山上不缺能劫富濟貧的,就缺能寫會算的。老大成天就會讓我能者多勞,你能分擔去一些挺好。嗯,按照山上的規矩,賬房一個月是十兩銀子的月例,分紅另算。”
十兩銀子啊,比得上京城一家鋪子的一二把手了。看來琅琊山果然是富得流油啊。至於分紅什麼的,那大概就是劫富濟貧剩下留給自家人花用的,肯定也非常的可觀。聽軍師的口氣,能寫會算的差使技術性崗位,劫富濟貧這種屬於村裡隨便抽個人就能做的。
顧琰點頭,“好啊,沒問題。”
軍師開始還有些擔心她會不會也是視錢財如阿堵物的,現在見她落落大方的接受才放心。還真有些不像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這樣日後好相處多了。
“顏姑娘,聽說出主意讓我們這樣隱藏起來的就是你,是麼?”知道這個的時候讓他很驚奇,不然也不會這麼快就上門來瞅瞅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是啊,不過我只提了個方向。如今村子這般欣欣向榮,又完全避開了官府的追查,想必軍師出力不少。”
軍師笑笑,“你跟我來吧。”一邊交代人去同劉氏說了一聲。
顧琰跟着軍師走到一個類似村委會一樣的地方,軍師讓人給她拿來了一垛賬本,“我實在沒有時間看,你先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對的。”
顧琰翻開第一本瞥了一眼,居然不是像顧家廚房的賬本,什麼圈圈叉叉的標記都有,不是記賬的本人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反倒是很清楚的流水賬。想來都是軍師的功勞,他爲了不看得太辛苦,便教了人識字計數。
“我們在各地開了些店鋪以作打探消息的所在,這些都是各地送來的。”軍師解釋道。
“好的,我明白了。什麼時候要結果?”顧琰上輩子就做出納的,不然也不會去銀行辦事遇上搶銀行的成了炮灰。
“不着急,這些月底前查完就可以了。”
軍師說完看她不需要幫助就走了,看來是真的很忙。顧琰粗粗翻了一下,琅琊山在各處的生意,品種繁多。這些除了是用來打探消息的,應該還有洗白的意思在裡頭。晉王要招安他們怕是不容易,人家有村莊,有生意,衣食無憂的,日子比誰都過得好。
不過,明暉好像也說過,琅琊山幾位大首領和國師都有深仇大恨。到時候,安排好女眷老幼,然後進京也不是不可能啊。
罷了,查賬,她操這份閒心做什麼。這些賬本對專業人士顧琰來說,只要摸清了記賬的方式,實在是簡單得不得了。這會兒離月底還有半個來月,不過她估計明天就能全部看完。
能當軍師的,沒有諸葛亮的水準,離吳用應該也差不遠。她還是學會藏拙比較好。不然,很容易就引起懷疑了。她可沒有改革現時代會計方式的想法,萬一蝴蝶的翅膀一扇,把後世的自己給扇沒了怎麼辦。這又不是中華民族受苦受難的那一百多年,她還不至於熱血沸騰想要改變歷史。
想通了這一點,顧琰將每日的工作分配了一下,做完了便拿着賬本研究起琅琊山這些生意來。過幾個月離開,她說不得也能依葫蘆畫瓢的做點生意,坐吃山空是絕對不行的。她也不求能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只要衣食無憂就好。
研究了一個時辰,她覺得今天的工作時間夠了,於是出去溜達了。村子裡老老少少都很和氣、友善,見到她這個外人都知道是誰,笑着聲招呼。顧琰溜達着,居然有了老子筆下小國寡民以及陶淵明桃花源的感受,而且物資還頗爲豐富。可真是個好地方啊!
