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剪影
顧琰驅馬落後太子半個馬身的位置往大公主府去。可是，納真一說話，旁邊的人就示意她上前方便讀脣。總不能讓太子殿下照顧着她的位置，頻頻轉頭過來說話吧。
顧琰很鬱悶的夾了一下馬背，然後上前去。她覺得自己的感覺沒有錯，那天太子說什麼狐狸一樣的眼睛時，那眼神就是不對。還讓溫先生勸她離開歐允，然後呢？一邊向他貢獻聰明才智，一邊做他的禁臠不成。算盤打得不要太精哦！溫先生肯定是不知道後頭，只當他是愛才，所以一心的來勸說自己。
“你那日當真不怕我王姐發飆？”納真含笑問道，他說的是西陵話。
顧琰只得放下馬繮，比劃着回答：怕還是怕的，可是一來既然大公主急成那樣，肯定不會停下來親自爲難我。二來，我們畢竟是代表太子府在外頭行走，不能墮了您的威風。頓了一下又比劃，我給蕭夫人把脈開方，定製了藥膳的菜單。可墨先生那裡未必就有我的用武之地。
納真看着她手動得飛快，聽旁邊廖永不停的翻譯着，頷首道：“放心，孤不會讓王姐趁機作踐你。”
顧琰看他聽懂了，放下心來。她可是之前得罪了大公主的，回頭要是藉口將她單獨留在大公主府，然後隨意的使喚她可不行。更有甚者，直接拿她做了出氣筒。顧琰雖然不清楚歐允到底是讓人怎麼整治的墨先生，但可以肯定情形一定不樂觀。如今已經是王宮的太醫都束手無策了。她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被炮灰了。
要過年了，街上還是很熱鬧的，納真穿的是便服，也沒有帶多少隨從，因此一行人看起來還是很閒適的。不過很快街上這種閒適、熱鬧的氛圍就被打破了。一隊人馬開了過來，當街驅趕、捉拿街上的行人。
來了這麼久，顧琰也認得西陵那些士兵或者是衙役的制服了。這些，應該是大公主府的府兵吧。
“前方怎麼回事兒？”納真蹙眉問道。
立即有人驅馬過去探聽，一會兒回來稟告道：“殿下，是大公主府的人在捉拿天朝奸細。”
墨先生突生怪病，十之八九是被天朝那邊暗算了。只是，兩國如今在和談，雖然是沒有談攏，那邊針對和親的事還擺出了一副‘拖’的態度。可這樣大張旗鼓的要捉拿天朝奸細，傳過去也是給人遞把柄的一件事。
那邊的負責人也被帶了過來拜見太子，當下納真便道：“把你的人馬都收了，還有你們府上其他的人，也都叫回去。大過年的搞得人心惶惶的做什麼。”王姐也真是，就是要查也私底下查啊。他也想查，而且已經着手在查了。看來王姐對那個墨先生用情不淺啊，都到有些昏頭的地步了。不過，這對他，顯然是好事。
那邊府兵頭目想說什麼，可是看到納真冷厲的眉眼終究還是沒敢出聲。最後只道了聲‘是’，帶着自己的人馬默默的退下了。
顧琰冷眼旁觀，只覺此刻的納真有些像一把正在出鞘的寶刀，內斂的光華逐漸的顯露出來。歐允和烏莊主等人私下裡曾經說過，如果放任納真成長，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爲給天朝巨大壓力的真正的王者。所以，他們也想對納真下手。
不過，這得放在其他事都解決了之後。而且，動了納真能否全身而退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因此，烏莊主他們還有分歧。烏莊主的意思是等歐允出了西陵邊境之後再下手。但是，歐允離開肯定是把那些事兒都解決之後，這就更難下手了。這樣的話，留下的人怕就是得做好犧牲的準備了。而且還不一定能成功，因爲納真如今對西陵真的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了。聽說，西陵王對他越來越看重，給他壓的擔子也越來越沉。
大公主府的人馬推卻，街上重又安靜下來。納真看顧琰有些愣愣的，隨手拿馬鞭戳了下她，“走啊，發什麼呆？”
顧琰比劃道：我是天朝人，呆在這裡會不會被當成奸細啊？她臉上滿是擔憂。
“只要你不是奸細，孤保你無事！我說，你不是奸細吧？”納真的馬比顧琰的馬高大，他更是比顧琰高大多了，這會兒便傾身笑盈盈的望着她。近得來顧琰都能看到他黝黑眼瞳裡兩個倒立的自己了。她不着痕跡的的退開了些，臉上浮起一個嘲弄的笑，你看我像麼？我不就是個雌服於人的男人麼。
納真握着馬鞭的手向上擡起，身後的人默契的勒住馬，離他們遠些。就連廖永不想離開，也被人拉開了。
