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談判
酒菜很快送來，歐允揮退了宮人，提起酒壺給晉王斟酒，“三哥，我無意和你爭，你也不要同我爭吧。”言下之意很明白，江山歸你，美人歸我。
晉王看着他，“怎麼是我同你爭？一開始就是我先遇到的，她也是先喜歡我的。是你不顧兄弟情分硬是要橫插一腳！”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和他平時溫文的形象頗有些不符。
“你也給不了她要的，你倆沒可能在一起的。男未娶女未嫁，甚至你從來都沒有狠明確的表示，怎麼能說是我橫插一腳呢？”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擔憂？”晉王把酒壺拿過去自斟自飲起來。
“三哥，你這根本是不服氣纔要跟我爭的吧。你現在還有以後哪裡會缺一個女人呢。”歐允嘟囔道。看晉王一直喝酒，順手給他夾了兩筷子菜，“你別一個勁兒的喝酒，先填點菜，空腹很容易醉的。”
晉王看他一眼，“你是被誰調教成這樣的，還是軍營裡真的很鍛鍊人啊？你小子居然也會主動關心人了。”
“軍營裡鍛鍊人啊，我剛去的時候很受排擠的，也才知道了自己從小到大被你們讓了多少。”
“知道就好，就連小一輩孫小丁都是被耳提面命着‘什麼都要讓着小舅舅’長大的，何況我們。唯一沒有讓你的那個，現在已經早登極樂了。”
歐允搶過酒壺，“你不是吧，原來酒量這麼差。這才幾杯下肚啊！”
晉王忽然問道：“她要的是什麼啊？”
歐允不無得意的道：“她要的啊，很簡單。一生一世一雙人，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可是你做不到。
晉王想起歐允遣散兩個宮中所賜的侍妾，這麼幾年完全的不沾女色，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他的確是做不到。不說那些姬妾的家族多少對他都是有幫助，就單是王妃家族的支持他就是萬萬不能少的。王妃身後除了她自己孃家，還有作爲親戚的秦家。對，朝中姻親枝枝蔓蔓，完全是結成了一片網狀，牽一髮而動全身。就是將來大業成了，他也不可能爲哪一個女人事實上廢了後宮制度。
“三哥，除了這個，她本人也不適合你。你看，你是一心想成爲九天上的金龍的。她呢，就她那個凡事都好奇要參與一下的勁兒，還有她那一張嘴什麼話都敢說的性子，她絕對不適合你。”歐允已經從劉芳那裡聽說了顧琰當面指責皇帝的豐功偉績。虧得老頭子這幾年養氣功夫見長，又有自己和明輝道長保着，不然就她那張嘴，早惹出大事兒了。不過也是因爲琰兒也對鳳椅沒有絲毫想法，所以才能無欲則剛。也不知道顧家那位老太太怎麼教出她這麼個性子的。
作爲被皇帝抱在腿上，看着他批摺子長大的歐允來說，自然知道顧琰那麼話聽起來似乎擲地有金石聲，但其實對於一個皇帝來說，根本就是隔靴搔癢，而且大大的挑戰了他的權威。而且，那樣的言辭，很容易讓人想起她的姑祖母顧大姑以及顧大姑曾經跟隨的皇祖母。那可是兩個牝雞司晨的女人啊。那會兒老頭子還小，不得不受她們擺佈。如今他掌國幾十年，怎麼還能容得下這樣的女人嫁入皇家。尤其是嫁給他心頭的繼位之君晉王。
所以說，琰兒這個性子對事情的發展其實是比較有利的。就不信晉王非要賭這口氣，硬是要跟自己搶一個其實不能給他加分的女人。也好啊，其實琰兒並沒有什麼參政的想法，她只要日子過得舒服就好了。這一點跟自己很是合拍。時間長了，晉王會認識到這一點，老頭子也會認識到的。只是看晉王在藏書閣的樣子，還沒有認識到這個，自己得幫助他提高認識。
於是歐允便將劉芳的話轉述給了晉王。當時只有三個人在場，而且紫檀精舍的事晉王也不敢多打聽。劉芳說給歐允聽，不外是讓他管教的意思，自然不會費事再說給晉王聽。
“你看，我去西陵那麼重要的事，她也鬧着要跟。我倒是無所謂了，帶她去就是了。如果是三哥辦什麼大事，難道也帶她一起？”
晉王看着歐允沒有出聲，顯然是思考。歐允覺得他有點上頭了，但是爲了加深他的印象，提高他的認識，便不厭其煩的道：“父皇可不喜歡什麼都要問什麼都要管的女人啊。他爲什麼特煩廢后，滿意如今何皇后的知趣呢，不就是因爲這個麼。”
晉王道：“他喜歡你母親那樣的，喜歡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完全不涉入朝政。”
歐允驚訝道：“我娘過世的時候，三哥你才五歲吧，你就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了？”