當然,這個豐富是和其他那些村子相比,明面上大家還是沒有炫富的。畢竟,孫小丁還一直在找他們呢。而且,都是苦出身,如今這樣安逸的生活大部分人還是非常滿足的。太特立獨行可不行。估計,有了田地又有了生意,大家出去兼職劫富濟貧的次數不多。
軍師得到她一個時辰就忙活完出去了的消息,過來看了一下,發現她看完了兩本賬本,錯誤的地方都用紅筆圈畫修改過了。這速度,不慢啊!懂醫術,能寫會算,會拳腳功夫,爲人大方不做作,這要是換了別人軍師都要想盡辦法留人了。可是這個剛來的小姑娘,顯見得不是他們一條道上的。不能威逼,利誘怕是也難以打動人。
其實他想錯了,如果不是這個地方晉王知道,而且有意招安,顧琰還真的挺樂意呆着的。多好的地方啊,風光好,人熱情,物質豐富。
顧琰順着村邊的小河走着,看大姑娘小媳婦洗衣服,看半大的孩子下河摸魚。這裡是南方,雖然九月了,也還挺暖和。
此時的京城,歐允卻是差點將晉王府的書房給拆了。他剛從邊關回來,帶着那件藍色戰袍,還有打磨好的匕首。結果,死丫頭不見了。
不管他怎麼問,影子都三緘其口,於是便來了晉王府,晉王就只有一句,’我知道,可是我不會告訴你。小允,這是父皇的意思。‘
“少拿這個壓我!你打什麼主意別以爲我不知道。告訴你,你沒機會的。”歐允帶着幾分狠勁的說道。
晉王想起顧琰說那句’我不等‘時的神情,臉色不由得沉了三分,“不管我有沒有機會,反正你是找不到她的,不信你就試試吧。”說完拿起手邊的書翻看起來,就差直接說一聲送客了。
歐允纔不管他做什麼呢,徑直坐下,人找不見了肯定是老頭子的意思沒錯。關鍵是怎麼找回來。他在腦子裡過了一下,發現一個事實,知情人都不可能告訴他,除非老頭子發話。但這是不可能的。他要是肯說就不會把人弄走了。而且,他肯定也不關心死丫頭哪去了,不會特意安排人留意。
所以,知情人就是晉王和明暉了。這倆人都是軟硬都不吃的老奸巨猾,根本不可能問出來。呃,還有一個人,她不是認了個舅舅麼。不過,那也是一條硬漢子,自己也不能對他太過份,肯定也是個問不出來。連個捂熱石頭的機會都不留給他。死丫頭夠狠的!
還有打着小九九的晉王,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自己是絕不會給他丁點機會的。方纔他那個表情很明顯了,他也在死丫頭那裡吃了閉門羹。所以,小丫頭的態度很明確了。她不想跟着晉王。而且,就算真到了晉王認爲的那個時候,自己也不可能讓他如願以償。
老頭子即便真的去了,也肯定會給他留下足以在新帝面前自保的實力。他絕對不可能讓人把自己媳婦兒搶走的。
上哪去找呢,一點頭緒都沒有。歐允招呼也沒打,從晉王的書房離開了。路上垂頭喪氣的想了半天,然後進宮了。他打算出遠門了,去跟老頭子打聲招呼。不然,走不到城門就會被攔下了。他是打算去顧琰母親的老家碰碰運氣,也許她會回去一趟呢。說不準就留下了行蹤的蛛絲馬跡。
因着顧琰失蹤的事,他自剛回來那天進了一趟宮,過後就沒再搭理過他家老頭子。誰知道這趟進去,居然沒能見到人。
歐允心頭思量,這是心虛?不可能,老頭子要能知道什麼是心虛就坐不到今天這個位置上。
那這是怎麼回事兒?他在死丫頭那裡吃過不少閉門羹,老頭子這裡還真是生平頭一回。甚至,連劉方都沒有出來。只是他的一個徒子徒孫出來告訴自己,老頭子說不想看到爲了個小女子又要拋家別父的自己,讓自己滾回去反省。
