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一聲,一支光光的雞腿骨從城牆上飛出來,一個鬍子拉碴的腦袋冒出來,他用手指在嘴巴里面剃了幾下,拉出幾條牙縫裡面卡着的雞腿肉,然後又塞進了嘴裡,吧唧吧唧的嚼了幾下。
城壕外邊,一羣剛趕到的百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都爺、將爺、父母大人啊,求您開開門,讓咱們進去吧。”
幾個百姓說着就捧出了身上的銀子,高高的舉在頭頂上。
鬍子腦袋探頭轉了一圈,“你們狗日倒想得好,老子怎生知道你們裡面有沒有韃子細作,都給老子滾。”
城下一個老者磕頭道:“張大人,老兒就是茨溝營的,平日常打這裡過,您就不認識了啊?再說韃子是遼東來的,咱們這口音總也不對啊。”
城上的鬍子腦袋眨眨眼睛,覺得似乎是這麼回事,嗯嗯的哼了幾聲,旁邊的一個師爺湊過來,“千總大人,這,這裡面有那老頭不假,可其他還有那許多人,萬一裡面混幾個細作,咱們就全完了。”
周圍其他的大頭兵也一起點頭,鬍子腦袋探頭出去道:“都給老子滾,這門說啥都不開,再囉嗦,老子就把你們一個個砍了,都滾到山上去,一會好好看着,今日老子要大破那黃臺吉。”
下面百姓頓時一片哀求,他們纔不管打不打韃子,只要進城保住命就好,也有些脾氣差的,馬上就開始罵起來,鬍子腦袋聽得不耐煩。對着幾個家丁揮揮手。
“丟石頭,丟石頭。”城頭上亂哄哄。一頓瓦片小石頭扔過去,那些百姓到處躲閃。一見實在不開,一邊罵一邊逃走了,強壯些的往兩邊山上攀去,有些覺得不穩妥的,掉頭往南邊去了。
鬍子腦袋這才得意的坐下來,手上大刀噹啷一聲扔在地上,旁邊又遞過一隻雞腿,鬍子腦袋哼着歌,慢慢啃起來。
這位鬍子腦袋就是竹帛口的千總張修身。名字很是斯文,不過此人實際是個猛夫。雖然他平日喝兵血索買路錢一樣不少,但生性好勇鬥狠,這代州到靈丘之間大多數關口的兵馬都逃了,他偏偏要留下來。
他手下兵將只有三百多,還跑掉上百,此時不過百來人,他把竹帛口關城的人組織起來,加上前面逃來的一些百姓青壯。湊成了一股烏合之衆,要在這裡跟建奴決一死戰。有這個神經粗大的千總在,那些百姓好像還真有點主心骨,暫時也沒有人跑。
竹帛口是大同到直隸的一個關口。往南過茨溝營和吳王口,能一直到北直隸阜平縣。與倒馬關和紫荊關沿着河道不同,這裡是大山之間的一條深溝。或許是多年前已經改道的一條河流所在,其中起伏不大。也能適合通行,過了竹帛口之後往北走。便是代州、繁峙縣所在的狹長盆地,順着盆地再往東北走,就是靈丘縣。
竹帛口南北都是陡峭的巖壁,最窄的地方不過三四十步,竹帛口關城就在稍微平坦的位置,防止敵方從巖壁頂上攻打城牆。竹帛口控扼住了谷地的道路,堵住了這個天險。
這裡距離後世著名的平型關很近,平型關平常駐紮有三千兵馬,也有應援竹帛口的職責,平型關和其他地方明軍一樣,空額幫閒一減,能戰的只有一兩百家丁,此時是指望不上的。代州和繁峙才遭到另外兩路後金兵的侵襲,也派不出任何援兵,只能靠竹帛口自己。
不過張修身一點不擔心,他把自己僅有那點家產都拿出來,給剩下的士兵分了,在關城內外搶了雞鴨和肥豬,每日給士兵和民勇吃。他一直以爲建奴會從北面來,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倒是靈丘的百姓來了不少,他聽過天啓年間遼東的事情,不管是友軍還是百姓過來,他打死都不開門,讓他們翻山越嶺的繞過去,當然張修身也捱了不少罵。
下面還有些走不動的百姓,隔遠了一些哀求他開門。遠處突然一片喧譁,才往南走不遠的百姓又調頭往竹帛口逃來,旁邊的師爺睜着眼睛,看到有幾個騎馬的身影過來,突然一聲尖叫,“是韃子來了!”
牆頭頓時大亂,那些民勇轉身就逃,有些膽小的蹲下大哭,張修身對着僅有的三十多個家丁以吆喝,那些家丁堵住城梯,用棍子對那些士兵民勇一通亂打,好容易才止住了混亂。
張修身一把提過身邊的籮筐,把裡面的燒雞燒鴨扔出來丟滿一地。他揚着頭對着那些驚慌的民勇道:“都給老子挺好了,這些日子吃酒吃肉沒少你們的,你們當是白吃的,韃子來了那是搶你家物件的,你狗日跑得掉個球,守住這牆頭你就活命,守不你也跑不過人家的馬,反正你也是一死,誰跑老子就先殺誰。這地上有肉,要出死力的就給老子吃。”
一羣民勇士兵面面相覷,終於有膽壯的去撿了,張修身哈哈大笑,一把抓起地上大刀,“總有人帶把的,幾個韃子你怕個球,你們好好看看,老子是怎地殺韃子的,兒郎們跟老子騎馬殺韃子了!”