“知道！我印象很深，有時候在荷花池旁撞見父皇擊鼓，她跳舞。那一幕好美，正在盛夏，荷花開得正好。你母親也好美，輕舒廣袖。真正的人比花嬌，美得驚心動魄！她跳着跳着忽然倒了下去，層層疊疊的裙襬鋪在了地衣上。我那會兒還以爲這也是舞蹈動作呢，結果她是摔了，不過摔得也很美。然後父皇大驚失色的過來抱起她召太醫，結果是有了你，她一時暈眩纔會摔倒。”
“我怎麼從沒聽你說過？”歐允瞪大眼。
“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來了。我那時站在邊上，被那些荷葉擋住了，父皇沒有看到我。”晉王說完，趴在自己手臂上睡了過去。
歐允拿起酒壺掂了掂，不知不覺喝了大半壺，他才喝一杯而已，其他都被晉王喝了。他半抱半扶的把晉王弄到自己牀上躺下，碎碎念道：“你酒品如何啊？唉，從來沒見你喝醉過啊。記住啊，琰兒不適合你。你要江山，我要美人，這樣就最好不過了。我們不會走上被廢太子詛咒過的那條路的。”
歐允自己又吃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看看內室牀上睡得甚安穩的晉王，叫來宮人交代了幾句，讓人把桌子收了，然後便跑去看顧琰在幹什麼。
顧琰這會兒也在吃飯，用她的話講，工作餐。她吃得很帶勁，在皇后宮中時，她整理圖書被當成是坐冷板凳。因此飯菜樣式雖然不賴，卻是溫溫熱的。在這裡可不同了，菜式還是那麼幾種，可是口感好了很多。
聽到歐允過來，她擡起頭，“你來幹嘛？”萬一他們接觸太頻繁，皇帝又把她發配到這宮裡什麼未知的危險地方去怎麼辦。
歐允看她湯湯水水的都吃得很乾淨，肩膀聳了聳，跟着食慾大增，“你還吃麼？我還沒有吃飽，再叫人送一桌道這裡來吧。”
顧琰不敢在藏書閣裡吃飯，她是拎着自己的食盒在門口找了個石桌坐下吃。視線開闊，面朝蓮花池。她低頭看一樣自己吃得過於乾淨的盤子，“不用了，我吃好了。”
“那你看着我吃。”
顧琰看他一副忍笑的樣子，剜他一眼，“我就不信你在軍營裡還一副斯文的吃相。我可是要幹活兒的人。哼，看着你吃，是不是吃完了還要讓我點評小爺你吃得香不香？吃相文不文雅？走了，你慢慢吃吧。”邊說邊將幾個盤子還有碗筷收拾裝好，等一下會有人來收。
歐允拉住顧琰的胳膊，“不準走，一會兒就是要你點評。”他叫了一個小火鍋，慢條斯理的往裡頭下菜。看得顧琰懊惱不已，她肚子裡已經沒空地兒了。
“我師傅明天是不是會來？”
歐允算算日子，“嗯，是的。”
好，明天巴着明暉吃一頓超好的！她用眼刀殺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歐允。後者不爲所動，吃得愈發起勁。聽到有人靠近，顧琰迅速站了起來，站到歐允身旁，執起燙菜的筷子爲他服務起來。又是燙菜又是道菜，忙得不亦樂乎。方纔幾個膳房的太監送火鍋和食材過來的時候，她就是這麼一副做派。一副她是被歐允留下來伺候的樣子。
這一次等到她裝腔作勢了一番眼瞅無人重又坐下，歐允才道：“呃，其實紫檀精舍的人都知道。”
“嗯？”
“真的，他們都知道。這裡的人不多，都是老頭子的心腹。我跟他鬧過幾回，他們什麼都聽到了。”歐允悶笑着說。這會兒搞不好暗中還有人在看好戲呢，看顧琰人前人後兩副嘴臉。
顧琰一滯，想起自己是時刻處在監視當中的，頓時一陣氣悶。她還有沒有一丁點人身自由了！
“都怪你，我本來在外頭過得好好兒的。早知道我就……”難怪覺得紫檀精舍的人對她都還算客氣，要個什麼東西也從來沒有人刁難。而且吃得也比之前好多了。她還以爲是因爲明暉的關係呢。
歐允垮下臉倆，“早知道你就什麼啊？告訴你，遲了。再說了，我不信你從西陵回來的時候心頭會沒數。不就是被人看看麼，習慣了就好。我從小被人看慣了的。當他們不存在就好了。反正你私下裡怎樣，就怎樣好了。難道，你還想給老頭子留個好印象不成？”
顧琰嘟囔，“他對我，哪裡可能有什麼好印象。我纔不白費這功夫呢。”完全沒有討好的可能性，她就不動心思了。
“知道就好，以後嘴上有個把門的。雖然咱們不涉足朝政，你也不能隨意就張嘴。那些言官說是言者無罪，實際上還是得揣摩老頭子的心思纔敢張嘴的。不然，雖然不能以言論治罪。但要從其他方面收拾一個臣子還是很容易的。當然，這得是那人說的話實在是太不中聽了。而且，法不責衆，不能當出頭鳥。”譬如之前那麼多人說他娘，老頭子其實也沒有什麼辦法。就是有法子要使出來，也得過個兩年風平浪靜了再說。
顧琰託着下巴道：“你還挺有政治智慧的嘛。”
“知道什麼叫耳濡目染不？”