這些話肯定是老頭子說的,那小太監對着自己重複的時候聲音都顫抖了。這宮裡都知道,自己的脾氣不是太好。
歐允實在是有些着急,去晚了搞不好線索就沒了。難道派人去?可身邊的人他現在也信不過了。於是,他又折回去了。走門不讓進他就翻牆。反正只要他耍賴,老頭子到最後多半會依他。因爲老頭子認爲他找不到人,放他出去跑一圈也無妨。
歐允剛竄到紫精檀舍的外牆,就不知從哪冒出來了四個刀劍出鞘的人,看到是他愣怔了一下,然後退了回去。歐允心頭讚了一句’好身手‘,然後一躍而過。一路摸了進去,不曉得老頭子今天在哪個屋。於是他一間一間的找了過去。侍衛看到是他,也是一愣之後就當沒看到的退下去了。
歐允倒沒費多大勁找,因爲他進去不久就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老頭子的。這是真的病了,還是又耍手段忽悠他呢?這會兒他也早明白了自己能夠再去鎮西軍一年是因爲老頭子本來就要送他去的,目的就是把死丫頭弄走讓他再找不到。
歐允走了進去,看到劉方正在喂水給老頭子喝,氣色是非常不好。當然,這可以僞裝。老頭子身邊能人多得是。
歐允走過去,拿過劉芳手裡白色的瓷盅坐到牀頭接下喂水的活兒。皇帝看他兩眼,然後把頭轉開,這是看都懶得看他的表現。
歐允伸手扶了一把,發現他瘦了許多,那日剛回來他倒是面色紅潤得很。老頭子近年很少上朝,只是在紫精檀舍批摺子,所以也不能以有沒有上朝來判斷他是不是真的病了。而他的身體真實狀況更是被瞞得滴水不漏。可是,瘦了不少應該不是假的。還有劉方不露面的緣由他也想到了,劉方身上沾了不少藥味。
“爹,你怎麼了?”
“你有眼睛不會看啊?”皇帝沒好氣道。這是對他的來意心知肚明並惱怒着。
劉方看現在氣氛良好,趕緊的趁着機會上了膳,然後給歐允使眼色,讓他哄着皇帝一定要吃一點。
“嗯,好香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還真是有些餓了呢。”歐允脫鞋上了寬大的攏牀和皇帝隔着几案對坐,端起碗就開吃,一邊爲了表示孝心的偶爾給皇帝夾上那麼一兩筷子。
皇帝吃得很慢,才吃了兩口,歐允已經扒拉完一碗了,忍不住道:“慢點,我又不同你搶。不夠還多得是。”
“習慣了。”軍營裡得用搶的啊,到如今歐允已經習慣和手下的士兵一起吃飯,而不是讓何山想法子給他開小竈了。其實他現在已經能名正言順的開軍官小竈了。可一起喝酒吃肉那些士兵更肯給他出死力。
“改!”
“是。”第二碗歐允不得不慢了下來,吃到一半看皇帝有放筷子的打算趕緊又給他夾了兩筷子。這個待遇不是經常有的,只有有事相求的時候才偶爾來那麼一下,皇帝看了看還是夾起放進了嘴裡,然後在歐允要再動手的時候道:“不要了。”
歐允瞅了瞅,吃了約莫半碗,再看看旁邊劉方一臉的欣慰,於是便自己繼續吃了。
皇帝靠回大迎枕上,也不說話,就靜靜的看着歐允吃。這次回來,又狠狠的往上竄了個頭,都快超過他了。一晃眼,這孩子就十八了。
歐允一氣兒吃了四碗,他碗裡的米飯和皇帝碗裡的不是同一品種,小几上的菜也顧及到了他的口味。不然,病人餐他可吃不了這麼多。
飯後,歐允說要陪皇帝去散步,後者看看他挺直的腰板,依然平坦的小腹,這也沒到需要消食的地步啊。
“出去走走嘛,今天天氣不錯。”
皇帝便被歐允這麼半扶半拉的弄出去了,活動活動總是好的。
出去的時候劉方跑來跟歐允確認,“小爺,您今晚……”
“不方便留下?”