“只要是有才識之士，我西陵都歡迎。你看溫先生不是很受孤父王重用麼。小燕你雖然不能說話，可是在我眼底，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士。你安心留下跟着孤便是，孤許你一世平安，一生所學有用武之地。”納真正容道。
顧琰心道，難道這廝真的只是惜才，而沒有對我本人動什麼不該有的念頭？
納真看她眼底遊移不定的，壓低聲音道：“至於旁的，孤絕不強求。”
丫的還是在打她主意！顧琰盯着他，用眼神問道：你就不怕歐允因此不肯盡心竭力麼？
“你與他，終究不能長久。他也不可能爲了你就終身不娶了。你外柔內剛，如若他有負於你，肯定是會掉頭就走。孤不想因此失去你這個人才！良禽擇木而棲，爲何要讓你一身所學就這樣埋沒了呢？”
顧琰沒再言語，她已經在溫先生面前表現成了一個爲情執迷不悟的癡兒，自然要演到底。她轉頭不再看納真，只默默的驅馬緩步前行。半晌，聽到耳邊一聲輕輕的嘆息。
大公主府到了，顧琰跟在納真身後被迎進去。大公主親自迎了出來，顧琰偷眼一瞥，發現她眼睛紅紅的。心頭不禁嘆一聲天朝皇族的那些男子，都是禍水啊！這纔是真正的癡兒。
前頭兩姐弟小聲交談着，是方纔捉拿奸細的事兒。顧琰這個聾子不聲不響的在後頭聽着。
“方纔有人潛入了王姐的府邸，我又着急又氣惱，一時亂了方寸。”箇中厲害，大公主這會兒也想清楚了，多少帶了些愧疚的樣子。心頭也覺得這個兄弟，似乎真的不是吳下阿蒙了。自己最近的表現想必讓父王不喜了。她畢竟不是小兒女，冷靜下來很快就想到了很多。只是，看到病榻上命懸一線的情郎，還是沒有辦法像從前一樣鎮定的運籌帷幄。
顧琰方纔躬身給大公主行禮，看到對方眼底閃過一抹狠辣，然後迅速隱去。似乎當日在街上對峙的一幕並沒有出現過一般，客客氣氣的讓她‘免禮’。
實則大公主心頭這會兒也正納悶眼前這兩人什麼關係。她完全沒有料到納真會親自前來探視，接到通報完全是一頭霧水。現在看這番模樣，他倒像是爲了這個小白臉燕公子而來。難道，他們勾搭在一起了？
顧琰感覺到大公主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吃不准她是什麼意思。聽說這可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啊。關鍵她還位高權重，比天朝那些公主有權有勢多了。不過這趟來，是大公主有求於人，應該不會太囂張吧。再說還有個太子親自過來給她撐腰呢。她應該不至於爲了那天在街上的事就發作自己纔是。
顧琰跟着一起進了內室，一看，墨先生跟歐允長得真的是像哦。比晉王、齊王都像多了。
她的眼落在墨先生臉上，大公主看了過來，“可看出些什麼？”
廖永替顧琰背了藥箱，方纔進內室的時候遞了給她。顧琰便取出小脈枕示意，她想診一下脈。
大公主頷首同意了。她之所以請顧琰過來，就是聽說她不但會做藥膳，還懂歧黃之術，是將兩者結合了的。
屋裡守着的老太醫背了太子和大公主看顧琰一眼，沒說什麼。不過不滿的情緒還是表露無疑了。那一眼的含義深遠，老夫浸淫醫道數十年都沒有辦法，你個黃毛小子能有什麼法子！
顧琰顧不得這麼多，她需要確診墨先生的病情。雖然烏莊主的手下付出生命的代價終於把事情辦成了，可到底怎麼樣還沒能確定。她能來這一趟，也省得他們再爲此費事了。其實，如果能弄死墨先生就最省事了。可惜，給他下藥都死了不只一個人，要直接殺他更是不可能。要在他自己的人，大公主的人面前得手，談何容易。
顧琰坐下診脈，診得很仔細。這會兒墨先生在昏昏睡着，她便問了旁邊守着的人幾句相關情形。大公主引着太子到外室奉茶坐下，內室只剩下了顧琰和老太醫，還有幾個侍女。這樣子是沒法交流的，而且顧琰也沒打算要跟老太醫過多交流。她又不是一心一意要治好墨先生，她只要能想出他能吃的食物，讓他不要愈加虛弱就好了。這會兒墨先生虛不受補，老太醫沒敢用太多人蔘，怕不處大問題，所以他身體狀況不太好。不然，大公主也不會操心他的飲食問題了。說起來她這活兒有些類似營養師。
顧琰確認墨先生是遭了暗算，病得不輕也就夠了。她給擬的都是流質食物，召了廖永進來代筆。
廖永恭恭敬敬的走進來，顧琰察覺他看到墨先生身子下意識緊繃了一下。她可以肯定，如果自己不在場，說不定廖永都會豁出去一命換一命。可是，不可能啊，方纔她在榻旁診脈，憑她那點本事都覺出這屋裡、榻後還有人在。廖永不可能得手的。他能理智一點最好。
大公主過來看了，第一個就不滿意，“他不喜歡喝奶，馬奶羊奶都不喜歡，嫌有羶味，換一個。”
顧琰比劃着說明，用杏仁煮過就沒有羶味了。
