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州青沙河河畔,許多修建了一半的木製棧橋立在南岸,卻無人再繼續勞作,幾日前如螞蟻般密集的民工突然消失了,幾處軍營模樣的地方也撤走了帳篷,從四周砍伐的木材被付之一炬,滾滾濃煙直升天際。
在前幾日的河岸作戰中,登州步兵攻克了一個渡口的北岸,有幾個新建的後金堠臺變成了廢墟,並建立了一個橋頭堡,後金主力出現在蓋州北面之後,登州鎮便放棄了北岸橋頭堡,並撤離了青沙河南岸的民夫和步兵,留下龍騎兵和騎兵一部駐守。如今唯有涉渡點南岸仍在登州鎮控制中。
一隊沒有旗號的騎兵從南而來,在涉渡點的南岸停下。陳新抽出自己的遠鏡,河岸一里外就是蓋州城,城池外修建的土牆工事清晰可見,後金軍在蓋州下了不少本錢,工事已經快修到河邊。
劉破軍也舉着遠鏡在查看,口中一邊說道:“昨日確認到達蓋州的後金八旗主力有兩黃旗、兩紅旗、正藍旗、正白旗,加上前日所見的蒙古左翼主力,真夷大部已在蓋州集結。”
陳新一邊聽一邊用遠鏡觀察,蓋州城頭的旗幟並未見到有新的,但蓋州也是大城,城中居民在天命年間已經被剿殺一空,後金主力有很大部分會駐紮在城中,從這裡是看不到的。
劉破軍繼續道:“今日特勤隊傳回的情報,昨日在孛羅堝發現蒙古右翼、烏真超哈三千人,另有外藩蒙古一部,外藩蒙古人數比上次獲知的稍多。應在四千至五千之間。”
朱國斌冷冷道:“這些蒙古人雖是來了,未必肯出死力。其中與建奴最密切的,不過科爾沁一部而已。即便那些臺吉願意,下面的蒙人戰力也遠不如真夷甲兵。”
“來得很齊嘛,皇太極這次押注不小。”陳新攏了領子後看了一下不遠處的清沙河,這幾日氣溫陡降,青沙河岸邊已經有一些冰凌,夜間很可能就會結冰。
陳新轉頭對劉破軍道:“會戰的地點,軍令司是否還是確定在榆林鋪附近?”
“是,蓋州北面有一片山地,直到三十里外的孛羅堝附近才適合會戰。蓋州城池周邊更不合適,後金有城池爲依託,於我軍極爲不利,往南邊有榆林鋪、堝頭鋪可作爲會戰地點,但讓皇太極來打堝頭鋪的防線,他恐怕寧可調頭回去,榆林鋪東面有山地阻隔,西面是遼海,我登州大軍四萬人。足以遮蔽正面戰線,建奴騎兵的優勢難以發揮,是以軍令司認爲只有榆林鋪附近可作爲會戰地點。”
陳新點點頭,雖然皇太極來了蓋州。但現在還躲在堅固設防的城池中,必須讓他們走到平野之地,才能痛擊他們的主力。與登州相比,後金並沒有戰爭潛力。只要一次大會戰潰敗,後金的體系便會分崩離析。
朱國斌對劉破軍問道:“軍令司評估下。建奴是否願意在榆林鋪會戰?”