“哪裡哪裡,再方便沒有了。奴才這就讓人給您把屋子再拾掇拾掇。”劉方得到準信兒立馬眉開眼笑轉身吩咐小太監。這位主肯住下,自己肩上的擔子一下子輕了好多啊。更關鍵的是,有時候皇帝不耐煩吃藥不想用膳什麼的,他能強硬得起來。這世上也就這麼一個敢跟皇帝強硬的主了,別無分號。
歐允便就此在紫精檀舍住了下來,盡職盡責的當起了孝順兒子。皇帝近年來很少上朝,所以在紫精檀舍一住數日不露面,外頭根本不會想到他是病了,病得還不輕。這多虧了皇朝延續至今,有一整套非常有效率的行政班子。而且,緊急的奏摺秦相挑選送來後,還是能及時批覆的。
這樣的情況這些年來也不是頭回了。除了歐允,旁人不奉召也進不來這個地兒。於是一時間朝堂風平浪靜。不管皇帝露不露面,他都是定海神針。就是歐允一進去就沒出來,晉王也好,齊王也好,都以爲他是被扣下了,不讓他跑出去找顧琰。
歐允住了兩日,就見到明暉了。當時他在外頭打了一通拳回來,就見到明暉盤腿坐在蒲團上,聲音低沉悅耳,正在給閉目養神的皇帝誦一段道家經典。
在歐允看來這就是催眠,因爲不多久,皇帝就睡着了。明暉對着他比了個’出去談談‘的手勢。
歐允摸摸後腦勺,跟着出去了,“師傅,什麼事兒?”
明暉被他這個毫不見外的稱呼嗆了一下,“小爺,不敢當,貧道可不是你師傅。叫你出來,就是爲了這件事。我那徒兒一條小命就捏在你手心裡了,高擡貴手吧!”
歐允的臉沉了下去,正色道:“她的命,我保。我的人,沒人能動。”這是兩方的高堂都不同意啊。可是,那又怎樣?
明暉沒出聲,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眼底的含義很明顯,你連找她都無處着手,如果皇帝真的要她的命,你確定保得下來?
歐允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我只需要讓我老頭點頭就可以了。”
“異想天開!怎麼到現在你還不知道皇上爲什麼容不下琰兒麼?”
知道,不就是晉王也……老頭子不願意他們兄弟因此反目,更不想他龍歸大海以後,因爲這個他被新帝記恨甚至幹出君奪臣妻這樣的事來。而他,也是註定不會低頭的人。到時候怕是要禍起蕭牆。
這是已經定下了太子人選了麼?嗯,至少老頭子的心現在是偏向晉王了。
“真要有那一天,我帶她買船出海去。”不諱言的說,他有的是銀子。就算老頭子擔心真讓他富可敵國,會引來新帝的忌諱,所以一直都控制着那個度,但他也足夠富了。買船出海絕對不是問題,把那些跟着他的人一併帶出去,大家佔個海島,衣食無憂、富足安逸的過往這一生也絕對沒問題。要是經營得好,還能留不少給兒孫呢。
樑國公當年出海回來給老頭子講那片神奇天地的時候,他就坐在老頭子腿上呢。知道這天下不只有天朝,外頭天寬地闊,另有一份精彩。
明暉盯着歐允,忽然覺得看這小子比以前順眼些了。不過,也只是一些而已。私心裡講,他不覺得有誰配得上他的親親乖徒兒。
又過了幾日,皇帝好多了,呂太醫說這得益於他難得的配合。
歐允對呂太醫也一直客客氣氣的,而後者只以爲這個剛知道的影子皇子就是這麼平易近人的。開始劉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後來想通了也只能嘆口氣,真是枉費自己替他把屎把尿的了。
這個時候,皇帝主動開口了,“想去找顧家那個小丫頭?行!”
歐允覺得不對勁,他又沒做什麼,老頭子絕不可能是因爲他當了幾天乖兒子就軟化了。要說他爲什麼一開始認爲老頭子的病可能不是真的,那是因爲他曾經打算用這招對付老頭子。當然,沒有機會實施。而且他也不是打算裝病,是要把自己真的弄病了。不然,老頭子隨便派個太醫過來就可以揭穿他了。
所以,他靜靜的等着下文。
“不過,在那之前,你先娶了秦家的丫頭,給我生下個大胖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