顧琰心頭有個疑問，既然皇帝那麼疼愛歐允，又一直讓他耳濡目染，難道真的從來沒有過要把江山交給他的念頭麼？不過這個問題顯然不能問出口，她又不二。要問也得是真正的私下才行。而且看歐允的樣子，他一直都是認定那張椅子跟他沒關係的。
而屋裡晉王很快就睜開了眼，揮退了隨侍才側的宮人，然後又閉上眼，伸手揉捏自己的太陽穴。他其實只是喝得急了些而已，因爲心頭堵得慌。這種堵法只有當初顧琰告訴他她不等的時候有過。可是那時候只是說說而已，這一回卻是讓他真真切切的看到，她真的沒有等。沒有等他什麼都拿到手裡，然後迎她入宮，獨寵深宮。
他原本以爲他和她，會重演當年父皇與雲夫人的那一幕的。（不是指君奪臣妻，而是說等到他大權在握了，再無須顧慮任何人跟事，能像父皇當年一樣放縱的愛一回）沒想到，她真的說到做到，不到三年，就變了心。
他這一輩子以八歲爲起點，一直活得很壓抑。只是一步一步的向着目標前進。十年以後在京郊山洞瀕死之際遇到了她，當時真的是已經絕望了。血怎麼都無法止住，人都已經有些恍惚了。忽然被人用劍鞘戳了一下，勉強回魂就看到眼前出現一個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小姑娘。
當時，他滿身髒污，又是血又是泥，命懸一線。其實看清她，他仍然絕望。這次的傷口詭異得很，宮中太醫包的金瘡藥都沒有辦法止血，一個小姑娘能指望她什麼。
沒想到她竟然立即轉身飛奔出去，給他找來了當世唯一的救星。真的是天不絕他！明暉道長說如果再遲一些，他也無有辦法了。所以，是他們師徒一起救了她的命。師徒倆當他面商量要摳他劍鞘上寶石的那一幕，至今想起依然令他哭笑不得。
後來幾日，小姑娘把自己的飯菜讓了給他，去吃清粥就鹹菜。這才讓他緩過口氣來。後來，小允找了來。他真的是很感動的。對這個小兄弟，一開始或許是爲了博得父皇的喜歡對他格外的好。可是十幾年下來就是假的也變成真的了。何況他最開始便是感激小允救了他們母子的性命。在皇家，能有這麼一段兄弟情誼實在是太過難得。
還在小道觀的時候，小姑娘以爲他在昏睡，就伸出小手摸他的臉，邊摸還邊悄聲說：“哇，真好看！”
他哭笑不得，也怕突然睜眼讓她尷尬，便閉眼裝睡。待到她走開了，他才適時醒了。然後她就會坐過來，喂他吃藥、喝雞湯……還會動手給他換藥。那雙手小雖小，卻格外的靈巧。而且，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整個人看起來就像精靈一般，給人一種無憂無慮，身處桃源一般的感受。
後來，他才知道她的特殊身世以及當時近似於被人遺棄在小莊子上的處境。讓人給她送了她目光灼灼盯着看過的那顆寶石，讓她有需要就以此爲憑證找他幫忙。貪財都貪得那麼明目張膽，而且絲毫不讓人反感。
可是一直等着，等了幾年她都沒有找過他。她回到顧府的處境依舊艱難，可謂舉步維艱。但卻一直咬牙自己撐着。要知道，那個時候她師傅可在關外，根本不能助她分毫。他一直留心着，以便在她需要的時候提供幫助。沒想到她居然靠着她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的走出了一片碧海晴天。這一切，讓晉王很是感慨。這世上的女子，大多如菟絲花一般。她卻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靠自己。
她走出的碧海晴天，便是被顧家老太太內定會將來送給儲君的美人。當時晉王在心底格外喜悅，只要他成功登上太子之位，她便是最好的獎勵。心底看待她漸漸不同，只等着她慢慢長大，慢慢綻放的那一刻到來。
可是，小允居然也喜歡上了她，還不管不顧一定要靠近。哦，還有孫小丁這個能幹的外甥。不過小丁知道小允也喜歡，而且多半還受了小允矇騙，最後黯然退場了。可是，琰兒分明是自己的。是自己先遇上，先動心。他憑什麼什麼都要搶。從小到大，只要是小允看上了，不管是什麼，自己都得退讓。憑什麼啊？琰兒一開始喜歡的，分明是自己啊。
終於等到她長大，可以談婚論嫁。她卻移情喜歡上了小允。晉王十分的痛恨自己當初的壓抑。一直以來，他都認爲既然彼此兩性相吸，那麼註定她就是自己的。直到兩年前她斬釘截鐵的告訴自己她不等。然後，她就失蹤了。後來，自己明知道她在柳城，卻只能困在京中監國。因爲這是好不容易得來的證明自己的機會。更是進一步收攬人心，財力物力的絕佳機會。卻也給了小允絕佳的機會，終於得到美人心。他不甘心，他想把她的心重新找回去。所以小允說了那麼多，他一點都不想回應，索性一杯接一杯的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