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火光亮起點點。
破敗的屋子裡滿是積塵,那房樑上是年久堆織的蜘蛛網。聞人笑被無情地扔在一個草垛子上,枯草有些扎人。
她摘掉了鳳冠,如墨的長頭髮瀑布一樣地流瀉下來,眼下正鋪在草垛子上。身上的嫁衣層層疊疊,她臉上殘留着淚痕,儘管紅妝盡失,可春雨如潮之下,顯得別樣的楚楚動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無與倫比的美麗。
幾個黑衣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
爲首的那個上前一步,站在聞人笑的面前,一雙眼睛飽經風霜、沉如利鷹,正赤裸裸地看着她。
忽然他揚了揚手裡的長劍,長劍上的血滴落在了聞人笑雪白的脖頸上,像是一滴硃砂痣,異樣的妖豔無雙。他用劍刃抵着聞人笑的下巴,就用劍一點點地擡起她的臉來,端詳片刻,而後道:“當今太子妃,果然傾城絕色。”
另一黑衣人道:“只是不知,若是變成了殘花敗柳,太子是否還會要你。只不過,也得等你能從這裡活着出去再說。”
爲首的黑衣人隨之手腕一翻轉,手裡的劍就像是有了靈魂一樣,一劍劃開了聞人笑的嫁衣,卻不傷她皮膚分毫。衣襟散開,鎖骨玲瓏剔透,鬢角散落下來的發,被鋒利的劍氣給撥斷,輕飄飄地落在紅色的嫁衣上,絲絲縷縷。
她垂着眼,眼簾輕輕顫了顫。
那劍繼而又往下面遊走,所致之處,腰間琳琅散落,腰帶整齊斷裂。他用劍鋒撥開了她的嫁衣,大紅色的肚兜兒躍然眼前,彷彿點燃了眼前這些男人的雙眼。
爲首的黑衣人把劍遞給旁邊的人,自己緩緩蹲了下來,朝聞人笑伸出手去。聞人笑倏地擡眼,眼珠子在火光映襯下黑白分明,幽邃至極。
她直直地看向黑衣人的眼睛,彷彿要把他看穿,又彷彿要把那眼睛刻進腦海裡,直至她下了黃泉化作一捧灰也還記得。
他殺了翡意。
就是他,殺了翡意。
黑衣人道:“沒想到,太子妃的眼神烈得很,越是這般,男人就越是喜歡。就連太子也免不了這一關。”說罷他揚手扯了聞人笑的裙子。
那紅紗在他的手掌裡翻飛,繼而響起布帛撕裂的聲音。
黑衣人同樣也注視着聞人笑的眼睛,眼裡似乎含着殘忍的笑意,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能夠始終如一這麼烈。”
當那黑衣人俯下身來,壓在聞人笑的身上時,聞人笑身體纔有了丁點的反應。她眼裡倏地迸發出山洪般的恨意,一直掩藏在身後的手,飛快地擡起,手裡握着的是一支她早已隱藏好的髮簪,用了十分力氣,狠狠往黑衣人的脖子刺去。
約摸她的眼神太過熾烈,所以先行暴露。黑衣人身法何等敏捷,當即鉗住她的腕子,她手腕傳來尖銳的疼痛,這並不能使聞人笑放棄,她躬起身來張口就狠狠地往黑衣人的脖頸咬去。
黑衣人沒能止住她,當即吃痛悶哼一聲。聞人笑幾乎從他脖子上咬下一塊肉來,滿
口都是鮮血。黑衣人怒不可擋,一掌往聞人笑臉上扇去,力道忒大,扇得她長髮散亂,半張臉都失去了知覺。腥甜的氣息從口腔蔓延至喉頭,她頭偏開一遍,無力地喘息。
黑衣人對她失去了耐性,動作變得狂暴起來。她渾身衣衫被撕碎得不成樣子。
然,就在這時,破院外黑影閃過。一人隻身獨闖了進來,一把短劍直直朝那黑衣人射來。
黑衣人迅速起身閃躲,短劍扎破了他的衣角,氣勢極爲雄渾凜冽,直直穿透在一旁的牆壁上,發出嗡嗡的鳴響。
刀劍碰撞,殺伐不斷。
這破敗的小院彷彿一夕之間有了生氣,一人對戰多人,地面飛沙走石,屋子搖搖欲墜。
他一個人討不了好,這些黑衣殺手都是訓練有素、武功高強之人,但他也差不到哪裡去,這些殺手聯合起來也奈他不何。
聞人笑緩緩側過頭來,眼角里閃過那抹頎長的身影。周遭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模糊。
後來,那人足以拖延時間到搜尋的人到來。外頭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黑衣刺客便曉得定是有士兵找來了。他們再不撤退,極有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遂黑衣人齊齊抽身,往小院外騰飛而起,飛檐走壁地逃了。
那人無心去追,轉頭就朝屋子裡走來。聞人笑依舊安靜地躺在那草垛子上,破碎的火光搖搖曳曳。
男子在她面前矮身下來,她已經陷入了昏迷。一邊臉頰高高腫起,嘴角伴隨着殷紅的血跡。
