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印船七日後到了登州,陳新和宋聞賢拜見過孫國楨,孫國楨果然一臉憔悴,不過他還是給了宋聞賢一個手札,是寫給威海衛指揮使的,讓他好生安置陳新。
估計是陳新的名氣並未傳到登州來,孫國楨並不知道他在倒閹黨中那麼賣力,不過就算知道了,他現在也不敢給陳新小鞋穿,魏忠賢已經上吊死了,各地閹黨紛紛偃旗息鼓的,夾着尾巴做人。
陳新對着他時還是恭恭敬敬,崇禎收拾魏忠賢很快,但辦理逆案很緩慢,孫國楨一日沒定性,他就還是登萊巡撫,所以眼前該怎樣還是得怎樣。
鍾道臺也寫了一封書信給威海衛指揮,他對京師形勢知之不詳,閹黨倒臺他略有些擔憂,最近也準備派人去京師打聽一番,這種時候就更可能用銀子,因此他對陳新十分客氣。
陳新提起要把老婆放在登州,鍾道臺更加滿意,表示會派個丫鬟去幫忙照看。鍾道臺要派人監視,陳新早有預備,他說先放在宋聞賢家裡,等宋聞賢幫忙買好院子,再麻煩鍾道臺派丫鬟。
陳新說完肖家花的事情,算是交代了人質,然後便問鍾道臺要些軍資。
鍾道臺問道:“不知陳千戶要些什麼兵器,若是炮一類,就不必開口了,水師和東江鎮都不夠用。你船上那三門紅夷小炮,要不是我壓着,都還有人打主意。”
“這個下官知道,下官想要些刀槍和火藥。”
鍾道臺鬆口氣,海防道管着武庫,這些東西他倒是一大堆。“那陳千戶要些什麼?”
陳新遞過去一個單子,鍾道臺邊看邊念着,“胖襖兩百、網靴兩百、長刀三十、長槍三十、藤牌三十、腰刀三十、钂鈀三十、弓二十、箭五千、鐵甲。。。。。。”
鍾道臺看完後擡頭對陳新道:“弓和箭去威海衛要,鐵甲沒有,給你十件棉甲,胖襖和網靴也沒有,其他都可以給你。”陳新反正是亂撒一網,能打多少魚是多少魚,鍾道臺把單子遞給身後一個親兵,吩咐親兵去武庫領取後送去福船,那福船陳新這次也打算開走,反正有了人質,鍾道臺也不理會。
安排了這事,鍾道臺無心再與陳新擺談,端茶送客,陳新和宋聞賢出來,帶了肖家花去宋聞賢家裡,肖家花愣頭愣腦的,一路問新房子咋樣,宋聞賢對這位少奶奶住在自己家裡十分抗拒,不過陳新再三請求,說是沒時間買院子,宋聞賢只好捏着鼻子認了,只盼着早些幫陳新買好院子,送走這位姑奶奶。
到宋聞賢家裡後,宋聞賢叫來正妻和子女,一一見過陳新,他有一妻兩妾,四個子女,最大的兒子都十六了,陳新初次來宋家,給每個小孩發了二兩銀子。宋家是二進的院子,肖家花安排在二進西邊第三個廂房,大家都很滿意,唯有肖家花不滿意,一直在抱怨沒住到正屋。
兩人打算下午就走,疤子已經去召集附近的幾個水手,好把福船開走。在宋家吃過午飯後便出門,宋聞賢帶路往東進了一個巷子,來到一個院子前,敲開門後,王勇出現在眼前,陳新跟在宋聞賢背後進了院子。
王勇關好門後,臉色沉下來,對宋聞賢道:“宋先生,陳先生,你吩咐我留意韓斌,他果然不太對勁,上次回來後,每日酗酒賭錢,這幾個月少說輸了上千兩銀子,晚上都在眠春院嫖孃兒。”
宋聞賢他們一直擔心這個韓斌,他人在登州,對朱印船這些事情又清楚,如果去海防道那裡亂說,會惹出許多麻煩,他甚至有可能分出更多份子,以獲取這個海貿的主導權,現在兩個大人都是要用銀子的時候,萬一知道自己打劫過朱印船,沒準要來敲詐一番。看韓斌現在的狀態,也不是退隱江湖的樣子,倒像一個不定時的炸彈。
宋聞賢陰陰的道:“這人實在難說會怎樣,他有沒有說過要做什麼?”