。。。
“殺!”
在城上民勇呆呆的注視下,張修身威風凜凜,帶着一羣家丁從城門衝出,前面的幾個後金前鋒兵不慌不忙的調頭,慢慢調整速度,跟張修身等人保持着三四十步的距離,他們嫺熟的用雙腳控馬,雙手持騎弓不斷對着後面射箭。
雙方風馳電掣的追逐,張修身的馬最好,他的騎術同樣精湛,一手持盾一手拿大刀,連連用盾牌擋住對方軟弓的箭支。
他的家丁也有幾個勇武者,用騎弓與對面互射,但於後金前鋒兵還有些差距,連續有三人被射中,張修身一看不妙,趕緊帶着一羣家丁又跑了回去,把大門緊緊關上,又上了城樓。
“狗日韃子果真有幾下子,老子今日要歸位了,一會多拖幾個墊背。”張修身一邊上城樓,一邊氣急敗壞的罵着,一上到城頭就換做一副得意模樣,對一羣民勇大笑道:“看到沒,韃子都被老子打跑那麼遠,老子叫他們單挑,沒一個敢來的。”
。。。。。。
莽古爾泰來到城下的時候,他抓來的百姓已經達到了六千人,一路上還破了十多個堠臺,隨他在身邊的有四百多甲兵和三百包衣,隊尾有百餘甲兵壓陣,另有一支兩百甲兵由託博輝帶着,往吳王口方向去抓丁口。
辮子花白的莽古爾泰在竹帛口前面停下,面前的關城也不雄偉,這位自幼跟隨奴兒哈赤征戰的後金大貝勒並未放在眼中。
在原本的歷史時空當衆,莽古爾泰已經在大淩河之戰後被奪取和碩貝勒,變成了跟阿巴泰一樣的多羅貝勒,崇禎五年底就不明不白的死了。雖然他痛恨陳新,但恰恰是登州鎮的出現,引起了後金局勢的變化,皇太極的權威一次次被登州鎮打壓,莽古爾泰得以與代善互相照應,保住了性命至今。
作爲後金各貝勒中最有資歷者之一,他一貫的跋扈和暴躁,在老奴時代經常與各個兄弟結仇,人際關係十分差,就包括親弟弟德格類也經常與他摩擦。老奴一死,莽古爾泰一個怕的人都沒有了,變得更加囂張,並以冒犯後金汗的權威爲樂事。
他和代善在己巳年就給皇太極下套,到了喀喇沁突然提出不能入關,先擺出姿態,一旦有挫折,就會拿來對付皇太極,誰知道入關總體順利,後來阿敏四城一敗,莽古爾泰老實了一段時間,但皇太極收旗權的行動不可避免會觸犯到他這樣的頑固派,雙方的矛盾越來越深,皇太極佔有後金汗的大義名分,心機也遠非莽古爾泰能比,基本還是能壓過莽古爾泰一頭。
總算到了旅順之戰,莽古爾泰和代善再次給皇太極下套,早早在議政大會上提出異議,戰後藉着登州鎮打壓了皇太極的氣焰,現在正是他最得意的時候。因爲旅順之戰的嚴重失敗,有部分中層貴族開始懷疑皇太極的政策。以往皇太極收權的同時,總會有戰場或搶掠的勝利來彌補各旗,一旦沒有了這個交換爲基礎,皇太極就是無米之炊,這也是他需要不斷搶劫大明的原因。這部分貴族更認同莽古爾泰和代善的保守思想,有了部分八旗的支持,皇太極的命令在他這裡與廢紙無異。
他從廣昌過來之時,便收到了皇太極的急令,遼鎮團練總兵吳襄和山海關總兵尤世威所部已經接近宣府,皇太極要求各路大軍齊聚大同,準備圍城打援。莽古爾泰一來沒把吳襄看在眼裡,二來也沒有把皇太極看在眼裡,優哉遊哉的帶着兵馬繼續搶掠,還繞了一個大圈子從吳王口過來。
此時見到竹帛口的明軍居然沒逃,那裡好歹也是個關口,不是一個衝鋒就上去的,莽古爾泰看看周圍,雖然人可以走山坡繞,但是車和馬都走不了,所有輜重都得扔下,所以他必須攻克這個關口。
身後的巴牙喇氂額真對莽古爾泰問道:“主子,咱們是先打還是等託博輝主子回來?要不要做些盾車?”
莽古爾泰轉頭看看身後,“小小一個關城,等什麼託博輝,讓那些抓來的尼堪挖土搬石,從最瘦弱的開始,死了把屍身填上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