誰讓大中國不產奶牛呢。不然有牛奶喝倒是極好的。當然，如果有點滴就更好了，但這是不可能的。這會兒不能讓墨先生就這麼奄奄一息的，接下里的計劃裡是要把他弄出大公主府。如果他太虛弱看起來要斷氣的樣子，就不好搬動，更不能帶出去求醫問藥了。
大公主蹙眉，想想情郎的確是什麼都吃不下，也只得讓人試試。
期間顧琰便一直坐在太醫下首等着，肯定不是她經手，大公主也信不過外人經手情郎入口的東西。
納真也沒有走，直到看到墨先生用了一點兒煮過的鮮奶，大公主氣色好了不少才站起告辭。如此一來大公主就更肯定他就是爲這個小白臉而來的。哼，怪不得那日在大街上敢跟自己強硬呢。
“弟弟放心，王姐一定好好招待燕公子。過兩日就把人給你送回去。”
納真點點頭，“嗯，這兩天穩定下來就讓他回府過個年，然後再隔三差五的過來瞧瞧。他也不是大夫，只是對藥膳有些心得而已。其他的王姐還是要依賴宮裡的太醫。”
老太醫聞言，腰桿坐得挺直了些。大公主卻是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在她看來，無法令情郎減輕痛苦的太醫簡直就是無能。還不如眼前這個能想出法子讓他進些吃食的小白臉呢。
顧琰更是聽出納真這話是在爲她開脫，當然，也是爲太子府開脫。畢竟她是作爲太子府的人過來的。回頭要真有什麼不對，她就是提了提建議，東西都是大公主府的，經手的人也都是大公主的心腹。
納真往外走，顧琰跟着大公主去送。大公主不想走遠了，這會兒侍女正在喂墨先生喝奶。她出了房門就讓顧琰單獨去送。算是知情識趣一把，也省得自己再出去。
納真和顧琰一前一後的走着，末了停下腳步道：“你在這兒好好兒的，王姐想必不會難爲你。過兩日孤讓小烏來接你。”
顧琰點點頭，做了個恭送的姿勢。
“孤路上說的事，你再好好想想。沒有期限，你幾時想明白了都可以來找孤。”納真看定顧琰說道。他聽溫先生說了‘他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什麼的，還說了那兩人的關係要斷，除非是烏小公子成親。所以，如果想看到燕公子早日了斷這段不正常的感情經歷，不妨從烏莊主那邊下手。他說的時候沒留意到納真聽到‘不正常的感情’時微微蹙了眉頭。
顧琰躬身向納真道謝，謝他今日的維護之舉。實在是太明顯了，長了眼睛就能看出來。這回完全不用擔心大公主給小些穿了。只是，大公主似乎誤會了。可是，也無從解釋。這件事趕緊完吧，細作的日子真不好過。她再不敢嫌日子平淡無聊了。
因爲墨先生開口吃東西了，所以顧琰理所當然得了大公主的賞賜。到第二日，又添了兩樣半流質的食物，營養和口味兼顧，墨先生破例吃了小半碗，精神略好了些。聽說燕公子在府上，讓人召他去說話。
顧琰無語，明明她這會兒不會說話，怎麼溫先生也好，墨先生也好，都要找她去一敘老鄉情誼呢。
當然也沒什麼好談的，墨先生精神不濟，燕公子不會說話，略略說了兩句，墨先生看到旁邊的琴示意顧琰去彈琴。顧琰看大公主和墨先生在一處看着其實也挺和諧，這兩日居然讓她看出了幾分真愛的意味。當然，大公主表現比較多。她便也湊趣彈了一首《鳳求凰》。
大公主顯然是知道這首曲子的，臉上便露出了笑意。倚在大迎枕上的墨先生也挑了挑眉，似乎沒料到燕公子的琴藝如此高超。不帶半點風塵氣，看來，果然是深厚底蘊的世家出身啊。不過，天朝有姓燕的大世家麼？世家的男兒，又怎麼會願意雌服於人下呢？難道是庶出？
“咳咳”彈到一半，墨先生忽然咳嗽起來，顧琰便停下了手。看太醫還沒有到，大公主便招手將她叫了過去。
其實也沒什麼事兒，就是氣沒有喘勻淨。他且得再受些罪，老太醫纔會‘碰巧’知道靈藥的事呢。這樣方便凝然公主那邊的事出了以後，把他一起打包帶走。而且，不折騰得狠些，大公主也好，墨先生本人也好，都不會願意他離開大公主府去求醫的。
顧琰從腰包裡掏自制的嗅瓶，這個聞了會讓人舒服些。她摸到了又有些猶豫，這樣和之前納真對她隱晦的交代不符。純粹是醫者本能才伸手去摸的。因爲之前她感了風寒鼻子不通暢了幾日才做了放在裡頭的。裡頭有幾味藥，聞着對身體有好處。
“什麼東西，拿出來！”大公主也看到了她的本能反應。
顧琰只得掏了出來，結果不小心帶出來一張紙。哦，不是紙，是歐允的剪影小象。飄飄悠悠的飄到了墨先生搭着的被子上。他看了兩眼，驚訝的看着顧琰。大公主也看到了，凝神一看，然後劈手就拿到了手裡。
顧琰心道，壞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