他伸出手指,輕輕撫上她的面頰,像對待一件珍寶一樣,眼裡的神情閃爍不定,心疼又痛苦,手指在她嘴角停下,溫柔地摩挲。
外面的人聲越來越近,再不走,他也走不了了。
但是他不得不走。
他與聞人笑低聲耳語道:“笑笑,你等着我可好?”說罷高高地站了起來,拾揀起地上聞人笑破碎的嫁衣,面色複雜,隨着手指一鬆,那層嫁衣輕飄飄地遮掩在了聞人笑的身上。
儼然是一副被人欺凌霸佔過後的樣子。
聞人笑眼皮沉重得睜不開,儘管她很想睜開眼睛看一看,那人,到底是誰。
後來,明亮如白日的火光將這條寂靜而又陰暗潮溼的巷子映照得通體透亮。官兵們整齊地羅列,每五步筆直地站立着一個人。
謝鬱騎着馬飛奔在夜裡,有人告訴他聞人笑就在這裡。是以他馬不停蹄,面色深寒如霜,一身大紅的喜服原本襯得他修長如玉,而今卻似暗夜修羅。
還沒到那巷子盡頭,謝鬱從馬背上飛身而起,雙足踏着丈餘高的牆垣,身法極快地飛檐走壁,並往那破敗的院子裡衝。
院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他踩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那破屋子的光火微弱而顫抖。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提到了嗓子眼,劇烈地跳動着,顫抖着,彷彿要震破他的胸膛。
他腦中只有一個想法,聞人笑
是她的妻,他不容許她出現任何閃失。今日她嫁進門,是他的太子妃。他們接受了所有的祝福,幾天前他甚至開心得睡不着覺,整夜整夜地失眠。
他開始期待,聞人笑成爲他的妻子,成爲東宮的女主人。往後一生,再也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而是有那麼一個伴侶在身邊陪伴,每天都同在一個屋檐下,相親相愛。當然,他可以容許她跟自己拌拌嘴。不然她不拌嘴的日子,一定很無聊。他也可以容許她時而想出一些新鮮的玩意兒,不然這宮裡高牆大院,萬一以後她住着住着就無聊了怎麼辦?
以後的以後,他都有想到。卻沒有想過,他是否想得太多。
他可以承認,聞人笑對於他的意義非凡。她並不是自己消遣的對象,她是自己這輩子唯一想要娶的女人。
唯一想要娶並且真心愛戀的女人。
他覺得自己這麼優秀,對她這麼好,遲早有一天,聞人笑也會像他愛着她一樣來愛着自己。
謝鬱竟有些害怕,害怕聞人笑沒有在這裡,又害怕她在這裡,和這院子一樣靜悄悄。
謝鬱踩着枯草,走在了屋門前。他身量修長,卻沒有平時的挺拔和意氣風發,而是微微佝僂着肩背,將目光一寸寸往屋子裡掃了一邊。
這院子和屋子已經爛得無法居住了,因而屋中到處都是積塵和蜘蛛網。終於,他目光觸及到角落上的草垛子時,散落在地上的被撕成了碎片的嫁衣,像火苗一樣,點燃了他猩紅的眼。
他看見了聞人笑,衣不蔽體。雪白的肌膚裸露在空氣外,雲鬢墨發散落在草垛子上,釵橫玉落,嘴角血跡凝固,猶如一樣絕世珍寶在他眼前被生生碾碎。
謝鬱眼裡頃刻涌出排山倒海的暴戾,他走到草垛子旁,一把將聞人笑攬進懷裡,手臂、整個人都在顫抖着,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她冰涼的身子,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之中,這樣她就不會受到這般傷害。
謝鬱在她耳畔,一個字一個字咬着牙道:“那些敢動你的人,本宮定要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聞人笑……”
“阿笑,你說句話好不好……”
今夜本應該是良辰美景,美景佳人。
充斥在他心頭的所有期盼和興奮,所有對以後生活的美好願景,都在這一刻被打破,碎片紮在心口上,鮮血淋漓。
“阿笑,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能夠娶了你……”他狠狠地抱緊她,一滴滾燙的熱淚悄然落進聞人笑的衣襟裡。他掌心撫着她的後腦,如綢緞般的長髮順着指縫流瀉。就好像他想要抓住的東西,越緊還越滑,溜走得越快。
聞人笑快要窒息了,潛意識地嘀咕兩聲。卻讓謝鬱渾身端地一震。
他心亂如麻,一進來便看見聞人笑這個樣子,還以爲……他慌亂得甚至都忘了去探聞人笑的呼吸。聽得聞人笑的聲音,他顫着手伸到聞人笑的脖間,清晰地感受到那裡正有微弱的脈搏跳動。
原來她沒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