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乾乾等了兩個時辰,忽然間,天空中再次飄起雪花來,對於卓不凡來說,這時候的風雪就是天公作美了。
而飄蕩的風雪好像更加助興,那些韃子兵的動靜也有些打了起來,這時,巡視的軍官走了過來,嘰哩哇啦的嚴厲說了一通,那些韃子兵嘟囔着停止了笑鬧,換班的換班,睡覺的睡覺,很快,那些篝火漸漸減弱熄滅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卓不凡微微一個手勢,雪地中,漫天浪漫的雪花中,幾團不起眼的雪包,緩慢持續的向着松山移動起來,有驚無險的經過了熄滅的篝火、經過了巡邏隊的間隙,在空曠的城前空地裡加快了速度。
此時,松山城中,一片壓抑的死寂,城牆上下,不敢懈怠的大華軍官兵默默蹲守在牆角旮旯裡,甚少有人能夠睡着,大多木木的看着面前飄落的雪花,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着自己會面臨怎樣的命運。
城中心,較爲堅固闊大的一座建築周圍,警戒的士兵不同於城牆附近的官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嚴密的戒備,大門附近,栓着十幾匹馬,尚沒有被新落雪花掩蓋的馬蹄印表明着這些馬到來並沒有多久。
堂屋之內,一位四十歲左右身着盔甲的男子當中上座,下首,是同樣身着將軍服的六位軍官分坐。
“各位。”,開口的正是上座的洪承疇,此時,略顯憔悴眉頭緊鎖的他早已沒了當初出關時候的意氣風發,聲音也顯得有些沙啞:“城是守不住了,本座今日召集各位兄弟,乃是想聽聽各位的想法,有什麼說什麼,這個時候,不要有其他的顧慮了。”
洪承疇說完後,室內卻是再次陷入靜寂,分坐下手的六位總兵官或苦思狀,或悵然空視,皆是默然不語。
良久,一個白面無鬚也是四五十歲年紀的總兵開口說到:“總督大人,我軍被圍已經半年之久,糧草匱乏,兵力衰竭,幸而憑藉松山存糧和大炮犀利才堅持至今,而今韃子火炮居然犀利如此,如何還能拒守。”
洪承疇眉頭一皺,不悅的說到:“適才本座已經言明,這些廢話就不用說了,直接了當,說說你們都有什麼想法。”
底下衆人相視一眼,其中一位年輕一些的總兵開口道:“屬下認爲,目前之計,唯有全力突圍,方有一線生機。”
這個話頭一開,好像打開了其他人的話匣子,另一人接口反駁道:“敵軍數倍於我,且韃子騎兵犀利,行動迅疾,我軍戰馬虧少,多已被宰殺充飢,如何逃脫。”
先前那人怒到:“不突圍怎麼辦,難不成投降不成!”
另一人聞言大怒,起身拍案道:“你這是何意?我只是據實而言。你既然能夠說出口,怕是有了如此的想法不成!”
“放屁!”,官階都一樣,先前那人毫不示弱,跳起大罵。
“住口!”,洪承疇忍無可忍,也是一拍案,這一下倒是鎮住衆人。
搖了搖頭,洪承疇無奈說到:“敵未入己先亂,你們都是本座的左右臂,是統帥萬兵的總兵,成何體統。”,頓了頓,放低了語氣說到:“我等食朝廷俸祿自當爲國效命,本座相信,各位都是大華的忠臣。目前的形勢確實嚴峻,本座看來,不外乎突圍和據守兩個選擇。突圍,要面對韃子騎兵,野戰本我弱勢,又不能帶上輜重火炮,自然九死一生。據守,韃子軍突現大批火炮,恐怕也是難以支撐多久,哎......。”,此時,洪承疇也顧不上其他,說的都是實話,不管如何選擇,看來皆是九死一生。
衆人再次陷入沉寂,幾個人看向不同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真倒是應了那句話,大難當頭各自飛,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洪承疇目睹此景,心中又是重重一嘆,平日裡自己這個總督倒還好使,此時,自己本部大部入了關圍剿亂賊不得還,如今只能依仗這些調配自己指揮的各路總兵,到了面臨這生死境地的時候,卻是甚感離心離德,指揮不動。大難臨頭各自飛,這些人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算是可以,自己還能再要求些什麼呢。
又是過了不知道多少時候,洪承疇重重一嘆,只能明言道:“我就明說了吧,我以爲,還是死守松山爲好。東向爲海,南方皆爲韃子大隊阻斷,捨棄輜重突圍的希望實在渺茫,不如據城而守,或有一線生機。或許,用不了多少時候,關內就有大軍來助!”