王勇回憶了一下:“倒是沒聽到過。”
宋聞賢和陳新對望一眼,此人畢竟在船上多年,現在不過是吃喝嫖賭,如果幹掉他,似乎說不過去,宋聞賢轉頭道:“王勇你平日把他盯緊些,要是有異動,就速速通知我,若我不在,就到威海找陳千戶。”
“小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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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聞賢和陳新一起回到水城,調來三隊縴夫上了福船,疤子找來了王足貴等幾人,他們見了陳新自有一番高興,都是一起共過生死的,感情當然不同。
鍾道臺的親兵很快送來了陳新要的冷兵器。長刀三十、旗搶十杆、長槍三十、圓牌三十、腰刀三十、钂鈀三十、夾刀棍三十,鐵尖扁擔十把、解首刀十把、大斧五把、棉甲十、火藥三百斤、生鐵兩千斤,除了藤牌換成了圓牌之外,其他都是按陳新的要求,陳新對明軍的火器毫無信心,原來的福船有七八杆鳥銃,加上那個唐作相表示能製造火銃,所以他乾脆一件火器都沒要。
朱國斌安排三隊縴夫掛帆,要求一刻鐘內掛好,按陳新的吩咐,也不指導他們,讓他們自己想辦法,那三隊人各自湊在一起商量了半天,試了幾次,有兩隊終於把帆掛了起來,有一隊則沒掛起來,被集體罰做一百個俯臥撐。陳新注意到他們中間已經有一兩個能拿主意的人,掛好帆後,大家也不耽擱,福船和朱印船陸續開出水門,進入渤海,向威海衛方向駛去。
朱國斌在旁邊問陳新:“大人,要不要指定一個隊長,好領頭做事?”
陳新搖搖頭,“還不是時候,到威海我自有安排。”
朱國斌知道陳新頗有主意,也不再勸說,看到滿甲板的正規軍武器,心癢難耐,迫不及待的挑了一隊人,給他們發了兵器,一衆縴夫沒拿過兵器,新奇的拿在手上觀看。
“大人,咱們沒領狼筅,空出來的兩個人是不是用刀棍?”朱國斌對鴛鴦陣有點研究,過來跟陳新商量。
陳新拿着把長刀在比劃,這種是真正的長刀,刀刃長度超過五尺(1.6米),加護手和刀柄全長兩米出頭,刀刃並不寬,看起來像加長的戚家刀,重量二斤八兩,“刀棍不是騎兵用的嘛,咱也沒有馬頭可打,暫時不用,狼筅也不要,又大又長不方便,換成長槍,咱們去的威海周圍山多,暫時還是長槍、長刀管用些。”說着把長刀遞給朱國斌看。
朱國斌把刀接過,熟練的比劃兩下,很有殺氣。戚繼光到薊鎮練兵後,對鴛鴦陣做了修改,有過多次變動,所以陳新所看的《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中是不同的,戚繼光最後將冷熱兵器編制完全分開,作戰時配合使用,與同時代歐洲的步兵編組思路有所類似,使用冷兵器的稱爲殺手隊,採用鴛鴦陣型,取消了南方鴛鴦陣中的槍棍、長刀、鳥銃。加入了大棒和長槍,因爲北方不產竹子,所以狼筅有時也用長槍替代,大棒和長槍都是爲了更好剋制北方遊牧騎兵,長槍及遠,大棒用來敲打馬頭馬臉,或是對付重甲難透的敵人,騎營用的大棒不便雙手揮擊,在前面加了刀片,就是現在船上的夾刀棍,陳新覺得可以拿來試試,所以也要了一些。
陳新目前要去的威海主要是山地,陳新今日跟鍾道臺打聽了一下,威海周邊的山賊和土匪不少,這些人只有少量的馬,別說重甲了,可能連衣服也未必穿得整齊,所以還是長刀更有威懾力一些。
朱國斌將第一隊兵在甲板上排好,第一排是兩個圓牌兵,各配腰刀一把,圓牌一面。第二排兩個長槍兵,第三排同樣兩個長槍兵,第四排兩個鏜鈀手,最後兩名長刀手,朱國斌現在只是試一下,因爲小隊隊正和伍長都沒定,所以還不能定下正式的陣型。
隊正一般配旗槍和腰刀,直領一個火兵,火兵屬於煮飯打雜的,每個戰兵都可以對他呼來喚去,陳新對這個火兵角色比較糾結,火兵使用一個鐵尖扁擔,可以多挑些補給,減少主戰兵員的體力消耗,但陳新覺得如果是近距離的內線作戰,完全可以不要這個火兵,如果是外線作戰,一個火兵也多拿不了多少補給,似乎浪費了一個兵員。
陳新當初幫助周少兒背鐵鍋,不光是收買人心,他希望在軍隊中培養士兵和軍官的友愛。這個火兵角色的存在使得隊伍中有了一個二等人,與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馳,但是想來想去,戚爺爺打了幾十年的仗,設定出來的編制,自己這個半罐水不要自作聰明的好,有點不情願的保留了下來。
“周世發,以前的錢副將用的什麼編制。”陳新問身邊的周世發,想徵求些意見,這人當過家丁,也砍過人腦袋,陳新就帶在身邊做警衛,另外從縴夫中挑選了一個比較強壯的,叫聶洪,加上海狗子和張大會,總共四個親兵。
“大人,錢副將手下兵額是三千多,吃了一半的空餉,養了三百個家丁,大部分家丁有馬,不過沒有什麼編制,習慣用啥兵器就是啥兵器,剩下那一半兵,月餉也是剋扣過的,勉強吃得飽飯,要是打仗的話,就得靠我們這些家丁了。”
陳新奇怪道:“那上次徵調你們去山海關,錢副將怎生湊得齊人?”