“建奴是絕不願在山谷狹道地形與咱們交戰的,榆林鋪地勢平坦,皇太極若是還不來,那就讓第八營猛攻連山關,皇太極自然坐不住。”
陳新笑道:“皇太極來了蓋州,便是騎虎難下,便依軍令司的計劃,第四營留守榆林堡,午後放棄這個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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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四日,遼東又一次降溫來臨,青沙河開始結冰,連雲島的登州軍隊和船隻紛紛南下,遼東再次進入冰寒的季節,但戰事卻在慢慢升溫。
後金八旗大軍齊聚蓋州,除了滿八旗之外,還有蒙古左翼一千七百人,烏真超哈七千人,天佑軍一千五百,外藩蒙古四千二百餘,除去留守遼陽和海州的蒙古右翼外,後金有番號的人馬都集中在小小的蓋州城周圍。
登州鎮放棄了青沙河南岸,前鋒收縮回榆林鋪,在蓋州以南的六十里內,新安堡、堝兒鋪、熊嶽驛的登州主力依次前進,官道上大軍滾滾向堝頭鋪集結,榆林鋪修起了壕溝防線,由遼南旅的主力第四營配屬一部騎兵鎮守,後金哨騎開始越過青沙河南下,並且兵力規模一日超過一日。
後金軍主力到達蓋州後,岫巖方向的登州和東江部隊嚴陣以待,沿山間道路層層設防,斷絕了後金輕兵突襲的希望,守衛岫巖至海州方向山路的山地步兵營則變得活躍,將防線往海州推進,海州是後金的糧道關鍵節點,使得後金的蒙古右翼被拖在海州遼陽之間,分散了後金在前線的兵力。
皇太極本人率領兩黃旗於九月三日到達蓋州,在蓋州城中豎起了汗旗,準備和陳新決一死戰,以他和嶽託所設想,陳新應該也急於決戰,否則不會此時放棄行之有效的消耗戰術,所以他希望通過小規模戰鬥將登州鎮引到清沙河一線決戰。
不過他屁股還沒坐熱,北邊就又傳來一個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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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薩爾滸下起大雪,這個屹立在薩爾滸山西北崗的舊都依然在頑抗,薩爾滸這個名字因明清之際的關鍵一仗而廣爲人知,此地原名撒兒湖,控制着山下數十里的蘇子河、渾河衝擊平原,往年糧食收穫頗豐,是後金控制遼東北部的重要節點。
其城池自天命五年開始修建,雖然距離舊都界凡之後十里,但所處位置更適合向遼中方向擴展,所以努爾哈赤在天命五年開始建城,城周約七裡,開東、南兩門,與附近的界凡城、王杲城互爲呼應,此外還有尚間崖城、扎克丹城、溫德享等四個大型堡壘作爲外圍防禦,若非抽調的甲兵過多,東江軍實在對其進行實質性的攻擊。
大雪降下之後,東江軍的攻勢暫緩兩日,戰事稍有停歇,薩爾滸的守軍剛剛鬆一口氣,便發現東江軍在城下拉出了上千真夷俘虜,頓時讓薩爾滸城士氣急跌,因爲這些俘虜都來自十里外的界凡。
薩爾滸和界凡兩處都是依山而建,對於守衛一方十分有利,尤其界凡所在鐵背山山脊極其險峻,雖然城周只有兩裡,但進攻方兵力難以展開,是以東江軍到達之後順利將城外水邊的居民區燒殺一空,卻打不進界凡城中,隨即東江軍改變方法,卻很快攻克了界凡城,因爲界凡有一個致命弱點,便是城中沒有水源(注1)。往年時真夷都居住在城外的水源邊,界凡城只是當做一個軍事據點,而不是生活社區,結果東江兵一到來之後,城外的真夷自然只能逃進要塞般的界凡城。
東江兵封鎖界凡數日之後,界凡城中儲水用盡,真夷皆知東江兵系遼人成軍,與後金仇深似海,投降絕無好下場,便盼着天公作美下一場雪,那樣就有了水喝。但水雖是最便宜的東西,卻比糧食要重要,堅持了兩日後,終於有難以忍受乾渴的人打開城門,放了東江鎮進城,這些俘虜便是從界凡押過來的。
第二日東江軍繼續進攻薩爾滸,薩爾滸的守將連夜派人出城送信,向皇太極求救,此次東江軍攻勢凌厲,尚可義憋着一股勁,攻克了赫圖阿拉、界凡,又繼續進攻薩爾滸,薩爾滸周邊的四處大型堡壘已經被攻克三處,這三處都曾是後金都城,東江軍大有將後金都城依次攻陷的打算。
皇太極收到薩爾滸的求救文書時,正獨自在一幅簡陋的地圖前看蓋州附近山川形勢,看完文書之後,皇太極揉了揉鼻子,舒緩了一下不適的感覺,隨後便用手指在地圖上移動,結合他自己以往來蓋州時候的記憶,不斷的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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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朝鮮李明奐所記“者凡城在兩水間,極險阻,城內絕無井泉,以木石雜築,高可數丈,大小胡家皆在城外水邊。”。。)