洪承疇開誠佈公,六位總兵也是認真思考起來,其中一老將軍嘆道:“總督大人,此時境地,老夫也不再廢話。我大軍被圍困幾近半年,何曾見過一兵一卒來援,我看,如此境地,只能靠自己咯。老夫認爲,突圍倒是還有一線生機。”
“關內不是沒有想要救援,不是沒有成功麼。”,洪承疇的底氣卻是不足,怎麼算,這麼久也足夠調集幾十萬大軍了,打敗韃子不好說,衝到松山解救衆人脫離險境還是並不困難的。對於其中一些事情,比如朝廷中某些人的齷齪,洪承疇還是知曉一些的,只是這些事情,此時是萬萬說不得的。
眼看衆人又環目四顧,洪承疇無奈的說到:“好吧,大家都不要有什麼顧慮。這樣吧,你們誰想要突圍,誰願意跟我據守。”
這一來說到了正題,衆人全都正視起來,很快,結果就出來了,三位總兵力主突圍,另外三位願意守城待援,倒是平均。
洪承疇默然良久,滿目酸楚的說到:“好吧,就這樣辦好了。三位帶上自己的部屬,還有松山轄地各部,天亮前突圍。所有的馬匹全都撥付給你們。祝你們突圍成功。突圍後,請務必上報朝廷火速來援,城中這一萬弟兄的性命,還有我洪承疇的性命,就託付給你們了。”,撥付給突圍的兵力足有兩萬餘,而城中,只剩下一萬多的兵力。
那三位總兵皆是有些年紀,皆屬老奸巨猾之輩,聞言自然大喜,謝過了洪承疇,隨即出門各自準備去了,至於突圍後是否能夠想着松山這些人,鬼才知道。
留下的洪承疇和三位年輕些的總兵,相顧默然良久,直到洪承疇嘆了口氣,那三位總兵才黯然離去,而洪承疇卻是半天都沒有動彈,就這樣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外面的風雪又大了一些,寒風再次吹起哨音,在這冰天雪地裡,缺衣少糧缺少馬匹的突圍隊伍能夠逃過數萬韃子鐵騎的追擊恐怕真的要天神庇佑才行了。而就算是留守在這裡,即便是突圍部隊能夠給自己爭取一些時間,面對韃子優勢的火力自己又能堅持多久呢。哎,二十萬意氣風發的大華精銳如何會淪落到此等境地,是我軍拙劣戰力低下?又或是天命使然大華日落?再或者,天災不及人禍外敵不如家賊?那傲立四邦數百年的巍巍大華今何在?想到此,洪承疇痛苦的低下頭,雙目緊閉,用託在扶手上的右手痛苦的揉着太陽穴。
忽然,燃燒着火盆封閉良好的室內飄起一陣寒氣,彷彿室外的冰雪不合時宜的偷了進來,洪承疇無力的擡起頭疼欲裂的頭顱,隨即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只見,原本除了自己再無旁人的室內,多了一個奇特的大雪人,那同樣白茫茫的大頭上,一雙黑乎乎的大眼睛正撲簌撲簌的看着自己。
“什麼人!”,行伍之人刀不離身,洪承疇起身、拔刀、怒劈,一把寶刀居然虎虎生風,顯然手底下也是頗爲硬朗。
此時,更加詭異的景象出現,那大雪人一抖,居然一分爲二,一個嬌小的雪人不躲反而閃身而上,手掌閃電般一託,勢大力沉的一刀就定在了空中。此時,外面的親衛已然聽到了動靜,大門衝入十幾人,兩側緊閉的窗扉也是砰然掀起,跳入七八個身手矯健的士兵來。
“大人,是友非敵,切莫驚慌。”,那留在原地未動的雪人忽然掀開了頭罩,現出了一個鬍子拉碴的人臉來,雖然容貌憔悴,但是可以看出年紀並不大,一雙眼睛卻是囧囧有神。
那些兵士並沒有停下,飛撲過來,然而那小個雪人,此時卻是緊挨着洪承疇,隨時可以威脅到他的生命,目睹此景,那些衝到近前的士兵也只能停下了腳步。
洪承疇此時暗暗心驚,被架着的右手痠麻無比,別說動作了,整個半邊的身體都是動彈不得,然而,他確實沒有露出半點怯色,朗聲喝道:“來者何人,意欲何爲?”
那摘下了頭套的雪人忽然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少年的稚氣終於顯露,笑嘻嘻說到:“上次出關只是在京城校場遙觀大人的風采,想必大人並不識得在下。海山關一役後倒是多蒙大人關照,直到此時,纔是有機會當面謝過大人。”
洪承疇聞言皺眉,忽然眉頭一挑,驚喜道:“是你!?”
卓不凡點頭笑道:“可不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