“路上抓些乞丐流民就是了,或者出發前找些地痞遊手,到了點過人數就算,以前鄧柯山都來點過兩次卯。”
“嗯。”陳新點點頭,這樣的隊伍打得過建奴才怪,自己眼下這個鴛鴦陣的編制缺少遠程打擊力量,他打算把朱國斌那一隊全部變爲火銃兵,自己隊伍中能射箭的只有朱國斌和周世發,培養一個弓手至少要半年,熟練的起碼兩三年,而且身高臂長和力量都有要求,自己可沒精力去培訓,所以火槍兵是必須要的,一到威海就要讓匠戶開始做火槍。
陳新心中最重要的對手是後金,這些韃子在大明的民間幾乎是威名赫赫,光憑名聲就能嚇跑一半,看到辮子再嚇跑一半。他想起朱國斌是遼東來的,轉頭問他。
“國斌,你以前在遼東當的什麼兵?你看過韃子打仗沒?”陳新還是第一次問起朱國斌的出身,朱國斌顯然是當過職業軍人,而且還識字,以前在海船上,大家身世都不清不楚,不太好問,現在朱國斌願意當自己的屬下,自然可以問了。
“大人,屬下參加過遼瀋之戰,屬下當時是夜不收伍長,所在的軍伍離浙兵不過十餘里,屬下到過離渾河戰場幾裡的地方。我到的時候,川兵已經從北岸退回。”
陳新動容道:“國斌竟然目睹過渾河血戰,當時情形如何?”
朱國斌露出回憶的神情:“韃子打仗軍容嚴整,士卒悍不畏死,當時浙兵槍炮震天,韃子以遊騎在外圍遊走,引誘浙兵射擊,到浙兵火藥耗盡,建奴四面圍擊,箭如飛蝗,衝陣時重甲長兵在前,輕甲短兵在後,領催和白甲押陣,號令森嚴,無一退縮,破陣之後浙兵和川兵仍是死戰,作戰之堅韌,不輸於韃子,他們是我見過最好的大明軍隊,每次想起,就覺得對不住他們。。。”
朱國斌停下不再說,陳新對渾河血戰有些瞭解,因爲明朝廷刻意的宣揚,民間也流傳甚廣,只是沒想到自己身邊能有一個見證者。陳新聽着這個旁觀者的講述,心中沉甸甸的,遼瀋之戰前,誰能想得到瀋陽竟然一天都守不住,浙兵和石柱兵是大明的精兵,名聲在外,竟然也全軍覆沒,對明軍的士氣打擊非常之大,在上升時期的建奴戰力果然強悍。
陳新又好奇道:“那後來呢?國斌你又是如何脫險的?”
“浙兵和川兵覆滅,大家都嚇破了膽,將官帶頭逃跑,屬下所在軍伍潰散,屬下雖有心殺敵,卻也不願白白送死,搶了兩匹馬先回了遼南老家,回去的時候家人都跑不見了,找了些時日也沒找到,沒想到各處墩堡很快就投降建奴,我想去遼西時已經走不通了,便與幾個人做了個木筏出海,想到登州來,半路浪大,木筏壞了,其他人都死在海里,我抱了根木頭,被趙東家救起來,然後,大人你就知道了。”
陳新點點頭,每個遼東逃出來的人,背後都是一段血淚史,不願做奴隸而漂海出來的人不計其數,死在海中也是不計其數,光是逃到鴨綠江邊,不願爲奴投江而死的義民就有兩萬多人。
朱國斌最後嘆道:“也不知道我家裡人後來怎樣了,跑掉了沒有。”
“放心,咱們總有打回去那一天。”
朱國斌遙望着北方遼東的方向,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當然,建奴不過數萬兵馬,我大明一時不利,總有一天能滅了他們。”
陳新則長長出口氣,這時的人恐怕沒人會認爲建奴能定鼎中原,因爲後金一貫表現得更象是有組織的馬賊,實情也確實如此,如果不是大明被內亂耗盡了力量,這幫野蠻人也不可能有機會。
陳新隨後幾日便帶着幾人在甲板上演練武器和陣型,一邊操練那三小隊戰兵,第五天上午,兩艘船經過劉公島,來到了威海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